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 西 开 门 ★ 一 了 王胜早晨一开门，灰蒙蒙中，门口早已蹲了四五个手拿镢头、铁锨和手锤的汉子。他不解地看看众人，又看看自己，不知是自己弄错了，还是大家弄错了。他想自己今天可没价请什么帮工呀。今天是农历的六月二十二，是个天定的建房立宅的好日子，远处邻村的爆竹声正在此起彼伏着。 王胜说：你们？我没说今天动工用人呀，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四五个人中大多将目光放到湿漉漉的地下，好长时间，其中一个名字叫做刘强的，才慢慢腾腾地这样游弋着目光说： 王村长，今天不是好日子吗，乡亲们已经决定了，趁着黄道吉日把你家的门口改了。 刘强刚说完，大家的脑袋才像饮完水的牛一样抬起来，目光一齐盯了他说：王村长，从今以后，你家的门口就开始朝西了，乡里和外面的人再来找村长，也不用俺们专门向家领了，你就是咱望夫村全村独一份了。 你们千万不要给我向西开门呀。村长听了，倒吸口冷气，不由一下惊呆了。 大家一边直起腰来说：村长，这事可不是村委工作的事，这是全村五百多口兄弟爷们定的，这事可就由不得你了。 大家说：时辰快到了，大家准备好爆竹，咱们别把时辰给耽误了。 王胜说：你们再等等，我去找五叔。 大家停住扬起的镢头，他们已经要动手拆村长家的门了。 他们说：村长你可快点，我们可不等你时间长了呀。 王胜一边向外跑着，一边回头喊：我知道知道，你们千万要等我回来啊。 五叔正在大梧桐树下喝着一壶又酽又滚的早茶，一条黄狗儿趴在他的脚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舌头，几只早起的鸡在墙根刨食。 五叔——，王胜一下给五叔跪下了。 五叔缓缓抬一下头：王胜，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不用来找我，这是全村人的决定。——你去找全村人吧。 王胜说：五叔，您是爷，全村那个还不是都听您的。 五叔说：王胜，你身为一村之长，怎么可以随便跪人？再说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就算的，——这是大伙儿的决议。时间不早了王胜，你还能将全村人都找一遍吗？你还是趁早回去看着他们给你做活吧，也好有个照应。 王胜和五叔都听到王胜的家门口传来了爆竹声，他们已经开始施工了，他们要将王胜朝东的门口用石头堵死，将西边的院墙扒开，再砌上一个门口。在听到王胜家的院墙哗啦啦一声倒塌后，五叔的眼中蒙上一层薄雾，五叔说： 王胜。王胜，你知道自望夫村为什么叫做望夫村吗？ 王胜不明白五叔干嘛问这个，于是思谋一会儿说：五叔，大明年间，咱村跟随戚继光抗倭，一下就去了一十三个丁，他们全死在了沙场。后来那十三个丁的媳妇儿就站到山上望她们的丈夫，后来她们一个个老死了，山崖上便多出了十三尊石人。 五叔说：王胜，你知道咱村为什么还叫光荣村吗？ 王胜说：知道，一九四四年日本小鬼子占了咱村的丘家石楼，为了拔据点，领队的杨连长和十多个战士都牺牲在了鬼子的剌刀下，硬是为了保存那个古建筑，没舍得用小钢炮炸。 五叔说：王胜，你知道咱村为什么都朝东开门吗？ 王胜说：咱们望夫村依山而建，顺河而居，东西坐落，浑然天成，只有朝东开门才人丁兴旺，家泰人安，事业兴旺。 五叔说：那么，王胜，你知道咱村历史上有多少人被村人改了门口，向西开门吗？ 王胜说：知道，一共两个，一个是勾子（奸细）刘全儿，一个是扒灰佬（和儿媳通奸或者强奸儿媳）陈明儿。 他们的后果呢？五叔说。 王胜说：刘全儿一家五口得一场说不上名字来的怪病，一年之内全死了，陈明后来得了精神病，把自己葬在了村西枯井里。 五叔说：王胜，你知道为什么会让你朝西开门吗？ 王胜僵住了，张张口，不再说话。 五叔的脸早已青了，白色的胡子在抖，本想端起茶碗喝口水，茶水竟有一半洒在了石桌上。五叔只好将茶碗放下： 那座十三寡妇站了几百年的望夫山你也能挖吗？那个死了十几个八路军保护下来的石楼你也要炸吗？ 王胜还在地下跪着，五叔已经不再怜悯他了，他看到王胜光着脊梁的身体像块变腐的脏肉：你说，不让你朝西开门叫谁朝西开门，不让你倒霉让谁倒霉？ 王胜说：乡里给村里定的招商引资指标再不能拖了，要想招商就只有山上的钙石加工了。 五叔说：说白了，你还是怕丢了你的官呀。 王胜说：村长也算官？ 王胜说：我是怕耽误了全村的发展，乡里一直在说我们是抱着金饭碗讨饭吃。 五叔说：金饭碗也是只碗，没有了金饭碗，你那有东西讨饭吃？ 王胜说：五叔，我也是为了村里的发展。你们的思想太落后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五叔说：你的思想已经变坏了，变得只有自私了，把千百万年来生存的环境破坏了，子孙后代拿什么生活？ 王胜说：五叔你们一定要解放思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富了，子孙一定也不会穷着。 五叔说：你连他们的生存的土地都破坏了，他们还能活着？ 王胜这时就站了起来。王胜站起来前，给五叔磕了一个响头，并没有说什么，但王胜站起来时，脸上却一下笑了。 王胜说：五叔你太固执了，五叔你和村子里的人一样固执。 然后王胜就带着这样一副笑容走出了五叔家。 只一顿的功夫，王胜家的院门已经改成了西门，王胜是从东门出来的，却是从西门进家的。 接下来，王胜不断地将外面乡里的干部，企业的老板约进村子里。签合同，立项目，都是王胜一个人说了算，王胜是村长，是法人代表，村委会的那枚大圆章在他手里攥着。 人们说：五叔——。五叔的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王胜招来的那个公司就叫兴达钙业有限公司，招来的那家企业的办公室就安在了石楼上，并且已经在修路准备向山里运设备了，五叔并不说什么。五叔只是经常出门，很晚才回来。五叔还约来过几个身上带着照相机的人。那些人在村子里转一圈，到山上走一圈，嚓嚓拍了一些照片之后，别的话什么也不说：只说两个或者四个字：很美，真的很美。 这一天应该是农历八月十二号，也是一个适合兴工动土的黄道吉日，王胜与那个胖老板还有乡里招商办的人一早就指挥着挖掘机和铲车向山里轰隆隆进发，但是他们将要进山，却看到路上一块刚刚立起的大理石碑挡住了去路，只见上面这样刻着： 望夫山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革命历史文物保护区。 王胜与那个老板与村乡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由目瞪口呆。 王胜没有履行合同所尽的责任，被企业老板告上了法庭，以后王胜不断地被法庭传唤，他在乡里的信誉也一再下降，第二年，村委换届选举，却以零票落选。 然后，王胜就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先是头发白了，又光了，后是腰弯得成了九十度，再后来是不断地咳嗽，完全成为了一个老人。不长时间，他的在外面工作的出儿子王豪也因为车祸伤了一条腿，落残回到了家里。 从今以后，人们更忌讳向西开门了，就是提到西边，或到西边做什么样的事情，也不说是西边了。 人们把西边叫做了“背东”。只有说一家人背时不行好运时，人们才会说： 哦，那家人的日子过得可真够朝西的。 或者说：这个人挺背东的。 朝西和背东，就成为了在字典里无法查到的和倒霉意义相等的字眼。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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