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凉风暴雨时（与舞蹈中复活同题）

香薰古琴

　　我恨雨。

　　不是雨，我就不会流落到省城。

　　不是雨，我就不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个小保安。

　　不是雨，我母亲怎么会死那么惨！

　　雨从天空坠落，像无数的银针，万箭齐发地射在树叶里，射在水泥地上，射中我身上的穴道。躺在出租屋里，我就像街头小贩手中扒了皮抽过筋的白条鸡摊在沙发里。雨滴砸在二楼的铁皮隔板上，叮叮咚咚，仿佛要砸烂这个屋子，乃至砸烂这个世界一样。我狠狠地闭上眼睛，一团毛巾捂着耳朵，我不愿听见这声音。

　　我狠狠闭着的眼睛被手机强烈的震动拨拉开了。眯着眼看了一眼，我还真他妈不用细看就知道是那个臭女人的的电话。荷花，她也配叫这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名字！

　　中指在屏幕上随意滑了一下，这个动作我重复了N次。我不稀罕接她的电话。

　　手机很快传来短信提示音。它被窗外的雨声忽略了。

　　只要想起这个女人跟“混世魔王”在一起，我只消伸出一个小指就能把手机摁碎了。而这个“混世魔王”我却规规矩矩喊了他十八年父亲。我也因为他的大名被邻居戴眼镜的阿坤称作“小魔王”，那天我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眼镜碎了，眼角也碎了一滩血，他被缝了六针。再没有人敢这么叫我了。而那个魔王一直被镇子上的人叫着，叫了很多年。魔王从我出世没有不赌的时候。镇子西边开了一家棋牌馆，魔王推牌九、跑得快、焖三、斗地主、打麻将，下了这场赶那场。田里农活不拿手，干这些样样在行。没钱了就搜我母亲的衣兜。两个人厮打在一起，母亲扯掉了他的上衣口袋，他扇烂了我母亲的头发。

　　手机又开始震动。我就不接。

　　雨夸张地制造一切动静。窗里窗外，满世界都是雨的喊声。只要有这样的雨，我的思想总是被往事追赶，我逃不掉。

　　我母亲卖完两筐倭瓜，把钱装进衣兜准备买半斤熟肉。我正在长身体。她走进熟食摊，一眼认出魔王的后身——她的男人买了半个熟猪脸，用塑料袋装好，满面生花朝一间低矮的平房走去。嘴里哼着乱曲。他赢了钱。那个叫荷花的四川女人住在那里。

　　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没有买肉的母亲被硬币一样的雨点子追打着，头发死死地贴在脸上。她使劲地蹬着三轮车，身子被雨点砸得东扭西拐。到了东王坡，她已经没有力气上坡了，原本直行的她，控制不住地在半坡横行而去，一辆满载籽瓜的大卡从坡上冲了下来……

　　我母亲当场就没气了，三轮车倒扣着，一只轮子孤独地在空中打转。有人拨打了魔王的电话，被他扣掉了几次。那天，荷花吃了熟猪脸。魔王躺在炕上做战前修整。

　　没有吃到熟猪头的我，恨透了那场雨。背着行囊，拜别母亲的坟。我永远不再回来了。

　　荷花喊我回家过年，问我在外面如何。我如何与你何干？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把戏。她在麻将馆和混世魔王纠缠在一起，难听地说是同居在一起。就在我母亲的眼皮底下，能是个好玩意儿吗？

　　手机又开始了震动，退了皮的茶几呜呜地响。我克制终于半天克制不住了，就像当年我克制不住离家出走一样。她再打一次我就不客气了。我一把抓起手机，恨不得杀了她。短信却漂在我眼前：小雷，你奶奶病重，快快回家。

　　奶奶病危，我浑身的毛细血管都缩紧在一起，我使劲地交叉揉搓胳膊，使自己不再因为寒冷而哆嗦。

　　我冲出出租屋，伞四周的雨像剪不断的线。省城的大街上奔涌着泥黄色的水流，公交车大半个轮子泡在水里。下了四天的暴雨，省城的排水系统没有做好思想准备。门口滚滚长江东逝水，我根本无法打车到高铁。城市的公交线路都瘫痪了。

　　我无法回家。看着那个叫荷花的女人频繁发来的短信。我知道奶奶去世了。我被这可恨的雨拦在外乡，只有仰天长泣。

　　雨下了一个多星期，终于往南边去了。我跟在雨的屁股后面回到了小镇的家。

　　跪在奶奶的坟前，“奶奶，我早该回来看你的，这可恨的雨……”

　　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雨，我注定逃不脱这雨的围堵。烧了一大包纸钱，也换不会我的愧疚。三年了，我奶奶应该把老眼都望穿了。眼前的山再青水再绿，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了。

　　“你妈又不是老子害死的，你对老子那么大恨意。有本事你不要回来。”魔王冲着我叫嚣。

　　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我在肚子里埋着仇恨的种子。在奶奶的屋子里，看着黑边的遗像，眼泪刷刷地滚下来。世上再也没有牵挂我的人了，我也不需要牵挂谁了。我从抽屉里取出一柄水果刀，握在手里，我要冲进隔壁复仇。

　　电光从乌云的缝隙里挤出来，在空中恣意挥舞。很亮地一闪，空中一个炸雷。雨，还是暴雨，从天上宣泄而下，一阵阵凉意逼进窗户，灰色窗帘布微微颤动。小院里泥水横流，一股一股峰涌到柴堆跟前，左右迂回找着出路。我站在窗前，在这雨天，我的仇恨像这雨，满世界下的都是。

　　“啪”地一声，暖水瓶爆炸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接着是那个女人荷花的哭声，我不用看也知道魔王发怒了。他在用皮鞭抽着这个贱女人，抽打声比天上的雷声还响亮。打吧！打死一个，我省心一个。雨也发了脾气，就在雷声和打骂声中东一瓢西一瓢配合着屋里的战场。我看见混世魔王穿着绿皮雨衣，就像谍战片里蒙面的大盗把那个女人从屋子里拖出来，她的半个脊背露在外面，屁股高高地撅着。混世魔王对着荷花的屁股狠命地踏着，吼叫着：“给老子，你敢不给老子，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女人倒在地上，雨水不客气地浇下来，她穿着绛紫色的衣服，就像一只烂掉的茄子一样。混世魔王揪着她的头发：“把存折给老子，不给我今天打死你。”

　　魔王的脸藏在绿色的帽子里，被一道闪电照着，露出凶恶的模样。他就是这样打过我，我的手哆嗦了。

　　“那是小雷妈妈用命换来的，是给小雷娶媳妇买房子的钱。我不能给你。”这混合着雨水的声音我分辨得清楚。

　　“他妈的，老子去了就赢回来。你这是咒老子输钱，”魔王抬起脚，朝着荷花的肚子上踏去。

　　“老太太给你的钱在哪里？不给老子今天打死你！”

　　“那是给小雷留的钱……”

　　“啊”地一声，烂茄子被踩扁了。

　　我操起墙角的扁担，像打虎上山的英雄一样冲进雨里，我的血从头到脚都热了，在这个雨天，我年轻的手臂对抗了绿皮雨衣。魔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推得滑倒在地。他看见是我，站起来，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骂道：“小雷！崽子，你敢打老子。你翻天了，我今天揍死你们。”

　　我握着扁担，站在他的面前，胳膊上青筋都突突地崩了出来。我像头顶的雷一样怒吼：“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魔王怔住了，在高他一头叫做儿子的我面前停住了冲劲。雨被一道凉风刮得斜斜的，从他眼前扫过。他打了一个寒战，瞪了几分钟，转身而去。

　　荷花从地上爬起，跟在我身后歪歪斜斜，上台阶的时候脚下一滑，我才发现她只穿了一只鞋子。她的衣袖和裤腿的水珠不间断地流着，滴在方砖上。她坐在坑沿上，解开了自己的裤子，撕扯着胯下的内衣。

　　屋子里简陋不堪，那个大块头电视估计也被讨债的人搬走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荷花喘着气，少劲无力地说：“小雷，这是你奶奶留给你的十万块钱，她说是你妈用命换来的赔款。你奶奶等不到到你，就给了我……”荷花歇了一下，“你大了，快带着它，找个好姑娘，不要再回来了。还有……”

　　我接过荷花递过来的还有体温的中国工商银行的储蓄卡，满眼是泪。

　　荷花指着灶台边一堆玉米芯说：“你帮我刨开，麻袋下面有一块活砖，里面有你奶奶留给你的房产证。你把老屋子卖了，在省城买个房子……不要被你爸看到。”

　　荷花说完无力地倒在坑沿下面，我的眼泪滴在她湿漉漉的身上，像长串的雨珠。我什么也不顾，俯身把这个女人抱到坑上。我的胸膛是热的。

　　“你为什么要勾引这个魔王？害死我妈？”

　　“我没有勾引。他赌博借了我很多钱。都不还。我不从，他就打我……我，我对不起你……”

　　荷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的嘴角还留着青紫的痕迹。一只手顶着自己的腰，那里可能被踩伤了。
        雨渐渐小了，东方显出青白的亮色，几个零星的雨点调皮地乱飞，落在柴草上没有一点响声。这雨，轻轻的，柔柔的。恨惯了雨的我，伸出手，让一小点雨星落在我的指尖。

　　

枫叶飘飘

来了来了。

枫叶飘飘

坐下细读

刘晓斌

不错
学习，支持！

碣石清风

我奶奶应该把老年（眼）都望穿了。眼前的山再青水再绿，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了。

香薰古琴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8-1 12:54
来了来了。

谢谢叶子，谢谢第一时间关注！

香薰古琴

刘晓斌 发表于 2017-8-1 14:52
不错
学习，支持！

感谢围观！欢迎切磋！

香薰古琴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8-1 15:28
我奶奶应该把老年（眼）都望穿了。眼前的山再青水再绿，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了。

清风老师阅读仔细，已经改过。

武如

拜读了，很有特色，尤其是以独特语言，结构出人的故事。

草舍煮字

凄风苦雨，动人心魄。古琴是表现人性的高手，一气读完，不忍释卷。
还是一个问题，一处触及了第一人称的观察局限。

随玉

琴姐的文，一如既往地细腻，情感饱满，用词准确凝炼。赌博和家暴，生生毁掉了一个家庭，也毁了两个好女人，让一个孩子从小活在阴影中。在全篇阴郁的氛围里，却自有一种动人的情感，令人对这个世界生出希望。妈妈和奶奶以及荷花的善良，都在挽救即将走上毁灭道路的“我”。琴姐的文，始终关注社会的癖病，或许，读者看完后可以从中悟到什么。
问好琴姐。

碣石清风

天凉暴雨时的人间冷暖，一场善良与邪恶的较量，揭示人性美丑善恶。情节推进环境描写人物刻画可圈可点，彰显了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一篇上乘之作，欣赏学习。

随玉

我是觉得，没有人恶得那么彻底，所以只截取了文中他表现最明显的两个面。

刘晓斌

香薰古琴 发表于 2017-8-1 15:40
感谢围观！欢迎切磋！

真心学习！

zizhu

先加分，后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