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纹龙

往事

                 口文龙

         松垮垮，紧绷绷，豌豆凉粉怎么弄？
这是我小时候根叔跟我逗乐时编的顺口溜，因为我的乳名叫松娃子。
         那时候多数人还没摆脱贫困。父亲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长大后像青松一样挺拔，像青松一样能够适应艰难困苦的环境。父亲给我取完乳名的第三天就回石油队了。母亲后来也去了父亲的单位，从此天南海北，一年到头很少回一趟家。
         根叔单身，住在隔壁。
         打我记事起，就没看见根叔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准确的说他赶场或者逢上左右邻居的红白喜事永远是那件从来没洗干净过的破得无从下针的中山服，衣服领子永远卷缩在脖子内侧。
         根叔是爷爷领养的孤儿。
         据说，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爷爷领回一个孤儿，这事给我们家庭带来一场轩然大波。爷爷的行为招来婆婆的极力反对，甚至不惜以喝农药上吊的方式来进行抗争。幸亏那时我太爷爷还在，太爷爷站出来平息了那场风波。根叔才得以留下。
         根叔在我家长到十六七岁能够独立挣工分的时候就分开过了。但因为贫穷，一直没娶上亲。对此，爷爷很着急，但是着急也没有用。
         根叔身材高大，微微驼背。很多时候，他的腮帮子总是隐隐蠕动，好像嘴里总有咀嚼不完的东西。
         记得根叔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总会裂开嘴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这时候，他的目光格外清亮柔和。每当根叔望着我笑的时候，我就会惊奇地发现，从根叔身上能够隐约看见我爷爷的影子。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我脑壳里一掠而过，从未向家里人提起。
         农历一九八四年五月的一个早晨。婆婆的一阵急促的叫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一一快点去叫根叔！快去叫根叔……婆婆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爷爷的老胃病又发作了。爷爷的常犯胃病，但那次犯病特别严重，浑身冒冷汗，一声不吭。眼睛半睁半闭，蜡黄的脸上显出万般痛苦的表情，双手紧按小腹，倦缩在那架床沿被磨得溜光的老木床上。就像自留地侧边那株残枝败叶的芭蕉，在细雨中颤粟。
那年我十一岁，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婆婆平常时见到根叔就像见到一条土胡子蛇，厌恶之极，而偏偏这个时候却想起他。
        天刚蒙蒙亮，窗外飘着细雨，湿漉漉的空气里隐约传来一两声鸡啼。我急忙跳下床去叫根叔，刚拉开堂屋门却一头撞见根叔……跟往常一样，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包括一只鸡寻不见了或者猪从圈里逃出来，根叔总是闻声而来。
         根叔说，上医院，我背！
         婆婆不同意，她说下雨，路滑。
         根叔揣着家里仅有的三十块钱去玉丰场为爷爷抓药。他没顾上吃饭，一头扎进雨帘中。雨很细，但越下越稠，灰白色的天空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除了四周的沙沙的雨声，格外安静。院里，一棵老槐树在风雨中飘摇，密密匝匝的细雨洒在槐树上，枝叶间渗落下来的雨珠，偶尔带下一两朵槐花。
         根叔走后，爷爷的疼痛似乎传染给了婆婆。婆婆坐在灶前一下一下有气无力地拉扯风箱，她跟爷爷发病时的表情一样，眼睛半睁半闭，一声不吭。橘红色的火光映着她那布满皱纹的脸。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根叔揣着替爷爷抓药的钱，就再也没回来。接下来，婆婆一边抹泪，一边对爷爷进行无休止的埋怨; 对根叔恶毒的咒骂。
         婆婆唠唠叨叨，爷爷的叹息长长短短。
根叔离家后的第五天，爷爷奇迹般的从床上爬起。他杵棍戳棒，踏上了一条寻人之路。他寻遍了通往镇上的每一条岔道，每一个院子。问遍镇上每一条街，每一个人。听说还到遂宁县这样的大城市去寻过。
         最后还是杳无音讯。
         爷爷回到黄岭沟，从此闷闷不乐，身体日渐消瘦。每当下雨的时候，就坐在门槛上，望着对面的山路，猛抽叶子烟; 时不时的呛出一串叹息，唉！这舅子天，这舅子天……
         农历一九八五年五月，爷爷仰郁而终。爷爷死的时候唤着我父亲和根叔俩人的名字。遗憾的是，我父亲和根叔都不在他身边。
         后来，农历2004年五月。
         这一年，乡村路修到了我家门前。新屋落成，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我们一家人沉浸在一种幸福的，甜蜜的，喜悦的气氛中，因为，三天后，我，松娃子就要结婚了！我们一家(也许不包括我父亲)万万没想到的是，根叔回来了。
         那天，我和父亲，还有我岳父，在那棵粗壮的，茂盛的，开满一串串嫩白色花朵的槐树下围坐饮茶，一边商量我的婚事操办内容。突然一辆黑色的，牌照粤A的轿车在院门前嘎然而止，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带着一个约摸十来岁的细娃，貌似一家，衣着均较讲究。
         父亲迎上前，忽然悲喜交加，转瞬又相拥而泣……
         那位跟父亲牵着手的大约五十岁左右男人我非常面熟，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他大踏步的迈向堂屋，一下子跪在爷爷遗像前，失声痛哭，爸！儿子不孝哇！儿子对不起你哇！呜呜呜呜……
         我猛然醒悟，根叔回来了。
与此与同时，我也似乎弄清了一段埋藏多年的往事。

纹龙

来支持紫竹和飘飘二位版主了

言默然

坐沙发，品读

言默然

语言挺好，加分

枫叶飘飘

言默然 发表于 2017-8-3 10:32
语言挺好，加分

看到你好高兴

枫叶飘飘

问候弟弟。

枫叶飘飘

以后首发给我

zizhu

小说不长，却很有味道。一段往事在心宣不照中默默发酵。亲情在细节描写中有很深厚的感染力。多年过去，骨肉重逢，叹不尽的骨肉情。诉不完的伤离别。

zizhu

纹龙 发表于 2017-8-3 10:31
来支持紫竹和飘飘二位版主了

谢谢朋友的支持！问好！

zizhu

纹龙 发表于 2017-8-3 10:31
来支持紫竹和飘飘二位版主了

谢谢朋友的支持！加分问好！

岩水

题目叫往事里的根叔，似乎内延再合适不过了。

纹龙

谢谢各位老师，文友，多提高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