荔枝

铜人像

荔枝
　　走在熙熙攘攘的超市菜场里，人们很难觉察她的存在。


　　虽然从中学时代起，她一直被人们目为校花，可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她已是花甲老之年了。几十年艰辛的岁月，早已抹去了这位美妇人脸上的夺目的光辉，使她泯然众人矣。


　　这六十年的磨难也并非都是坏事，拮据贫困教会了她精打细算的生活艺术。身上的几件衣服，虽都还是在老家买的打折货，可经她浆洗与搭配，总给人留下某种干净妥帖的舒适感。


　　在这个以移民为主体的新兴城市，人们的衣着风格各异，谁也不会觉得旁人的服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此刻，她更无与人比较衣着的那份闲心，她要把全部精力与智慧，用在各类蔬菜的采购上。安排好儿子的生活，为他提供美味可口饭食，是她背井离乡，来到这个南方都市的全部意义。


　　儿子离家到南方打工已有八年了，工作上倒是小有成就，担当某外企的部门经理。可有一件事使她放心不下，每次儿子回家过年，她就发现儿子的体重和腰围不断地升级，她为儿子的健康担揪心。


　　一天晚上，见儿子很有滋味的咀嚼几样小菜，不无得意的问儿子：“妈妈做的菜好吃吧？”


　　“妈妈做的菜安全，”儿子拍拍滚圆的肚腹，“这里装的都是地沟油。”儿子说的很随意，母亲听了却十分震惊。儿子解释说，地沟油是用餐馆的潲水提炼出的油，他告诉母亲，为避免食用地沟油，也试图自己做饭，可时间和精力又都不容许，实在很无奈。


　　这次谈话，使她一天也坐不住了。刚过完年，就同儿子一道飞向鹏城。


　　“阿姨，要买什么菜？”售货员操南国口音的普通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一边笑着和人点头，一面朝着既定目标走去。和老家相比，这里的物价要贵许多，她只能买超市做活动的商品。儿子的薪酬不低，可她决定不动儿子的钱，三十几岁的儿子，就要结婚了，还没有个窝。自从她来了后，已经给儿子添了不小负担，仅仅出租屋的房费一项，每个月就得两千元。事事都得节约，这是她的指导思想。


　　鹏城的房价名列全国之冠，买个二手房，一平米动则上万，没有一两百万，别想有个理想的安生之地。别说一般的打工仔，就是儿子这样的白领，也得投入小半辈子的积蓄，这种收入和房价严重失调的现状，是否得到国家领导的关注，不得而知。反正一些所谓的经济学家，仍然成天在电视里吹嘘房价回暖，形势大好。难怪某电视台的主持人要指责他们，屁股坐到开发商的大腿上了。


　　不到半个月时间，她对小区附近几家超市的布局和行情就已了如指掌。每个超市的商品讯息，她都认真阅读，重要的商品和日期都还画上记号。她常自我解嘲的说，真是拿出了年轻时学中央文件的劲头。


　　首先，她直奔禽蛋部，今天鸭子做活动，五元钱一斤。她买了两只鸭腿，再到菜摊配一指宽的冬瓜，晚上的汤到位了。


　　蔬菜摊只有藕做活动，菜牌上写着“湖北藕”，她一看就知道不是正宗货，可价位十分诱人，藕梢子每斤一元五。一块钱买了两节。老板听说做滑藕片，又送她几根葱。


　　菜摊一角有一篓茄子，蔫头耷脑的，没有一点看相，连个菜价牌子也没有，估计不会太贵。她一边翻拣着，一边问“老板，茄子好多钱一斤？”老板用眼角扫了一下，也为那茄子的其貌不扬感到羞愧：“一块钱吧，送你啦。”虽然这个“送”还是要钱的，她仍然充满感激，挑了好几根，老板称也没称，只收了一元钱。


　　一荤两素，晚上的菜齐了。中午儿子不回家，还有一点昨天的剩菜，她对付对付就行了。剩下的的就是儿子明天的午餐了。外企公司里为雇员准备了微波炉，大家都从家里带饭，从这点上，她对资本主义的温情脉脉稍微有了一点认同。


　　走到肉案子跟前，他发现肉价比昨日又低了两毛。也许是受了有关瘦肉精报道的影响，最近的肉价一直走低。她拈起一块肉，反复瞧，怎么也看不出毛病，


　　“阿姨，我们是国营单位，不会卖问题肉的啦！”售货员一边煞有介事的声明，一边用磨刀棒把刀磨得嚯嚯响。


　　见他一脸诚恳，加上几十年对国营企业的感情，她信了。


　　“割两元钱上肉。”她很干脆的说道。上肉是当地的一种称呼，这种肉瘦多肥少，比五花肉瘦，价钱却比便宜，她每次都买这种肉。


　　割完肉，又转头买了豆干和青椒，这两样菜今天都不作活动，价钱有点咬手，（豆干八元钱一斤，比老家贵一倍不止）。因为是儿子的午餐用菜，也只得忍痛买一点，好在这地方买东西不嫌贫爱富，一块干子，两个青椒的买卖也一样热情周到。


　　采购完毕，她又在菜场里转了转，了解了解其他菜价，好设计明天的菜谱。最后才依依不舍的向门口走去。


　　突然，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她不由向超市门口的水果摊望去，荔枝上市了。


　　荔枝，这南国特有水果的名字，早因儿子的念叨植根于他的脑海。自从她来到鹏城，儿子有了正规的生活，每天下班回家，热腾腾的饭菜就在桌子等着他享用。吃罢饭，还有时间陪母亲到附近的荔香公园散步。公园的主体是一座不高的山，山道两旁全是种的荔枝树。看着一天天成熟的果实，儿子随口吟诵起古人的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如数家珍的介绍着荔枝的色香味，荔枝的品质与营养。看他口若悬河，津津有味的样子，她想起儿子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经买过半斤荔枝。那一回，她一粒也没吃，全塞进儿子嘴里，涎水混着果汁湿透了他的半拉围裙。没想到那东西火大，害的儿子两三天拉不出屎来。这家伙，从小就好这口。她嘴里笑儿子拿了人家的广告费，暗地里却打定主意，只要荔枝一上市，就买给他解馋。


　　绣球般的荔枝果，红彤彤的，散发出沁着甜味清香，她想象着儿子吞咽唾液的神态。


　　“阿姨，买荔枝啦，新鲜的，刚采摘的妃子笑啦!核好小的。”卖水果的小伙子吹嘘着，熟练的剥开一颗，递到她面前。


　　深红的锦衣下藏一枚晶莹剔透的珠玉，白里透亮像一粒冰丸，软软的又像是一包蜜汁，眼看要滴下来。连她也产生了恨不得连核吞下去的冲动。


　　“多少钱一斤？”她只知道这东西不会便宜，为了儿子，狠了狠心，问起价钱。


　　“十八块一斤，不贵啦。”小伙子拿起称，“阿姨，你要多少啦？”


　　“十八……”张开的嘴，半天合不拢，全家人一天半的菜钱，也要不了这许多呢。


　　“太，太贵了。”她含含糊糊的扔了一句。


　　“不贵啦，这是妃子笑，不是白蜡，和你们外地买的不同啦！”


　　她知道“妃子笑”的分量，不敢和他理论，低着头，带着遗憾跑回家里。


　　“好香啊”还未进门，儿子就被满屋流淌的鸭子汤的清香激动得惊呼起来。


　　儿子捧着一个长方形的泡沫盒子，神神秘秘的走进自己的卧室。然后，手脸也顾不得洗，饿牢里放出来似地狼吞虎咽起来。


　　平日里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他，被滑藕片和拌茄子刺激的食欲大振，一连吃了三大碗米饭。


　　“妈妈，您休息一会，我来洗。”儿子拦住收拾碗筷的母亲，同时掏出一叠钞票，”我发工资了，这是平时的菜钱，三千块，您收着。”


　　“生活费不要你管，这钱留着交首付吧。”她推开儿子的手，“再说，买菜也用不了这么多前，今天的，连同你明天带走的，总共只用了十六块呢！”


　　“十六块，只用了十六块。”轮到儿子吃惊了，他一盒外卖也得二十多元呢。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从卧室拿出白色的泡沫盒，一边对母亲眨着眼，一边轻轻时闻揭开盒盖。


　　盒子里，整整齐齐的躺着硕大滚圆的荔枝，论个头，论色泽，都比她早上看见的要更好。


　　“这怕要二十块一斤吧？”她记起早上的妃子笑的价钱。


　　“二十块！您怕说得，这是糯荔，不是妃子笑，桂味的，吃了妃子笑不吃白蜡，吃了糯荔不吃妃子笑，这个最高级。一斤四十块呢！”


　　儿子把盒盖递到母亲面前，让老人看上面的采摘标志，说道：“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五日色香味尽失矣。这是今天下午才摘的。”


　　儿子剥开荔枝，送到母亲嘴里。这情景使她又想起当年的事儿，只是角色发生了转换。


　　她感到嘴里溢满了清凉的果汁，甜甜的，有一股桂花的香味。然而，在她心灵深处，隐隐的觉着一丝疼痛。她清楚地记得盒子上印着的“五斤装”三个黑体字。



[ 本帖最后由 铜人像 于 2009-6-29 16:41 编辑 ]

娴情逸致

沙发欣赏朋友的小说。小说通过一个母亲的节俭，为儿子的未来和饮食操心，表现了一个慈母的情怀。小说描写细腻，以母亲到菜市场采购为线索，利用穿插的写法，构建了小说的基本情节，没有大起大落，但却让人感觉温馨。

焦庆福

提读！ :handshake

塞外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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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友泉

原帖由 娴情逸致 于 2009-6-29 16:59 发表
沙发欣赏朋友的小说。小说通过一个母亲的节俭，为儿子的未来和饮食操心，表现了一个慈母的情怀。小说描写细腻，以母亲到菜市场采购为线索，利用穿插的写法，构建了小说的基本情节，没有大起大落，但却让人感觉温馨。

  虽然平淡，在平淡中显出功力。精华支持！

季大相

优美的结构,喜欢.

天下为公

厉害的功夫
学习问好

霍名夏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6-30 09:02 发表


  虽然平淡，在平淡中显出功力。精华支持！

　　支持精华！

尚庆海

深刻学习！支持精华！！！！

铜人像

原帖由 娴情逸致 于 2009-6-29 16:59 发表
沙发欣赏朋友的小说。小说通过一个母亲的节俭，为儿子的未来和饮食操心，表现了一个慈母的情怀。小说描写细腻，以母亲到菜市场采购为线索，利用穿插的写法，构建了小说的基本情节，没有大起大落，但却让人感觉温馨。

谢谢版主详评！

铜人像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6-29 20:17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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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人像

原帖由 塞外暖阳 于 2009-6-29 22:02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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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人像

原帖由 杨友泉 于 2009-6-30 09:02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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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人像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09-6-30 10:14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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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人像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6-30 10:43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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