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24 编辑 <br /><br /> 被鸠鸟牵引的老屋
那条被烟熏得黢黑的房梁上,赫然有一条被菜刀砍开的裂口,仿若一勾正抿开嘴巴甜笑着的月牙儿,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斜射在待人入梦的枕畔,至今忆起我时常惶惶的梦里,一个伸长了舌头的吊死鬼,正狞笑着向我走来。
那是我童年记忆中座落在平氏镇偏僻村庄中的一个老屋。
我那时正穿着开裆棉裤,跟母亲从镇里回到乡下。母亲刚刚与我那牛鬼蛇神的父亲划清界线,被父亲的单位遣回乡下。那间老屋,是母亲已逝前夫的堂弟空置的两间草房,房门本朝北围成一个四合院落,但母亲为了安静,堵了北门,另朝南新开了一道房门。
那院落居住的陈氏三兄弟,唯老二一表人才,但性格又懦弱,他识了几个字,才经媒人说合,娶了媳妇并生了两个孩子。那媳妇贤惠漂亮,三男丁中有这样一个妇人帮衬,倒也显得其乐融融。大哥三弟终日上山打柴,老二则和老婆孩子守在家中,男耕女织倒也逍遥。
但有谁知道光棍儿的苦衷呢?两兄弟看到相亲相爱的老二夫妇,终有一股难言的滋味。那天下午,两兄弟上山打柴,一路又饥又渴,直到太阳落山返家时,才见懒洋洋的老二出村迎接。老大不免训起二弟:瞧你的熊样,就知在家搂着老婆睡大觉,你转回罢,接着睡,睡死过去倒也干净!说罢兀自挑着柴担气昂昂离去。就是这般小小的磨擦,吃晚饭时,一家人不见了老二的踪影,寻到屋里,却见他悬在屋梁上。兄弟们大惊之际,慌忙之中却怎能么也解不开绳索,情急之中忙拿菜刀去砍,人虽应声落下,却早已断气,房梁上便落下一道永久的刀痕。
从此,那间老屋便成了空屋,无人敢去居住,听说夜间依稀有哀怨的哭声,老二媳妇曾向人哭诉道:她经常看见火一样的眼睛,在窗棂的缝隙里燃烧呢。随即不久的一天夜里,陈二媳妇就不知去向。直到一年以后,她才再次出现在陈家院里。她已另嫁了,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为要带走她的小女儿。
母亲不信鬼神,但信也没用,因当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空房。好在我的哥哥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有他在,也是母亲心理上的依靠。
我记忆中的童年,就是在那时常被关闭的老屋中度过的。老屋门前有一池塘,池塘边有粗壮的老柳。夏季,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总到柳树下,或洗衣或纳凉,孩子们则相互追逐,出一身臭汗,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洗个痛快,一时之间,池塘边洒满了笑声。
母亲却不大出门,她总是避开人群,掩上房门,独自在屋里忙活,并不时搜索我的身影,生怕我一不小心会失足滑落水里。在她看来,待在老屋,才是最安全的。
许多时候,我一觉醒来却不见了母亲,一缕阳光从木格窗棂穿过,洒在床头,屋内一片沉寂,我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再抬头看一眼房梁上的“月牙儿”,一阵恐惧立时袭遍全身。我想挤出门去,却只钻出了脑袋,身子被卡在门里不能动弹。我哭着,如丧家犬般,那种无助挣扎的心境,至今想来仍记忆犹新。我知道,母亲须待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回来,那是我哭过许多次以后才慢慢领会到的。
只有日落西山时分,老屋附近才是我的乐园。我可以和伙伴们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尽情玩耍,或捉迷藏或过家家。我记得有一种叫得很好听的鸠鸟,只听见它的叫声,却总也找不到它影子。我和伙伴们无数次地满世界去寻,却终也不知道这叫声到底是从哪种鸟的嘴里发出的,因此我常吵闹着让母亲帮我去寻。不久,这样动听的叫声便被陈氏兄弟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将两手卷成筒状,笼在嘴边,鼓动着腮帮,“咕咕…… 咕咕……”跟真的鸠鸟叫的一般。我会禁不住奔到他们跟前,掰开他们的双手,看他们手里的鸠鸟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每次就在我与他们闹成一片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将我唤回,我那天真的童心立时会被撒落在老屋的沉寂之中。
不久,母亲将要带我离开那间老屋,因那老屋不是吉利的地方。那次母亲收工回来,看到我满脸泪痕,并上吐下泄。母亲吓坏了,硬说是撞了邪。后来才知,是我吃了她放在案上的油桐子。
但无论如何,母亲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临行,我环视了一眼这个令我恐惧却又留恋的地方。我问母亲,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鸠鸟?母亲说:她讨厌这种鸟的叫声,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清静。望着母亲充满厌恶的眼神,我忽然想起当年陈二媳妇离开这里时的哭诉。我从来没有看见她所说的火一样燃烧的眼睛,在我的记忆,只留下那一声声幽怨缠绵、排山倒海的鸠鸣声,从门窗的缝隙里挤进屋来,钻进我的耳朵,似乎整整唱响了我童年的一个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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