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

郭子贝

　　一

　　她没上过几天学，也不懂诗情画意，但她离开家乡走向未知的世界时，为自己起了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名字——飘。因为她知道，自己从此成了一个没根的人，像蒲公英的一粒种子，要在生活的风浪中随波逐流，信天由命。

　　她把自己比喻成蒲公英的种子，也不是受了哪个诗人哪首诗的启发。诗人她只是听说过，诗歌她从来不会去拜读。因为诗歌里的字她会有二分之一不认识，更不用说去欣赏诗里的韵味了。但她会时常拿张报纸去看，表情庄重，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沉溺在其中。其实她只是拿张报纸装装有文化的样子，她肚子里的那点墨水还不能让她理解报纸上篇幅最短的新闻。她的眼睛盯着报纸，心里在想着与报纸无关的事。

　　她的名字叫叶。她的学历也不高，初中。但她是个书呆子，把自己的业余时间全放在读书上，相信书里面的故事，也相信世界上有很多像她一样纯洁高尚的人。

　　飘和叶相遇在一个平平平常的夜里。这个“平平常常”是对于和她两个无关的人来说的，因为那天无风也无雨，不是什么重大节日，甚至她们两个谁也没去在意天上是否有星星月亮。反正城市的夜灯火通明，有没有星星月亮无所谓，路上除了行人车辆少，旁边的店铺大都关了门外，和白天没什么区别。

　　她们是在深夜十二点认识的。但两个女人在这个时间碰在一起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她们的身份不同常人——飘是寻找住处的旅客，叶是宾馆老板娘。

　　叶关门停业的时候，看到飘正站在门前发愣。

　　于是飘成了叶当天的最后一位顾客。只是飘当时身无分文，她离家出走后四处找工作，工作没找到，却花光了带出来的所有的钱。并不是飘花钱大手大脚，只因为她带出来的钱太有限——一百元。一百元对从没单独出过远门，平日里一分钱也不随便去花的飘来说是个大金额，她没想到的是一百块钱到外面的世界里后这么不经花。三天，只三天的时间，用烧饼和白开水糊口的飘就把整整一百元钱送到了别人的口袋。现在她不但没有钱交住宿费，还两顿饭没吃。她肚里饥饿，囊肿羞涩，已经在这趟街上所有宾馆的老板面前依次吃了闭门羹。这些宾馆的老板都认钱不认人，一听说她没钱脸上热情的笑容立刻凝固，板起脸、皱起眉、几乎用同样不屑的语气说出了同样的话：“没钱住宾馆，你以为我们这里是慈善机构啊？我们租来的店铺，交着水电费，是来为你提供免费服务的吗？”甚至有个矮胖秃顶的男老板一脸奸笑，上下打量着飘说：“没钱长得漂亮、让人看着舒服、能逗人开心也行，目光呆滞、衣着寒酸，搭眼一看就乡巴佬一个，留你住在这里干吗，让我的客人看着反胃啊？”说完还还用调戏的目光盯着飘的脸，伸手拍了拍飘的肩膀。

　　“他娘的！”飘从没骂过人，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娘的，真是狗眼看人低，姑奶奶早晚会有出头之日，到那时一定来你面前洗刷今日之辱！”飘心里骂着，转身就往外走。身后的男人哈哈大笑：“怎么还生气了，没钱还装假正经？说几句好话哄得叔叔高兴了，说不定就留下你，调教调教在这里发财。”飘停住了脚步回过头，一双大眼睛盯着男人在心里骂道：“去调教你娘吧！”

　　男人听不见飘心里发出的声音，但看到了她眼里射出的仇恨，他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这脾气还想找到免费住宿的地方？不服气就每家宾馆都挨个去试吧。”

　　飘决定听男人的话挨个去试，因为她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但她想起了经常听老人们说过的一句话：“天无绝人之路。”当她走到叶的宾馆门前时，她在一楼只看到了宾馆的牌子却找不到办公室。她后退了几步，看到牌子上方二楼窗户上映出一个正在看书的女人的身影。

　　“就这家了。”飘在心里做出了决定。女人心软，同是女人也好说话。只是不知这女人是不是老板，管她呢，就借这女人说话吧。如果她不是老板就对老板说她和这女人认识，先住下再说。只是这宾馆的门不能贸然进，要找个适当的机会进去才能不被一口拒绝。

　　飘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把胳膊上用方布制成的小包袱抱在怀里。包袱里是她的全部家当——两身在家常穿的换洗衣服。她看着街上凄凉的夜色，听着楼上的动静，期望这家宾馆的老板会顺利接纳她。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当听到有脚步从楼上走下来时，飘做好心理准备站起了来。

　　站在这家宾馆门口幻想着天上能掉下馅饼来的飘，看见身材单薄，表情忠厚和善的叶来关门。她心里一酸，眼睛一热，哽咽着声音叫了一声“姐”。

　　叶打量了一下短发、大眼、皮肤粗糙、上身肥大的红色针织外套、下身蓝色涤卡裤子、土里土气、嘴里半生不熟普通话的飘说：“想住宿吗？”

　　“姐，我真的无处可去了。”飘生怕叶在说话间会把门关上，迅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已经半掩的大门。

　　叶笑了，“这趟街上宾馆有的是，有钱还能找不到住的地方？妹妹，我们干这一行的不怕客人多，只是我这里没了单人房间。”

　　“我在这趟街上已经转了好几圈，看到值班的都是男老板，说话不方便。姐，你就想想办法，随便为我找个地方，好歹让我住一宿吧。”飘用并不细腻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

　　“这住宿还要看老板是男是女吗？”叶满脸困惑。

　　“本来与老板是男是女没关系，只是现在我身上没钱，不方便去和男老板沟通。”

　　叶又笑了，“你认为我就会让你免费住宿吗？”

　　“姐，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你看天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孤单单地在街上无处投奔，姐姐能忍心我流落街头吗？留我住一宿对姐姐来说并不难，但在大街上过一夜可能会改变我的一生。”

　　叶点点头说：“倒是挺会说话。看你年纪不大，一个女孩子不去好好上学，在家守着大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出来转悠什么？是不是犯了错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家里人知道吗？”

　　飘擦了擦脸上流淌的泪水说：“姐，我是出来打工的，工作没找到，带出来的钱花光了。”

　　叶依旧笑着，挥了挥手说：“好了，别说了，先进来住下吧。”

　　二

　　请神容易送神难。叶没想到，好心好意让飘在这里免费住一晚上后，飘竟然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了她。

　　“姐，很不好意思。因为没有钱我昨天只吃了一个烧饼，晚上饿得实在难熬，就私自吃了你房间里的两袋方便面。”昨晚在仓库里的简易床上睡了个安稳觉的飘，对刚打开办公室门的叶说。

　　叶笑着点点头说：“没关系。你一个小姑娘家出门在外不容易，适宜你们做的工作也不多。听我的话回家吧，到家后听爸妈的话好好上学。这五十块钱你拿着，应该够买回家的车票。”

　　飘没去接钱。她眼里含着泪说：“姐，我不能白要你的钱，也不能白在你这里住，白吃你的方便面。我要免费为你打工，还了你的住宿费，再挣出路费后走。”

　　叶愣了一下说：“也好，正好我的服务员小程请了十天的婚假，今天是第三天，你就在这里干一星期吧。只是你家里人不会到处找你吧？”

　　飘松了一口气，擦去脸上的泪水，换上了一副笑容。“谢谢姐姐，我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家里人都同意我来外面打工，不会有人找我。我现在就上班，告诉我需要做什么？”

　　“不着急。一会儿吃过饭我告诉你。”

　　宾馆里的工作并不繁琐，收拾一下房间，擦擦地、洗洗床单被罩。这些活都不在飘的话下。她一天到晚不闲着，地一天擦两边，床单被罩用手清洗一遍后再放进洗衣机，晾干后清洁如新。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叶也没有老板的架子，说起话来和风细雨。很快一星期的时间就过去了。叶拿出三百块钱给飘说：“小程明天就回来了。你想去找工作或者回家随便。”

　　飘还是不去接钱，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姐，家我是不能回去，原因现在我不能对你说。工作现在我也没有信心去找，我文化水平不高，也没特长，现在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你就给我一条活路，让我留在你这里吧。你如果觉得我不胜任这份工作，可以不发给我工资。我免费为你做工，只要有我住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我老家有句话说，送佛送上天，救人救个活。希望姐姐能发发善心。”

　　“你离乡背井出来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挣钱吗？怎么能免费为我打工？这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再说我这宾馆不大，这里现在不需要人。这样吧。你先住在这里，出去找找工作看。什么时候找到工作，什么时候搬走。”

　　“谢谢姐姐。”飘没了话说，只好答应下来。

　　飘骑着叶的自行车在外面转了半月，还真没找到工作。一来飘没出过门，不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二来很多用人单位不管吃住，并且压一个月工资，三也就是主要的原因，飘不敢相信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会出现一个像叶一样随和投缘的人。叶关切的眼神、脸上浅浅的笑意、善良温柔的话语，让受尽冷眼屈辱的飘心里温暖而踏实。

　　飘心里有自己的主意。那天晚上被叶收留是老天对自己的眷恋，对她来说应该算是碰到“天上掉馅饼”的事了，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虽然走出姐姐家门后她就做出了最坏的打算，现在有好的归宿为什么还要冒险去漂泊游荡？叶的服务员结婚，接着就会顺理成章地怀孕生孩子，自然而然地要辞职。服务员辞职后，叶当然要重新招聘服务员，这对自己是个机会，这个机会不能错过，否则像老人们常说得那句话一样，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她决定赌一把，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争取留在叶的身边。所以她每天在出去找工作前，都会把宾馆里的卫生打扫一遍，回来后又炒菜做饭一刻也不闲着，还不听叶的劝阻主动为叶洗衣服。

　　叶知道飘心里想的是什么。飘那天夜里满脸泪痕、可怜巴巴面对她的情形深深地刻在了她善良的心里，动了她的恻隐之情。只是飘几次对她欲言又止，不愿说出离开家的真实原因，让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知道虽然飘在外貌上普普通通，但决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出来打工的女孩子。还有这个叫起来拗口，也没实在意义的名字，叶有时在看书时故意当着飘的面轻轻地去说这个字，飘无动于衷，好像这个字与她无关。一般情况下，人们对会对自己名字中的字有条件反射般的敏感，从飘事不关己的淡漠中叶断定，李飘肯定不是她的真实姓名。叶不是多事的人，她认为做生意就讲究顺顺当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愿卷到别人的故事里去。所以盼着飘能尽快在别处找到工作或者回家，离开她这儿。她也曾试探着说让飘在她家乡附近找个工作，但一提起家飘的眼里就含上泪水，让叶不忍心再说下去。

　　叶不是泼辣果断的个性，所以在飘工作没有着落又不想回家的情况下，说不出撵飘走的绝情话。程结婚后搬到婆家去住，飘可以临时住在程的房间，也就是吃顿饭的事，什么时候找到工作就什么时候走吧。

　　但飘几乎包揽了宾馆里所有的活，程上班后无所事事，倒成了吃闲饭的人。程坐不住了，看叶并没有撵飘走的意思，就主动辞职，回家去准备做贤妻良母了。

　　飘称心如意地拥有了这份工作。叶为飘买了几身时兴可体的衣服和常用的生活用品。看着飘兢兢业业、唯恐失去这个工作环境的样子，叶微笑着叹了口气。唉！顺其自然吧。她叫飘，我叫叶。从字面上讲，叶在飘的旅途中身不由己，或许我们本来就是有缘人，命该如此吧。

　　三

　　还别说，飘来了后叶轻松了许多。飘不像以前的服务员一样娇气，工作也不用督促。不怕脏不怕累，早上开门、晚上关门也不用叶插手。叶只管给客人登记收钱，然后就一心一地看书，闷了就去街上溜一圈，花园里散散心。有时叶让飘坐下来休息，递给她一本书看。飘接过书翻翻放在一边，顺手拿起书桌上的字典来翻阅。

　　叶奇怪地问：“字典有什么好看的？枯燥无味。”

　　飘回答：“在字典里能看到一个字有很多解释，挺有意思的。”

　　叶笑笑不再说话，心里想：飘说得对，看字典比看书更能让人增加知识，自己因为心情浮躁才看书。那个字典对她来说只是个摆设，书上真有她不认识的字她也会顺着读下去，不会真去查字典。

　　“姐，我可以把这本字典带到我房间里去看吗？”飘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叶。

　　“当然能，这本字典就送给你了。”

　　“再送我一支笔和几张旧报纸，晚上下了班我练练字。”

　　“练字用旧报纸？你也太会过日子了。这几个笔记本送给你。”

　　这天叶有事要回乡下的老家。她出门前嘱咐飘：“这是203房间客人的一张发票，内容已经填好了，他退房时你交给他就行。有客人来按我以前的样子登记。”说完拿出一张发票交给飘。飘答应着接过来，随手放进书桌抽屉里。

　　下午叶回来的时候，飘正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哭。

　　叶奇怪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姐，我闯祸了。203房间的客人走了，他没提发票的事我就忘记给他了。”

　　叶笑了，“没事。他是位老顾客。下次来时再给他一样，那张发票呢？”

　　“他走后我才想起来，以为他不要就没用了，学着你的笔迹在上面写满了字扔进了垃圾篓。”

　　叶皱了一下眉，淡淡地说：“算了。不就是一张发票吗？扔了就扔了。不过发票是花钱买来的，不能随便在上面写字，也不能扔。以前我没对你说过，也不能全怪你，下次注意就行。”

　　“可是我刚把发票扔了那位客人就回来了，说是突然想起把手机忘到了这里，回来拿手机，顺便再拿着那张发票。”

　　叶无奈地笑了一下说：“这点小事用不着擦眼抹泪做检讨，下不为例就行。那位客人是我们宾馆的常客，再来时我补给他一张发票就行。”

　　“但客人生气了，因为他回来后没找到他的手机，他说是我藏了起来。”飘更加委屈，身子微微颤抖，抽泣起来。

　　“不会吧？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收房间时看到他的手机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房间就来了一位客人，我把他安排到了那个房间。”

　　“好了，别着急了。我看一下那个客人的登记记录。”

　　“我没为他登记。他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所以回来找手机的客人不相信我的话，认定我藏了他的手机，对我大吵大闹，说要不是看你的面子就把我送派出所。后来好几个熟客来解劝，他才气冲冲地走了，还说再见到你时让你开除我。”

　　“这就是你的错了。我不是早就给你说过客人来了先按着他的身份证登记吗？你为什么不登记就让客人进房间？”

　　“是我错了，怕客人笑话我字写得不好，没有为客人登记。姐，对不起。我愿意赔偿客人的损失。”

　　叶拍了拍飘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了，我知道了。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不要太自责，接受教训就行，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你冷静一下，不然去外面走走散散心。对了，我在新星照相馆的照片洗出来了，你去帮我把照片拿回来吧。”

　　“新星照像馆在哪里？”

　　“出门往左拐向前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前五十米路西，门口有个大牌子。”

　　“好。”飘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拿着叶递给她的单子走了。

　　今天发生的事让叶很意外。自从飘正式上班后，安排给她的活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做，从来都没马虎过，今天怎么就粗心起来？莫非是心里有事走了神铸成的错？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只有面对，好在那位丢手机的客人经常来，再见面时说句好话，适当地赔偿些现金就过去了。心里困惑的叶沏了杯茶水坐下来看书。

　　屋里暗了下来。叶打开灯去准备晚饭。“飘其实是个敏感而对自己要求很高的孩子，这件事对她来说应该是个打击。去新星照像馆来回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她出去了两个多小时还不回来，一定是又躲在一边哭去了。”叶想着心事做饭的时候，飘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姐，照片没拿回来。”飘低着头小声说。

　　“为什么？还没洗出来吗？”

　　“我在那趟街上转了好几圈没找到那家照像馆。”

　　叶的眉头又皱了一下，交代得这么清楚飘会找不到新星照像馆？考虑到飘今天心情不好，叶把到嘴边上的话又咽回去，笑着说：“没事，明天我自己去拿吧。”说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你没问问别人吗？”

　　“我忘了照相馆叫什么名字，别人都笑话我说，照相馆有的是，没名字怎么告诉你？我想自己挨个看，看到那个名字后就会想起来，但把不是照相馆的店铺也都看过了，就是没想起来。”飘一脸沮丧的表情。

　　叶笑了笑，“好了，洗洗脸准备吃饭吧。再让你出去办事时，我把地址为你写下来你就不会忘了，其实我给你的那张单子上有照相馆的名字，你看一下就知道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飘已经来了多半年。到了过年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多起来，宾馆的客人少了。叶为飘结了工资，又给了她五百块钱的红包。

　　飘把红包接过来，工资却不去接。

　　“姐，工资还是在你这里放着，用的时候我向你要。”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家里人都盼着你，回家过年就带那五百块钱？”叶奇怪地问。

　　飘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眼圈发红，“姐，谢谢你收留并像亲姐姐一样呵护、照顾我，我是一个被生活抛弃、没了家的人。”

　　飘终于向叶敞开心扉，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四

　　飘的真名叫二梅。因为爷爷早逝，奶奶瘫痪在床，她的父亲快四十岁的时候才娶了弱智的媳妇，相继生下了她和姐姐大梅姊妹俩。由于母亲不能侍奉庄稼，也做不好家务，里里外外指着父亲一个人操持，所以使本来经济紧张的家庭生活更加拮据。姐姐大梅十岁的时候因为调皮爬到麦秸垛上玩耍，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腰。那时医疗条件还不是很好，加上家里没钱就没送医院治疗，结果身体落下了残疾，身子佝偻起来。母亲惊吓之余变得疯疯癫癫，跑进池塘捉鱼溺水而死。正读小学三年级的大梅从此辍学在家，和五岁的二梅一起帮着父亲做家务，闲下来教二梅识字。父女三人相依为命，苦度时光。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但他舍不得花钱看病吃药，勉强支撑着，终于在大梅十八岁时病倒了。村里人看不下去，凑钱把父亲送进医院，一检查到了肝癌后期。父亲坚决要求出院回家，半年后带着对两个女儿的牵挂离开了人世。出殡那天，姐俩哭干了泪水，喊哑了喉咙，乡里乡亲纷纷落泪，长吁短叹。

　　大梅的一个远房姑姑做主，把大梅介绍给了她的婆家侄子刘华。

　　刘华相貌堂堂，却因为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年近三十还没成家。大梅进门后在刘华面前温柔体贴，刘华在大梅的劝慰下安稳了两年。等大梅生了儿子小宝后，刘华恢复了原形，吃了饭四处游荡，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常常夜不归宿，而且回家后就翻箱倒柜，找到钱继续出去赌。大梅哭了、闹了、软的硬的都试过了不管用，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和妹妹二梅一起过。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大梅二梅哄孩子睡下后在被窝里说着悄悄话。

　　大梅说：“老天真是不公平，倒霉的事怎么总是让咱姐妹摊上？身体残了，爹娘没了，刘华又不往正路上走，你姐姐这一辈子算完了。”

　　“姐，别这么说。还有妹妹我呢。咱姐俩带着孩子一样过。”二梅安慰着姐姐。

　　“唉！姐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只盼妹妹能找个好人家。哎，二梅，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你为什么一直不愿去姐姐家住？你一个大闺女家自己住在家里，姐一直提心吊胆牵挂着。”

　　“姐，别问了，我不想说。”二梅用被子蒙上了头，眼里流出了委屈的泪水。

　　大梅把手伸进二梅的被子里，抚摸着妹妹的后背说：“给姐姐说实话，是不是刘华背后欺负过你？”

　　二梅紧紧抓住了姐姐的手，颤抖着身子说：“姐，我就你这一个亲人了，我只希望你好好过日子，有一个幸福的家。”

　　大梅的脸上也淌满了泪水。“妹，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了。刘华以前天天在我身边叨叨，说我只有一个妹妹，你一个人在家里他放心不下。但你在我家住了两天后坚决一个人回家里来，无论我怎么劝你，你也不答应跟我回去。刘华借此说我没亲情，不关心自己的妹妹，他和我这样亲情淡漠的人在一起没意思，并拿如果我容不下自己的妹妹他就不回家要挟我时，我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好妹妹，都是姐姐不好，因为残了身子害得你来照顾我，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进过，现在姐又摊上个这样狼心狗肺的男人，还是不能帮助妹妹。姐想好了，我要和刘华离婚，带着孩子在娘家过，过几年给妹妹找个好人家也了了我的心愿。”

　　二梅回答：“只要姐姐能想开就行，我无所谓，地里的重活大队上会派人来帮忙，晚上明霞来给我做伴，一个人在家里过得也挺好。你和刘华离了婚，小宝就没爸爸了。你心里会难过一辈子。”

　　“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也会难过一辈子。”大梅轻轻出口了一口气，好像终于下了决心一样。

　　“砰砰砰！”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不会是刘华找来了吧？”大梅一骨碌坐起来。

　　“应该是。”二梅口里答应着穿衣服。

　　“不去给他开门。”大梅说。

　　“我不去开门，但我怕他会闯进来。”二梅将衣服穿好，坐在床边上。

　　小宝被敲门声惊醒，大哭起来。

　　刘华敲了很长时间没人应声，就翻墙而过，几下把屋门踹开。

　　“世上竟然有你这样狠心的婆娘，把自己的男人关在外面不让进门！”头发凌乱、一脸疲惫的刘华对着大梅大骂。

　　“去自由自在地赌钱吧，我不再管你了。以后你自己吃饱就全家人不饿，俺娘俩不做你的累赘、不扯你后腿了。”

　　刘华把眼一瞪还想发火，转脸看见对他怒目而视的二梅，讪笑了一下说：“算了，我已经两顿没吃饭了，没精力和你扯淡，也不给你一般见识。二梅，好歹给你姐夫弄点吃的东西填填肚子。”

　　二梅低着头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地方。

　　“合着你姐俩眼里都没我？”刘华火又上来了。“有山靠山，没山独立。等我喂饱肚子再给你两个算账。”刘华说着进了厨房，倒了一碗白开水，就着剩菜啃了两个凉硬馒头，当他重新来到大梅姐们身边后，已经由于在麻将桌上苦战两天一夜没合眼疲惫不堪。他强睁着眼睛看了姐妹俩一眼，爬到床上和衣大睡。大梅抱起孩子和二梅进了里屋，姐妹俩流着泪说了一宿话。

　　二梅一大早出门，把给大梅做媒的表姑请来。表姑和二梅进门的时候，刘华刚刚起床，正在和大梅唇枪舌战。大梅说刘华不务正业，坚决和刘华离婚，刘华说大梅生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把她娶进门就是他一辈子的老婆，大梅走到哪她就追到哪。反正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就豁出去和大梅耗上了。

　　表姑劝了这头劝那头，最后和刘华翻了脸刘华才不言语了。表姑说如果刘华继续这样混下去，她就支持大梅和他离婚，并请两下里的村委会出面处理。

　　刘华态度渐渐转变，发誓赌愿要痛改前非，一定尽一家之主的责任，让大梅姐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但表姑一出门，刘华就有了新的说词。他刘华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是堂堂男子汉，这个家庭的一家之主。他自己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让还未成家的小姨子单过，一来他放心不下，二来外人会笑话他度量狭窄，没有担当。这也是他稳不下心来过日子的真正原因。以后只要二梅不拿他当外人，把他当作亲哥哥看，两家合一家齐心协力过日子，他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刘华说完就看着二梅不错眼珠。

　　二梅想了想说：“我无所谓。我姐姐是苦命的人，只要你对我姐姐好，我就会拿你当亲哥哥看。”

　　“那这话说定了。”刘华挺直了身躯，眼里放出光来。“让我安心过日子很容易，收拾收拾到我家去过，你姐在家看孩子，咱哥俩出去打工或者上坡种地都随你。家里一切事由妹妹做主。如果你实在不愿去我家，我就和你姐留在这里陪着你。”

　　大梅不说话，苦命的大梅早就在命运面前低下了头，要不是有了儿子，牵挂着妹妹，宁肯用死来解脱。

　　二梅说：“姐夫，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姐姐一个亲人，只要你能让我姐姐过上好日子，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二梅都把你当恩人来敬重。话说回来，二梅不像姐姐一样好脾气，惹恼了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心里有数就行。”

　　刘华点头笑道：“妹妹，我就是欣赏你像男孩子一样豪爽的个性。你姐温柔善良，你漂亮爽快，姐夫我有你姐俩陪在身边就心满意足了，干起活来会有使不完的劲。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只要能哄得姐夫高兴，三年五载后姐夫就给你找个好人家，多买嫁妆，打发你出门过你自己的小日子。”

　　“姐夫既然有这份诚心，二梅恭敬不如从命，就收拾收拾去和姐姐一起过。”

　　刘华喜出望外，帮着二梅姐妹把值钱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亲自架起二梅家的牛车（父亲死后姐妹俩就把牛卖掉了）先把二梅姐妹和孩子送回家，又套上自己家的牛要和二梅一起回去拉东西。

　　二梅把钥匙递给刘华说：“今后两家合一家，这钥匙姐夫就拿着吧。我和姐姐收拾一下房间，东西姐夫自己去拉吧。”

　　刘华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也没再说什么。想到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二梅弄到了自己身边，就满面含笑，美滋滋地去二梅家拉东西去了。

　　刘华刚出门，二梅就抓住姐姐的手哭了。

　　“姐，老天不心痛咱姐俩，让咱们早早地没了爹娘，又让姐姐摔成残疾，碰倒姐夫这样的人。我不能在你家住下去，否则咱姐妹都不会有好下场。我要去外面闯一闯，找一份适合自己做的工作。姐姐为了孩子和我要保重，等我在外面混好了，或者有了自己的家庭再来看你。”

　　姐姐抱着二梅大哭。二妹擦着眼泪说：“姐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记着我的话，在姐夫面前软的硬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他过日子就行。等着我回来。”

　　二梅说完帮姐姐擦擦眼泪，轻轻地拍了拍姐姐拱起的后背，又把小外甥抱起来亲了亲，拿起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个小包袱就往外走。姐姐哭着扑过来抱住二妹不松手。二梅趴在姐姐耳边轻轻但是很坚决地说：“姐姐，你这样会害了我的。你总不会愿意有一天看到你妹妹死在你的面前吧？”

　　大梅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木然地把二梅松开。

　　二梅就这样离开了家乡，步行来到离家五里路的公路上，坐上了第一时间从她身边经过的客车。客车在叶居住的城市汽车站停下，二梅走出车门，为自己起了新名字，开始寻找工作。

　　五

　　“姐，我在这个世界上碰到的第一件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谢谢你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份工作和一个稳定的环境。我经常拿张报纸去看实际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我从姐姐那里学到的知识，只能从字典上查到不认识的字。我没文化，所以不知道你给我的那张小小的发票留着会有用，不知道怎样去为客人登记姓名住址，不知道你说的那个照相馆的名字怎么写，也认不清取照片的单子上的连笔字。”飘结束了自己痛苦的回忆，向叶坦白。“我知道自己不胜任这份工作，由没文化造成的工作失误我会从别的地方弥补。那个家近两年我不想回去，虽然我牵挂着我的姐姐，但在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不能给予姐姐实质上的帮助时，我不会回去。”

　　叶一直静静地听着飘的话，她早料到飘的内心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但没想到会这么离奇。和飘相处的日子里，她已经不自觉地把飘当成自己的的妹妹看待了，现在飘把话说到这份上，虽然她心里清楚飘因为没文化，还会在工作中出现很多事与愿为的事情，但绝情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

　　“很同情你的遭遇，如果你觉得这个工作环境适合你，就安心地在这里做下去吧。只是你认为一直做这种工资并不是很高，也学不到一技之长的工作能改变你的命运吗？”

　　“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事。我不会虚度时光，每天晚上都在下班后看着你给我的那本字典学习写字。当然，我不可能指着学写字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认为多认识几个字对我有好处。幸亏姐姐当年把拼音都教会了我。我打算再从你这里打一年工就去学服装制作，理想是自己能开店做老板。”飘说着，声音里充满自信。

　　叶点点头说：“好，我支持你。如果你想学习缝纫，我可以教你。而且我家里还有锁边机、缝纫机供你实习。这一年里你利用业余时间去学基础知识，一年后到专业学校再学习一次，应该就没问题了。然后再到服装厂或服装店打工熟悉一下业务，等适当的时机去开店。”

　　飘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眼睛潮湿，但她把泪水咽下去笑着说：“姐，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位亲人了，你像我的亲姐姐一样对待我。”

　　飘在叶的家里过了年，年后仍然在叶的宾馆打工。年后叶找出当年用过的服装裁剪书，教给飘服装裁剪技术。满怀信心的叶很快发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飘的计算知识几乎为零，别说乘除法则，加减法也弄不懂。对于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类似的概念，她怎么也弄不明白。整数还可以死记硬背，加上小数点后就好像给她喝了迷魂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整明白。叶不厌其烦、一遍遍地对飘讲，飘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盯着叶紧皱眉头。十天后飘终于对叶说：“姐，别再让我和讨厌的数字打交道了，我头昏脑胀，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那就先别学了，一心一意上班。”

　　一年又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由于飘在叶这里打工管吃管住，及平常的日用品都不用花钱去买，再加上过年过节的奖金，和叶不时为飘添加新衣服，所以飘虽然工资不高，却都原封不动地存了下来。

　　六

　　风是叶的表弟，初中毕业后和父母在家种蔬菜大棚。几年的大棚种下来后买了辆运输车。风到城里来学驾照，住到了叶的宾馆里。

　　“哥，驾照难学吗？”飘看着风对着电脑练题忍不住发问。

　　“不难，科一理论课都是选择题，只要用上心很好通过，后面的实践课就更容易了，听教练的话，保持良好的心态就行。”

　　飘点点头，脸上突然浮上了一层阴影，摇着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怎么了？”飘脸上无助、沮丧的表情让风心里不禁产生怜惜之情。

　　飘拿起风放在电脑桌上的书看了看说：“我也想学，只是里面很多字都不认识。”

　　风笑了一下说：“你要真想学理论部分我可以教你，后面要你自己努力。”

　　“那真是老天让我心想事成，我先谢谢你。”风的话让飘喜出望外。

　　“谢就不必了，等你拿出证来请我吃饭就行。”风开玩笑道。

　　“那是必须的，就这样说定了，谁也不许反悔。”飘笑着回答，“不过我要先争取叶姐的意见，看她是不是支持。”

　　“好，那我静候佳音，随时准备为你效劳。”

　　叶听到飘要跟风一起学习驾照的事愣了一下。

　　“姐，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宾馆里的工作，而且学驾照期间义务劳动，你不用发给我工资。”

　　叶倒是不担心宾馆里的工作，她是看飘和风一见如故，非常投缘的样子，如果再一起考驾照，说不定就会演绎出什么意外的故事来。不过叶很想得开，该来的谁也阻挡不住，就顺其自然吧。

　　叶笑了笑说：“你想学习一技之长是好事，我会支持。正好风也在学驾照，他还可以帮你，至于宾馆里的工作我会做适当调整。”

　　果不出叶所料，三个月过后，风和飘的驾照都顺利地拿了出来。风告别叶回家的时候，软磨硬泡让叶为他和飘做红娘。

　　风的父母开始不同意儿子娶个外地媳妇，但见儿子动了真情，又是叶保媒，就应承下来。

　　秋高气爽，中秋和国庆双节来临，叶的宾馆前来了一对迎亲队伍。身穿白色婚纱的飘在伴娘的搀扶下款款下楼，几个小伙子抬着崭新的被子、几件家电、嫁姑娘时娘家必备的日用品随后走下来。叶满脸带笑，几年的相处中，她和飘的关系已经情同手足，今天她像嫁闺女一样作为飘的娘家人把飘嫁了出去。

　　三天后是新媳妇回娘家的日子，在叶的建议下，由风驾车，载着飘和叶，一行三人往飘的老家出发了。

　　是时候了，飘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她要去看看她多灾多难的姐姐，告诉姐姐自己已经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枫叶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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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飘飘

来了来了，我马上拜读

zizhu

来了，来了，我也来了。

枫叶飘飘

zizhu 发表于 2017-8-10 10:24
来了，来了，我也来了。

我坐地板吧，地板凉爽

枫叶飘飘

飘的人生因为贫穷愚昧的村庄让她遭遇着锥心刺骨的疼，读着心里很压抑憋闷，谁不希望自己富有？谁不想有钱？可是命运就是如此，在捉弄人。祝福叶和飘都有美好幸福的人生吧

岩水

加分，支持！

枫叶飘飘

女人啊，活的很累很难。

郭子贝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8-10 10:21
没有分了，等有分时加

谢谢老师关注鼓励！

郭子贝

zizhu 发表于 2017-8-10 10:24
来了，来了，我也来了。

谢谢老师！

郭子贝

岩水 发表于 2017-8-10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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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菜

先加分后慢品

刘晓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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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

郭子贝

小野菜 发表于 2017-8-10 14:19
先加分后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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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子贝

刘晓斌 发表于 2017-8-10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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