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小说）

平原之子

圆（小说）

    杜子玉推门进来的时候，办公室里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门口，大家都想看看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人会是谁？在这些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杜子玉就觉得有点不大自然起来，浑身好几个地方同时痒痒的，心跳也好像加快了一些。


    其实，在这之前，杜子玉也是经常出入办公室的，有时是来报送材料，有时是来领取文件。


    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的呀？在杜子玉的意识里，办公室，那是全体员工人心向往的地方啊！


    可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呢？


    不知是看出了杜子玉脸上的窘迫，还是出于工作使然，首先，马主任看到子玉愣在了那里，便赶忙从面前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微笑着对大伙说，大家都先停一下工作，我说个事儿哈：根据领导的安排，也是工作需要哈，从今天起呢，小杜，杜子玉同志，就调到咱们办公室工作了。


    马主任叫马毅然，四十多岁，矮胖的身材，宽宽的前额，圆圆的脸膛上，长着两只细小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见马主任介绍自己，杜子玉赶忙对着马主任笑笑，说到：马主任您好，以后多多指点呀！


    这时，杜子玉就听见有一种窃窃的笑从下边传过来。等他四下里看时，就从其他人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几乎是同样的表情：不屑一顾。好像自己的到来，对这些人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其实，也是这样啊，一个部门，本身就人满为患了，再增添进来一两个，谁又会能重视你呢？


    杜子玉正想着呢，就又听到马主任说，小杜呀，这张办公桌就暂时归你使用了。至于具体的工作呢，待会儿让赵主任给你安排。好了，大家继续工作吧。马主任说完，就把精力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眼前的一张报纸上。


    那是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呢,让马主任如此热心?杜子玉猜了好大一会儿，也不敢确定自己猜的准不准，就不再猜了，便来到马主任指给他的那张办公桌前，把腋下夹着的小包轻轻地放到桌上。因为刚才马主任说了，待会儿有赵主任安排具体工作，杜子玉就坐在那里等起赵主任来。


    赵主任叫赵而实，是办公室的副主任，这会儿他也正在看报纸呢。


    在这之前，杜子玉一直在基层单位工作，业余时间写写新闻报道，《工人日报》发过好几篇宣传本局文明建设的稿子，很受局领导的喜欢，杜子玉也成了小城的名人。小有了点名气后，杜子玉就不再满足于原来那个小小的基层单位了，一心想调到机关来专职搞宣传报道，以便更好的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为行业的精神文明建设做贡献。在付出了一定的努力后，子玉终于如愿以偿。咋天，局里专门下发了一期红头文件：调杜子玉同志到机关办公室任专职报道员。


    可是，不知怎的，向往了多年的愿望，在今天终于得以实现之后，在杜子玉的心里，却突然升出一种说不出名堂的情绪来，有一种无法与这个群体融为一体的感觉，使他感到浑身很不自然。


    这会儿，赵而实已经看完了眼前的报纸，慢悠悠地抬起头来，先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了马毅然一眼，然后才朝杜子玉这边转过脸来。杜子玉就微笑着冲赵主任点点头：赵主任好？


    赵而实也冲杜子玉笑笑，然后就把目光转向窗子，很悠闲地欣赏起窗外的风景来，丝毫没有给子玉安排工作的意思。杜子玉的心里就突然地紧张起来。


    难道别人初到一个新的岗位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吗？杜子玉心里嘀咕起来：马主任说了，叫赵主任安排具体的工作，可赵主任咋就跟没听见一样呢？


    赵而实看够了外面的风景，这才转过脸来，悠然的目光正好与杜子玉焦躁的眼神碰到一起，他就上下前后认真地打量起杜子玉来。杜子玉也赶忙换了一副笑脸，小声说到：赵主任，以后多指导啊！


    呵呵，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的！赵而实说着，就抓起了桌上的杯子，要喝水！可是，杯子里只剩下了小半杯残茶剩梗，赵而实的脸上就一下子不好看起来，嘟囔着什么，起身朝着门口的饮水机走去。


    杜子玉见状，赶忙跑过来，从赵而实手里夺过水杯，说：赵主任，我来吧。从饮水机里接满水后，杜子玉又小心翼翼地端到赵而实跟前。


赵而实笑笑，冲杜子玉大声说道：谢谢你啊，小杜。说完，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呡起茶来，仍然没有要给杜子玉安排工作的意思。子玉心里十分着急，又不好意思催促，只好干坐着等。就这样，一直等到了下班。


    回到宿舍，杜子玉三下五除二就填饱了肚子，然后打开电脑，整理出了一个小稿。等晚上回来再润色一下就能发了。子玉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松开鼠标，身子朝椅背上一仰，闭上双眼，回想起上午的情景来。


    办公室作为一个部门的心脏机构，本应该是起着统领全局作用的啊！可在这里怎么显得这么不协调呢？现在，各单位都存在着人员臃肿，尤其是基层单位，把减人增效吵得山响，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感，应该说各岗位都在精心履行着自己的岗位职责。可在办公室里却怎么是如此的拖沓呢？难怪下面的人都说：办公室这帮子人，是局里养的一群猪！


    想到这些，杜子玉突然意识到：马毅然跟赵而实之间的矛盾肯定小不了。其实，上午，杜子玉就有所察觉，马毅然和赵而实都在最大限度地忍耐着自己！


    对于马毅然，杜子玉是有所耳闻的：工作能力不大，但却是一个忠诚的执行者，再加上上一届局长是他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舅，十几年了，一直稳当当的坐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提不起来，却也没有降下去。而赵而实呢，子玉和他打交道不多，据说工作上有一套，可是就因为嘴巴不把门，遇到不合理的事情就唠叨，看不惯马毅然的行为和做法，两个人之间虽然没有过明显的冲突，但由于一贯的作风，在局机关也曾落下了高傲的说法……


    突然，杜子玉猛地一拍脑袋，责怪自己到：杜子玉呀杜子玉，你怎么这么没城府呢，刚过来还没坐热板凳，怎么就开始琢磨起这些破事来了！别说他们之间没有明显的冲突，就是真的在桌面上发生了分歧，也不是因为你杜子玉呀？你干嘛对这些破事这么敏感呢？


    想到这些，杜子玉突然感觉到心中一阵战栗。但愿这些都是自己的胡乱猜疑！



    几天来，杜子玉敏锐的感觉到：马毅然和赵而实之间的矛盾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其实，证实子玉这个猜测的仅仅是一个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天早晨刚上班，马毅然就把一份草稿交给杜子玉，让他马上整理打印出来下发到各基层部门。安排完，老马就出去了。


    杜子玉打开微机，就开始了边打印边修改措辞病句。突然，子玉觉得一个词语特别拗口，就停下来，反复地顺起上下文来。那句话的原文是“为了体现我局职工波澜壮阔的宏伟气魄”，子玉觉得“气魄”一词不如用“气势”更能体现出这次活动轰轰烈烈的氛围。他想征求一下马主任的意见，可马毅然还没回来，子玉就过来问赵而实。赵而实大概浏览了一遍原文，就说：应该改过来，还有这里，这里。他一连指出了四五处需修改的地方。


    杜子玉很快就整理出一份未定稿，等着马毅然回来后拍板了。不大一会儿，马毅然就回来了，杜子玉把稿子拿给他，他一眼就看出了修改的那几个地方，并且很自信的认为这些都是赵而实改的。马毅然就有点不高兴起来，他冲杜子玉喊到：小杜，你过来。


    杜子玉刚坐下来，听见马毅然叫他，以为怎么了呢，就赶忙连跑带颠地来到马毅然的跟前，小声地问到：马主任，您……


    这几个地方不能改！没等杜子玉说完，马毅然就迫不及待地训斥起他来。你这样改不符合领导的意思。


    杜子玉不解地望着马毅然，诺诺地说：可这样，不合乎语法规范呀。


    不合乎语法规范不要紧，但不能不合乎领导的意图你知道吗？马毅然的口气不容置疑，改过来，马上改过来！


    杜子玉听到马毅然的口气，就明白他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赵而实了。便回头看看赵而实，赵而实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报纸，好像对这边的事闻而不问。


    这时，马毅然又开口了，让杜子玉修改过来后马上送文印室。说完，就又出去了。


    杜子玉只好再把稿子改回到刚才拗口的语句上。这时，他就听到赵而实把正看着的报纸狠劲的一揉，又猛的一甩，骂了一句：鸡巴毛呀，措辞连篇还当成宝了呢！骂着就走出了办公室。


    看着在废纸篓上打转的那个纸团，杜子玉好大一会儿没再吱声。他突然就想到：如果马毅然发觉了自己跟赵而实的接触，他会怎样呢？还有，别人会怎么说呢？他两个的关系无论以前如何，可明显的分歧是在自己过来之后才出现的呀！


    想想自己来到办公室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杜子玉就觉得没有了在基层时的那种随便。在基层时，几个人可以不拘一格地随便说话，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以对班长说，我日你媳妇。班长就会在大伙的哄笑声里骂到：有本事你就去呀，不把你掉里边才怪呢！可是，来办公室十几天了，从来就没听见过爽朗的笑声。每天都是死气沉沉的。尤其是马毅然和赵而实之间，好想随时都会爆发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想到这里，杜子玉就突然觉得，有一种很烦闷的压抑感在包围着自己。他就想起来，好几天了，还没有写出一篇像样的稿子呢！以前在基层时，有时弟兄们的一个笑话，就能使他发挥成一篇很有针对性的言论稿。可是，来办公室后，整天不是传传文件，就是催收报表，再没事了就是翻来覆去的学习报纸，上班时间可以坐在那里发呆，趴在桌上睡觉，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讲过一个笑话。十几天来，虽然编出了几个干巴巴的新闻稿，可连自己都感觉没有一点新意呢。


    杜子玉明白，在一些人的眼里，办公室工作与在基层比起来，就是很体面，办公室代表着一种身份，好像办公室的人员比一线人员要高出一大截子来似的，要不，很多的人就不会托关系，扒门子的往办公室挤了。


    其实，杜子玉自己进办公室，虽然也找了关系，但他绝对的不是为了这种虚荣，他是想有一个方便、舒适的工作环境，能多写点东西。可是，谁想到，这看上去只有几个人的办公室，并不是一个清静的所在，而是一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场所，比起基层来说不知要乱多少倍呢！


    在基层部门，尽管有时候会烦乱，但烦乱之后是纯洁的，不存在一点点个人恩怨。可办公室却不是这样啊，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面，却隐藏着更加烦乱的不平静。想起马毅然和赵而实之间的明争暗斗，杜子玉长叹一声:人，真是不可思议呀！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杜子玉终于走进了局长的办公室，对局长说，想再回到基层去。


    局长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后面，慈祥的望着这个经朋友介绍过来，很有才华的小伙子说：怎么，不适应办公室的工作呀？还是有其他的原因？怎么刚过来就又想回去了呢？


    杜子玉想了一会儿，违心地说：没啥，局长。我只是觉得还是基层有素材，有灵感，想回到基层去多写点东西。


    领导就有点不可思议地重新打量起眼前这小伙子来：这孩子不是神经有毛病吧！想归想，最后还是没有抵住杜子玉的软磨硬泡，同意了他的要求。


    杜子玉又回到了基层单位。办公室的马依然和赵而实两个正副主任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仍然和以前一样，不用心看，是看不出一点点两个人之间有矛盾的迹象。到是对杜子玉，无论是原单位，还是行政机关的人，都有了一些疑问：这小子怎么没在办公室呆下去？不会是犯了什么错误吧，要不，咋又给退回来呢！


    杜子玉呢，在走了从基层单位到机关办公室，又从机关办公室到基层单位这样一个圆圈式的行程之后，接二连三地写出了几篇反响很大的小说，其中有一篇名叫《圆》的短篇小说，还得了全国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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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平原之子 于 2009-7-21 10:47 编辑 ]

季大相

很有意味,支持并问好!

郭敏

先学习，很喜欢这篇文章的开头部分。

平原之子

原帖由 季大相 于 2009-7-21 10:59 发表
很有意味,支持并问好!

问好季大相老师，多谢关注

平原之子

原帖由 郭敏 于 2009-7-21 12:17 发表
先学习，很喜欢这篇文章的开头部分。

问好郭敏，多谢关注!

天下为公

有意思，“一个圆圈式的行程之后”，主人公又回到了终点。读完轻松的文字，人却并不轻松。庆幸的是，作品结尾，给人一种快慰。作品以一点，看全面式的辐射，通过这一种，揭示社会不协调的一种现象。小说意深文厚。学习问好。

霍名夏

　　小说写出了一种人物，一种生活现实，一种办公室的常态。杜子玉这个人物较活，通过其努力终于达成进入办公室的意愿，经过一系列现实生活实践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之后又意外地回到起点这一事实，集中反映了当今社会的一些怪现象和“工作好干，关系难处”这一主题。
　　精华小说！

芳香碧丝草

学习美文！祝贺精华！

天下为公

支持精华。

大雪飞扬

一篇很有现实意味的好小说，对人物细微心理的把握非常到位！

杨友泉

语言干净简洁，描写细腻感人！
支持精华！

平原之子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7-21 17:46 发表
有意思，“一个圆圈式的行程之后”，主人公又回到了终点。读完轻松的文字，人却并不轻松。庆幸的是，作品结尾，给人一种快慰。作品以一点，看全面式的辐射，通过这一种，揭示社会不协调的一种现象。小说意深文厚。学 ...

多谢天下版主的评价，还望多多指点啊！

平原之子

原帖由 霍名夏 于 2009-7-22 22:33 发表
　　小说写出了一种人物，一种生活现实，一种办公室的常态。杜子玉这个人物较活，通过其努力终于达成进入办公室的意愿，经过一系列现实生活实践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之后又意外地回到起点这一事实，集中反映了当今社会的 ...

谢过霍老师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以后还望多多指点啊

平原之子

原帖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7-22 23:01 发表
学习美文！祝贺精华！

谢妹妹关注，问好

平原之子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09-7-23 07:56 发表
支持精华。

感谢天下老师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