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之过？

芳香碧丝草

　　“你好！李玲。”王琼主持的节目我每晚必看，今晚她接待的是一位叫李玲的农村妇女。


　　李玲的穿着像八十年代，一件旧的确良格子上衣，可能里面没穿乳罩，硕大的乳房满满地堆在胸前，身体稍微一动，那两个家伙就乱颤。她脚上穿一双平底塑料凉鞋，没穿袜子，一条腿半盘在沙发上，黄褐色的脸略显疲惫。她头发很短，可能认为短发不用梳理，看起来有些凌乱。她的眼睛不是很大，眼皮略厚，从出场到结束，我没见她和主持人对视一下，眼睛始终那么低垂着，在地面上扫来扫去。不过看起来她并不紧张，不像有的农村妇女，人一进演播大厅手脚就打颤，说起话来两嘴皮打架。


　　“你和前夫是哪一年离的婚？”王琼向前倾了倾身子，眼里写满了怜悯。


　　“2000年。”李玲平静地回答。


　　“离婚的原因能说说吗？”


　　“还不是因为他们欺负俺。”


　　“他们？他们指的是谁？”王琼脑门一皱，漂亮的大眼睛在李玲的脸上搜索着答案。


　　“俺公公，俺婆婆，俺妯娌，俺的大姑和小姑，还有庄邻。”李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些名字可能装在她心里好长时间了，也可能说过无数次了，于是今天再次说起竟然显得那么平静，象在讲述一个故事，与她本人无关。


　　“庄邻也欺负你？”王琼的眼里写着疑问。


　　“嗯。”李玲应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比方说，俺和婆婆打架了，好像错永远是俺的。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就在俺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李玲，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亲人都针对你？所有的村民都针对你？全世界的人都针对你？”


　　“嗯。”


　　“那你一定恨他们了？”


　　“嗯。”

画外音：镜头一

　　
　　村里来了记者，闲来无事的村民好奇地围了一街。


　　高山的老婆刘云开的那家药铺前，两个衣着不整的女人扭打在了一起，二人正是高山的前妻李玲和现任的妻子刘云。显然，李玲不是刘云的对手，围观的群众没有一个出手相劝的，只有记者一边喊一边在二人中扒拉着，可任凭她怎么劝说，两人打得仍不可开交。


　　“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终于，一位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镜头里，他将刘云拉开说：“有什么话，对记者慢慢说，打能解决什么问题？”


　　“气死我啦，这个骚货。教唆儿子来家杀人放火，还有个B脸领着记者来采访？来吧，采吧。”刘云显然对李玲领着记者的到来不欢迎，中年男子见刘云这个状态，抬手做了个安抚动作，转身对记者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这个村庄的书记，有什么话你可以问我，事情大体我还是了解的。”


　　“你好！”记者礼貌地伸出了手，“我是山东电视台的记者杨瑾。受李玲邀请，我们前来解救她的儿子。”


　　“解救？”书记一脸疑惑。


　　“是的。李玲说她的儿子被其父亲软禁起来了，作为一个母亲，她有权利见到自己的儿子，有权利解救自己的儿子，你说是不？”


　　“应该。不过这孩子目前不能放。一旦放出，村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被伤害的对象。之所以把他关起来，是因为他已经捅伤了一个人，而且砸了自家的药店，点燃了七八家的草垛。他是一个轻度忧郁症患者，闯出一切祸，法律也不会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一切因他造成的损失，都将有他的监护人，也就是他的父亲高山来赔偿人家，而他的母亲，就是领你们来的李玲，不会掏一分钱。如果你们今天可以保证他出来后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他以后造成的损失有你们来负责，那好，我立刻让他父亲放人。”书记有条不紊地说着。


　　“有病为何不把他送去医院治疗？反而将他锁在家中。”记者答非所问。


　　“你问问大家伙，他父亲给他医过没有？”支书的目光在围观的群众身上扫了一眼，人群里顿时议论纷纷，“送进医院两次了，每次花销都不下万元，可治好了又怎样？只要孩子到他妈那里一小住，回来一准犯病。他是个大活人，又不能绑着他不让他去找他的亲妈。”支书的话似乎还未完，李玲气呼呼地在一边插嘴道：“你身为支书，说话要有凭证！”


　　“凭证？我和村里每一个有思想意识的人都是凭证。”支书白了李玲一眼，继续对着镜头说，“你可以随便敲开村庄每一户的门去采访，可以问问到底是我在包庇洋洋（李玲和高山的儿子）的父亲和继母，还是他的生母在造谣生事。”


　　“谁造谣生事？”李玲又一次冲上来，被记者阻止了。


　　“请你继续。好吗？”记者把话筒再次擎到支书面前。


　　“其实这孩子学习一直不错，可因为他母亲一次次去学校干扰，高二那年辍学了。两天后学校来电话问孩子为什么不去了，家里人才知道洋洋逃学了。他的父亲那时在外地，家里就他后妈刘云在。如果说他的后妈虐待他，那她应该盼着他早早下学，既能省下学费，又能为家里添补一点家用，可刘云不是这样想的。那次她托人去李玲那里把洋洋找回来，把我和村主任，还有孩子的爷爷奶奶都叫去了。面对着孩子，刘云说，她的儿子学习不好，早早下学就下吧，可这个孩子学习好，她希望他能学下去，学到哪里，她一定供他到哪里，可孩子就是不读了，刘云无奈才找我们去做动员工作，孩子最后还是选择了下学。下学后的洋洋也去了他哥哥（后妈的儿子）所在的那家企业打工，兄弟两人每天一起走，一起回，挺让人羡慕的一家子。可惜有一天兄弟两下班后，李玲在半路拦住了二人，把洋洋给叫走了。洋洋在他母亲那里一住就是十多天，哥哥只好向公司撒个谎，说他生病在家，暂请假几天。谁知洋洋回来后，再也不去上班了，躺在家里，啥活也不做，对家里的人冷言冷语，还扬言要报复，说一定要把他的后妈赶出去，刘云没有办法又找到村委。那次把刘云真的气坏了，她让洋洋守着我们下保证，如果乖乖听话去上班，房子还给他备着，如果照现在这样下去，啥也没有。”


　　“房子是我儿子自己挣钱盖的，她凭什么不给？”李玲气势汹汹地争辩道。


　　“你儿子挣钱盖的？盖房子时他还在读初中，他哪里挣的钱？这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有房产证作证。”李玲被支书的话顶了个大憋气，再也没了声音。


　　“你还有个B脸说？！你儿子挣得钱不是都给你了？你让他来家要工资卡，花光了，你又让他回来闹。我没要他一分钱，他挣的钱都给他存在卡里，和他哥哥一样，每人一张卡，将来娶媳妇结婚都自己出钱，我只管配送房屋。”刘云终于忍不住，又和李玲对上了，“大家伙都在，那天你和儿子来要卡，许多人都在这儿看见过。”人群里又一阵议论。李玲哑语，小声地骂着，议论声加指责声，听不清她骂了些什么。


　　“好了，光听我们说没用，你们采访一下群众吧。”支书找了一个树荫蹲下了。


　　“你好！请问你和刘云熟识吗？她和孩子的关系如何？”记者走带一位胖婶面前。


　　“熟识。这人好着呢。对人热情，对老人孝敬，对洋洋这孩子没得说，亲妈也不过如此。上回他惹了事跑了，傍晚回来也不敢回家，刘云知道后让他父亲出来喊他，可高山让他气得愣是不要这个儿子了，最后还不是他后妈把他叫回家了？”


　　“你们都和她一个鼻孔出气，能说她不好？”李玲听不惯村民说刘云好。


　　“她不好？是，她不好。你好，行了吧？”胖婶嘴一撇，“好了，我不说了，好与坏大家伙都看见。你们可以去采访一下孩子的爷爷奶奶，采访一下被他捅伤的那个人，还可以去邻村采访一下他的外公，他的舅舅，这是他妈妈的直系亲人，相信不会和我们这些人一样捏造事实吧？”胖婶扭过脸对着镜头说了几句，转身走了。

镜头二

　　李玲晃着两个硕大的乳房在前边走，记者后边跟，一座破旧的院落出现在镜头里。


　　院落的门是两扇老式的木门，六七十年代常见的那种院门，缝隙很大。走至跟前，李玲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将门锁打开，然后自顾自地扭着屁股进了院子。


　　正屋的门也是木门，窗户是玻璃的，两扇的，很旧。家里很乱，很脏，墙壁被烟熏得有些发黑。李玲从靠炕的一张桌子抽头里找出一张纸条，镜头对得很近，电视前的观众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写的什么：妈妈，我去给你报仇了，如果我回不来，你要替我报仇。


　　“李玲，你是什么时间看见儿子留下的字条的？”记者问。


　　“我出去了一会，回来就不见了儿子，看见炕上留下这么一张纸条。”


　　“那你报警了吗？”


　　“没。”


　　“你看到儿子这样的纸条，你不赶紧报警？你不怕儿子闯下大祸吗？就这么任由儿子去？”记者一连串地问着。


　　“我没办法呀，我又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话。”李玲一脸的无奈。


　　“你可以去邻居家里，可以去找他人为你报警呀。”


　　“我和他们不是太熟识。”


　　“你嫁到这里几年了？”


　　“七年了。”


　　“那么你就在家这么等着儿子去为你报仇？”


　　“我去村外找了，没找到。”


　　“他去为你报仇，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吗？找谁报仇？”


　　“知道。找刘云。儿子说过，先杀她，然后挨个杀。”


　　“李玲，我真的不敢想象作为一个母亲当时的心情，看着儿子去行凶，而不加以阻止。”


　　“我没有办法阻止。我找了，没找到他。”


　　“你可以给他的父亲打电话呀，可以提前通知家里人注意呀。”


　　“我说过，我没电话。”李玲始终强调自己没有电话。

返回演播大厅

　　“李玲，现在我给你请出我们这儿的法律顾问为你支招，你有什么想法请对他直说无妨。”王琼说。


　　律师顾问是名男同志，四十左右，很稳重，如每晚一样，每到节目最后，他就上来支招。


　　“你好！我刚才都看到了。你真想要回孩子吗？”男律师透过镜片注视着李玲。李玲点了点头。


　　“那好，你回去向当地法院起诉就行了。”


　　“可，可，可我没钱。”李玲吞吞吐吐地说。


　　“李玲，在你眼里，钱重要，还是儿子重要？”王琼问道。


　　“听你这句话，让我很看不起你。作为母亲，你为了解救儿子，连努力都不想，称职吗？你不配做母亲！”法律顾问的话让人听了很刺耳。


　　“李玲，我们不是说你，你是一个失败得母亲。你对亲人，对村民的恨，都遗传给了你的孩子。孩子是看着妈妈一张仇恨的脸长大的，你说他会幸福吗？所以说，如果你想解救孩子，如果你想让孩子从此幸福地生活，你必须先克服掉心里的仇恨。你能吗？”王琼一直保持着一脸的温和。李玲瞧着地面，泪眼婆娑，一句话也不说。


　　“你没有钱没关系，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当地的法院和律师，这种情况是可以免费的，不过你得陪伴，因为只有你可以提出诉讼。如果你连这个都做不到，连这个努力都不想去付出，那谁也无能为力。”男法律顾问一脸的严肃。


　　后来一连几个晚上，我都在关注这个故事的结果，可惜再也没有一丝关于此话题的信息。








[ 本帖最后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09-7-27 09:27 编辑 ]

大雪飞扬

面对李玲这样的母亲，我们只能无语。无论自己和前夫和前夫的后妻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事情，但她不应该把自己的仇恨传递给儿子。在仇恨里浸泡大的孩子，你让他长大后有爱心，那可是比登天都难。谁之过？我觉得首先就是母亲李玲的过，她为了发泄自己的冤屈，放任孩子，操纵孩子。这最终会毁了孩子。我甚至可以说，这样的女人不配做一个母亲。有本事自己拿刀子和前夫及其妻子去干，不要毁了涉世不深的孩子。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间不长，他前面的路还很长。
这是我就文章中出现的这个母亲说点激愤之言。问好芳草，我觉得这篇小说写得不错，特别在小说的形式上有探索，很值得我学习！

焦庆福

挺长的，提读！！！！！！！！！

武俊岭

小说艺术，说到底就是有意味的形式。问好芳草，支持你的努力！

摇曳风铃

形式新颖,结尾发人深醒.
这样的母亲也脱离了本真和善良,令人叹息!
问好丝,好小说呢!

芳香碧丝草

原帖由 大雪飞扬 于 2009-7-25 14:36 发表
面对李玲这样的母亲，我们只能无语。无论自己和前夫和前夫的后妻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事情，但她不应该把自己的仇恨传递给儿子。在仇恨里浸泡大的孩子，你让他长大后有爱心，那可是比登天都难。谁之过？我觉得首先就是母 ...

——————————————————————————---
谢谢朋友关注和精彩的点评鼓励！问好！

芳香碧丝草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09-7-25 15:41 发表
挺长的，提读！！！！！！！！！

————————————————————
谢朋友！问好！

芳香碧丝草

原帖由 武俊岭 于 2009-7-25 17:08 发表
小说艺术，说到底就是有意味的形式。问好芳草，支持你的努力！

——————————————————————--
武版好！多指点！向你学习！:handshake

芳香碧丝草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09-7-25 17:44 发表
形式新颖,结尾发人深醒.
这样的母亲也脱离了本真和善良,令人叹息!
问好丝,好小说呢!

————————————————————————
谢谢姐一直的支持！姐，有你，真好！姐， 幸福平安！快乐一生！

霍名夏

　　应该说，读这篇小说让我眼前一亮。既为形式，也为内容。形式上，很新颖，新闻纪实形式，却是地道的小说语言，干净、明快、准确、到位，这一点在开篇的描写就表现不俗，颇为吸引人。内容上，主要写两个女人，既未出场的一个男人的前后两任妻子围绕采访而展开、进行、收笔。纪实形式与小说语言结合，小说主题也在这一过程中十分自然地逐步深化，一切道理和背后深层次故事及其发生故事的原因，作者不着一言，完全靠人物自身表现来完成，小说特征由此而明显并得到加强。干净的小说语言，选取的几个十分说明问题的明晰镜头，作者的立场没有显露，两个女人——尤其是李玲，一个失败的母亲、一个恶毒且满怀报复不惜拿儿子生命为人生赌注的女人内心世界，得到了十分形象的刻画，呈现出一个简单故事背后如何为人之母的深刻内涵，因之而具有强烈的现实教育意义。写小说，刻画人物很重要，不动声色地讲清一个道理，说好一个故事同样重要，这是作者这篇新作的一个特点。认真读罢此作，我们从形象化的描写与叙述中非常清晰地得到这样一种印象：一个心怀对亲人、对村民、对一切人仇恨的母亲，一意孤行，只知从自私自利考虑，最终必将殆害儿子，造成危害社会的人生悲剧。
　　精华小说！

[ 本帖最后由 霍名夏 于 2009-7-25 20:38 编辑 ]

芳香碧丝草

谢谢霍老一直的指导和鼓励！说实话，这篇写完，我自己都不敢贴出来，从来没写过这种题材，怕丢人。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发上了。看了朋友的鼓励，看了霍老您的鼓励，一颗战战兢兢的心终于放下了。
来到中财，我有了学堂，有了老师，真好！
多说无用，我只有努力地写好文字，才能对得起您了。
保重！霍老。祝福深深！

一水

看了主帖和大家的跟帖，一个字： 好！

sunfuxin

开篇很吸引眼球，台词具有趣味儿性，主题深刻，向芳香碧丝草老师学习！

秋雨醉霜林

“李玲，我们不是说你，你是一个失败得母亲。你对亲人，对村民的恨，都遗传给了你的孩子。孩子是看着妈妈一张仇恨的脸长大的，你说他会幸福吗？所以说，如果你想解救孩子，如果你想让孩子从此幸福地生活，你必须先克服掉心里的仇恨。你能吗？”王琼一直保持着一脸的温和。李玲瞧着地面，泪眼婆娑，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王琼在演播大厅中对李玲这个不称职的母亲说的话应该也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中心。但是我的脑袋里忽然不合时宜的冒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李玲为什么可恨到如此程度，牺牲自己儿子的前途幸福为代价为自己复仇？而儿子的后妈与后妈的儿子对洋洋能够提供比亲妈多的多的优越环境，且能真正的善待洋洋（且根据小说，他们的也是一起过过温馨快乐的生活。）又是什么让洋洋放弃现有的一切而要心怀如此深的仇恨为自己的母亲复仇？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么反过来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那么除了这采访到的故事是否还有别的故事？
呵呵，这是题外话了，只是看到您的小说想到就随手帖出。

邱天

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