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幸福与无奈
——重温电影《秋天的马拉松》
1979年的苏联,其政治体制尚处在僵化教条的阴影之中,对人性的表达和阐释仍属禁锢之列。当时中国现代化的脚步虽已迈开,但和苏联一样,文学、电影等艺术的政治色彩也很浓烈,爱情甚至婚外恋情等人性最隐秘的情感只能羞羞涩涩的委婉表达。九年之后,也就是在影片公映的1988年,当我们看到学校礼堂要放映《秋天的马拉松》时,激动、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仿佛自己就要陷入幸福的恋爱一样。
那也是一个满溢着快乐和渴求的秋天,自由之风弥漫了校园。萨特、尼采之外,我们还知道了爱森斯坦,雷乃和黑泽明。核桃林里,松软的枯叶满地都是,就像那纯纯绵绵的情爱,充满了潇潇瑟瑟的幸福或无奈。这也对应了影片所蕴含的象征含义。
对于男主人公布齐金而言,中年的人生仿佛随时会从手指间溜走的秋天,在两个女人之间的穿梭恰似没有尽头的马拉松。他每天都生活在用电话线编织的谎言里,不得不在单位和两个家之间来回奔波。为了让谎言不被妻子戳穿,他的手上总戴着一个旧式闹表,到点之后就难听的“嘶嘶嘶”响起来,然后他就一路马拉松式跑着回家。面对左支右绌的窘境,亦或无奈,不禁令人哑然失笑。
影片中的“秋天”应该有两层含意。自然的秋天和隐喻的秋天。自然的秋天是短暂的,天空里总是遮蔽着灰色的粉尘和漂浮物。而隐喻的秋天则是漫长的,或者说是与烦闷生活节奏相呼应的一种生存状态。分裂的,焦躁的。也许,我们可以从一个悲观的角度来看,就像男主角预言性的那句话一样,“你知道,我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
其实,我们又何尝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呢?一切都显得那么悲哀和无奈,甚至伤感。他的情人和妻子都在对他的爱和等待中无比地伤心着,绝望着。而他自己呢,也在并不情愿的生活中疲于奔命疲于应付。应该说,电影所表现的是大多数中年人的生存状态----一种在无可奈何中将日子度过。主人公不但不能改变自己的生活,甚至连洗手、上厕所这样的事他也不能自己做主。最好笑的是有一天他正在工作,邻居却找他来喝酒,他明明不想喝酒却还是喝了,然后他明明不想采蘑菇却还是去采了。他不想跟讨厌的上级握手却还是握了,他不想把情人买的夹克衫带回家却还是带了,他不想给人修改翻译稿却还是修改了,他想早点回家却还是在情人那里睡了一觉,他在街上冻到早晨刚刚进门却又要回到街上陪教授跑步。
这是一副近似荒诞的生活俗景。但绝非刻意安排的闹剧。
翻译家所代表的中年知识分子形象,在当代社会已经司空见惯。这个充满无奈而又悲悯动人的艺术形象,极其生动地展现了社会变革时期人物性格与命运的复杂关系。就像影片意味深长的结尾,当他看似在妻子和情人之间找到了平衡点时,桌上恼人的电话铃又响了。他无法超越,也无法解脱,于是也只能在街头重新开始那无休无尽的马拉松式慢跑。确实,对于沉重的心灵来说,那是痛苦的马拉松,疲惫的马拉松,也是永远属于男人和女人的马拉松。
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永远都无法摆脱情感所带来的困惑与诱惑。
80年代初期以来,苏联电影的镜头一直对准着俗世之下的琐碎生活,希冀探索、表达人性中更加深宽的领域。我们从银幕中见到的不再是过去熟悉的那些粉饰生活的镜头。比如蓝天白云,比如歌声阵阵,比如农业英雄驾驶着康拜因在广阔的麦田中收割庄稼等。无疑,这是一种人性的回归与进步。
虽然政治体制的改革,让一个大国的梦想变得支离破碎,但是从果戈理到契诃夫,从万比洛夫到梁赞诺夫,从《钦差大臣》到《海鸥》,从《打野鸭》到《两个人的车站》,那不可磨灭的人性之光却始终没有褪色,那充满俄罗斯风味的“忧伤喜剧”依然美丽动人。通过这些电影,我们发现俄罗斯民族的文化传承并没有断裂。这样的电影,可以超越冤仇和憎恨,从内心深处让人淌出一滴眼泪,流出一丝微笑。电影改变不了世界,但可以拯救心灵。苏联灭亡了、坍塌了,但废墟上的银幕,还在恍惚中闪烁着斑驳光影。他们不仅仅属于苏联这个国家,也属于那些无论在苏联还是俄罗斯的旗帜下,都要顽强生存的人们。从长远想,他们更是属于人类的电影。或影像。
现在,禁欲主义的道德成见已经土蹦瓦解。但那些纠缠与挣扎在情感泥潭中的忧愤、无奈,或者羞涩,荒谬,依然就像一种残疾,侵蚀着,滋扰着。道德的,非道德的幻想,甚至变成了一种沮丧。被肉体束缚的贫困的心灵,唯有放弃苟活,真诚袒露,才能到达心中的彼岸,才能赎回久远的罪孽。
或许,这就是二十年后重温经典所带来的一点启迪吧!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09-10-13 09:0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