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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3 16: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烟波钓徒zzc 于 2017-8-24 14:59 编辑


烟波钓徒


        下午5点钟,学校的放学铃声响起,办公室里老师们收拾书本声、锁抽屉声、关门声响成一片,三五分钟后偌大的一个办公室就剩下了大牛老师一人。这里是距离县城最远的农村小学,老师们除了正常的上班教书之外,家里都有几亩地,所以一到下班时间总是如同大撤退一般,大家忙着转换角色开始另一场战斗。

        大牛老师姓赵,大名赵靖宇,因为同事都是乡里乡亲长辈,都习惯叫他的小名“大牛”,一来二去学生们也都叫他“大牛老师”了。学校东北三里地的赵家村人,工作3年尚未成家,本来每天他也是和大家一样风风火火地回家,帮父母侍弄那几亩地,今天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他的脑海里不断翻腾着昨天放学路上发生的事情。

        从学校到家,要经过好大一片桃林。早春村里人就给桃树剪了枝,上了肥,浇透了水。三月春风一吹,如同一声号令,花仙子就在这草儿未生叶儿未绿的时节绽放出一个粉红的世界!满眼粉白嫩绿,满鼻甜香侵入心脾,真个如仙似幻,美不胜收。这时的桃树恰是不需要人侍弄的时候,授粉的事交给蜂蝶好了。村里人都在忙着其他的农活儿,桃林里竟少有人来,这世外桃源的美也就这么闲抛浪掷了。大牛的脑海中不断跳出“落英缤纷”“桃花流水”“人面桃花”之类的词句。倍感自由畅快,自己仿佛成了蟠桃园中的齐天大圣,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这是要跳舞啊!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大牛停下脚步,循声望过去,道路东侧的桃林中隐着一袭红裙,“哪位?”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啊!”
        一双纤手压低了花枝,一张可人的美人脸出现在花枝上,皮肤白皙,鼻梁高挺,双目含情,恰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晓雅?你咋在这里?吓我一跳呢。”
        晓雅一脸的嗔怪,“你咋不叫我嫂子了?人前竟会装人。”
        这一句弄得大牛脸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晓雅真的学坏了,这嘴就不饶人,大牛心里暗暗地想。
        稍顿了一下,晓雅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为什么人们那么埋汰人,你也信吗?”晓雅幽幽地问。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大牛闪烁其词。
        “人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别装了。……三儿回来了,我要离婚呢。”
        “他不是在北京吗?怎么闹这么厉害?”
        “他妈妈跟他说了我的坏话,他就回来了。”
        “我……我又能帮你什么呢?”
        “你在城里念过书,知道城里的事情。现在都啥年代了,他没挣到钱,回家还打我,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有些事是越描越黑的……晓雅,你不觉得自己变了吗?”
        “这样的时代,大家都在变,为什么我变了就不行?”
        “可是……”大牛一时语塞,不自觉地抬手推了推眼镜,头脑中又出现了停在晓雅家后边桃林里的小汽车,可是这怎么能说出口呢。


        晓雅和大牛本是老邻居,大牛比晓雅大一岁,从小一起玩大,小学五年的同班同学。因为晓雅家是外来户,受人欺负,大牛没少护着晓雅。大牛学习好考到了镇里的国办初中,后来又考到了县城读师范,成了村里少有的换了粮本的人。晓雅学习一般,勉强上完了社办初中就进了地毯厂打工。小时候两个人上学下学的搭伴儿,就总有大人们逗趣说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是等到大牛去县城读书时,就再也没有人饶舌了。前年,大牛师范毕业回到村子里教小学,晓雅已和比她大三岁的三儿订了婚。

        三儿个子不高,和细高个儿的晓雅站到一起反倒矮了一分。但家里条件好。他爹当过村里的会计,改革开放初期就和人合伙开了个皮包公司,虽然后来散伙了,也成了村里的富裕户。三儿从小就不是个念书的料儿,心里整天琢磨着一些淘气的事,什么放屁崩坑儿,什么摸鱼钓虾,什么网罩子扣鸡,什么弓箭射猪仔儿等等等等,他能变着花样的玩。三儿还有一项绝活儿——打鸟儿。上个世纪七十八十年代,环境还好,鸟儿也多,男孩子玩的最多的游戏就是打鸟儿。一人一副弹弓,一兜泥蛋蛋,这是标配。可是真能打到鸟儿的孩子并不多,最废物的大牛因为近视眼整个小学五年才打到一只瞎柳儿,说瞎猫碰到死耗子一点不过分。而三儿眼尖手快,上学的路上就能打到三五只鸟儿,可称神射手呢!到学校就拉着几个同学去学校后边的树林子烧鸟吃,村里一般大的十几个孩子没有谁没吃过三儿的鸟肉。三儿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晓雅和大牛当年都是三儿手下的兵。勉强读到初二,三儿就退了学去工地打工了。

        听说晓雅和三儿订婚时,大牛心里还真不舒服了一阵。感觉一朵鲜花插在了那啥上。可是自己好不容易跳出了“农门”,怎么甘心娶一个种地的媳妇,成为学校里老一辈那样的“两类户”呢?看看几位老教师忙完了学校的工作,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侍弄田地,有时候早晨带着一腿的泥水来上课,他真是不甘心呢。

        正月十六是三儿和晓雅结婚的日子,前一天高音喇叭就开始吹门儿,欢快的秧歌点弥漫了整个村庄。三儿家的条件好,婚事办得很铺张,大接礼,流水席。赵家村多数都姓赵,就几家外来户,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去捧场,那叫一个体面。大牛正好县里有个培训活动没赶上,他心里也乐得不在场。一者他去县城读书这几年,村里的几个发小拜了把兄弟,三儿是大哥。虽然大家都一起长大,可是这一桌吃饭有了亲疏,总觉得隔了一层。二者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晓雅出嫁,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晚上,三儿家的亲戚挨家挨户的叫人去吃饺子,大牛不好推脱,就去了三儿家。新房盖在了村西头,办喜事在东头的老宅院。烟气弥漫了整个堂屋。一群妇女忙着和馅儿、擀皮儿、包饺子、烧火,忙得不亦乐乎。大牛走进屋门,眼镜就被一层雾气蒙住了。一群嫂子就开始打趣:“看着人家结婚眼馋不?”“啥时大学生办喜事啊?一定娶个有文化的。”“在大学里早搞上对象了吧?啥时带回家让我们开开眼啊?”大牛边擦眼镜边解释“穷小子,谁看得上啊,求嫂子们给介绍呢。”“我们可帮不上忙,不认得几个有文化的。”“兄弟长这么帅,又有文化有啥要求说来听听。”“我还有啥条件啊,是个女人就行。”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番调笑之后,大牛上桌喝酒,吃饺子。这种场合客人是谁来谁吃,不讲辈分次序。和大牛一桌的都是几个年纪较大的叔伯,寒暄几句后就没啥话说了,简单喝几盅酒吃几个饺子应应景,就算给东家捧场了,赶紧走人给后来的让地方。不一会儿,炕上地下的人走了大半。有个嫂子好心地对大牛说:“大学生,他们年轻的都去新房闹洞房了,你也去吧,省得跟这群老家伙们没意思了。”“新娘子在新房了?”“傻呀,哪个新娘子敢在新房啊,那群野小子不知道会干出啥出格的事呢!他们在新房喝酒呢,你也去吧。”大牛心里一颤,人家没叫自己,又不好明说,灵机一动说:“新娘子没在有啥意思,我去把新娘子找出来,看她能躲到哪儿去。”一群嫂子不嫌事大,七嘴八舌地帮腔。“哎呦呦,读书人还爱干这事啊。”“小心报应啊,等你结婚的时候人家可要讨债的。”“一人藏的,十人难找。你就会说大话。他们哥儿几个找了半天了都没有找到呢。”大牛一脸正经的说:“隔壁是我二哥家,肯定不在。后院三叔家应该也不会。前街五婶家应该也不会。……”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观察着几位的反应。“得了,你别诳我们了,快去吧。”几个嫂子合力把大牛推出了屋子。

        大牛走出大门口,一股寒气吹来,酒醒了一半。想回家去,可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不去新房凑个热闹显得不够意思。去了呢,又觉得有点尴尬,人家都是把兄弟,就自己是个外人。虽然大牛刚回村教书时,三儿就说过,要是你不去县里念书,拜把子肯定算你一个。要不啥时再拜一回把你补上?大牛自己也觉得一个人民教师和人家拜把子称兄道弟,总有点落草为寇的味道,也没敢应承。一路想着不觉走过了几个门口,一抬头,这不是二姑姥家吗?二姑姥是个孤老婆子,总是天黑就睡觉,不看电视不开灯,就为了省电费,今天怎么亮着灯呢?心下豁然开朗,晓雅在她家躲着呢。去找晓雅说说话吧。于是上前推门,锁了。爬上墙头就看到了窗上映出的两个长长的人影,一个佝偻着身子,一个腰板挺直。跳过墙去,走近些,就听到了晓雅的声音。

        悄悄推门进屋,猛地一掀门帘。晓雅吓得一声尖叫,转身要跑,大牛一把抓住了胳臂。二姑姥喘着气吆喝:“都是一个村的,从小一块长大,有啥逗的。”晓雅也忙讨饶:“哥,你忍心把我交给那帮二愣子?哥,求你了!”晓雅这两声“哥”,让大牛心软了,好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大学生”“孩子王”“赵老师”“大牛”这是村里人对他的称呼,其中有多少尊重,多少调侃,他也说不清。小时候晓雅可是整天像个跟屁虫似的,整天“哥”“哥”的叫个没完呢。只是这几年两家间垒起了一道高高的院墙,两个人说话少了,“哥”也成了“大学生”。大牛说:“你别怕,我也没说把你交给他们啊。这么晚了,二姑姥还要睡觉呢,我把你送到新房去,他们差不多也走了。”“哥,我信你。”大牛抓着晓雅的胳臂走出了二姑姥的家,远远的还听到二姑姥粗重的喘息声。

        乡村的夜是很静的,尤其是冬天,家家都早早关闭了门户。耳朵里只隐隐传来三儿家里喝喜酒的人们的一两声高音。天上一轮明月悠悠的照着路上的两个人。晓雅穿着高跟鞋,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多亏大牛一把抱住。一股香水味直钻到大牛的鼻孔。大牛顺势在那脸蛋上亲了一口。“你?!”“三天不分大小。……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晓雅。”“逗我吧,你就。你个大学生能看得上我这大老粗。”晓雅声音也软了下来。两个人重新站直了身子。前面正有一块碾盘,大牛说:“我们坐会儿吧,天还有些早,我怕那些喝酒的把兄弟还没有走。”晓雅没有反驳,大牛抓着胳臂的手已经变成了搀扶。

        “日子过得真快,仿佛一转眼,你就嫁人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穿一条绿裙子,好像是咱们班里唯一的一个呢。下课时你爱玩转裙子,长裙子飞起来,就像一张大荷叶。你猛地一蹲,那裙子就变成了一个大泡泡,你就像一个小仙女。”大牛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你还记得这些,以为你早忘了呢。”晓雅低着头。
        “怎么能忘呢,都是刻在心里的。……三儿家条件好,……今后我就要叫你‘嫂子’了。”
        “人不长大多好。”
        ……
        一股寒风吹来,晓雅不禁一个激灵,“冷了吧,走,哥送你去新房。”大牛先站了起来。

        乡村的路本来就高低不平,在蒙蒙的月下更是一脚深一脚浅。晓雅穿着高跟鞋更是不便,一路上几乎是抓着大牛的胳臂呢。

        三儿新婚大喜,拜亲戚,回门儿,忙了好几天。周五的下午,大牛下班早,在村口遇到了三儿和他的把兄弟们。冬天,村里没啥要紧的农活,男人们都爱在村口晒太阳,吹牛皮。“孩子王,回来了。”“整天哄一帮孩子有啥意思”“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应该叫赵老师,要尊师重教,赵老师。”“别跟我扯啊,小心将来你们有了孩子,我修理死他。”“这我们还真怕了,趁着还没结婚先修理修理你吧”说着就有人上来拉扯大牛。大牛忙躲开说:“别闹了,三儿哥新婚大喜,应该让他给咱传授传授经验。”大家一听马上开始把话头转到了三儿身上。三儿一身新衣服还没有脱,煞有介事地掸了掸土说:“一个字,‘累’,两个字‘真累’。”“咋个累法?”“盖新房,买家具;办酒席,请客人;各种礼数,各种拜望,能不累吗?”有个人不怀好意地说:“其实这些还不算累,是不是晚上最累?”哥儿几个一阵哄笑,“快给我们说说。”三儿嘿嘿地笑着:“我把她的两条腿放到肩膀上,往前一使劲,疼得她‘妈呀’一声。”又是一阵哄笑,“还是三儿哥厉害!”大牛也跟着笑了笑,可是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头脑中又闪过新婚夜晓雅抓着自己胳臂走路的情景。


        过完年,村里的年轻人都陆续去外边打工了,天津、北京的最多,三儿因为新婚,迟迟没有决定去向。眼看春风起了,冰雪融化,才怏怏地跟着本村的一个包工头去了葫芦岛。为的是离家近些,可以常回来看看。

        大牛依然是周一到周五去学校上班,周六周日就帮家里干点农活。这期间给大牛说媒的还真不少,赶集卖衣服的个体户,毛毯厂的女工,去城里打工的售货员等等他还真没动心,也有几个附近学校的女老师,可是人家一听说他家里的破房子,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后来让他崩溃的是竟然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30出头的老姑娘。媒人说:“看看你家的破房子,土里抛食的爹妈,百八十块的工资,一眼望到底的日子,人家姑娘工作好几年了,攒了不少钱,啥都不挑你,就知足吧。”直到这时大牛才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这个“大学生”在人们眼里的地位。是啊,出外打工的,虽然干的是苦力活儿,可人家拿回家的是大把的钞票啊。自己端着个人民教师的架子,却只能拿着吃不饱饿不死的工资,自己还骄傲个啥?还挑人家女方啥?大牛不觉灰心丧气,日子也就过的没滋没味。

        大约半年后的一个周六,晓雅回娘家来,路口正碰到大牛。“哥,去干活啊,悠着点别累着。”嗓音很高很亮。看着晓雅隆起的腹部,大牛只是“诶诶”的应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六月麦收时候,外出打工的男人都回到村里,家家没黑夜没白天地抢收,就怕下雨毁了到手的收成。见面打个招呼就不错了,根本没有时间闲聊。外出打工的见面都要喊上一嗓子:“你们去天津的工资发了没?”“还没呢,老板说甲方还没给呢,你们北京的咋样?”“也没给呢。说是工程验收有问题,奶奶的,这不是难为人吗?”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三儿心里最有底,包工头是本村的,亲不亲故乡人,咋着也不会黄了账。

        年根儿很快又到了,打工的男人们再次回到村里,却充满了悲情。好的,老板给了几百块钱让回家过年,也有的只给了个路费;坏的,打工一年反倒赔了饭钱。家家都紧巴巴的,单凭一家几亩地能有几个钱?何况男人们去打工,地里都是种的最简单的玉米小麦呢?三儿也是一分钱没给,年前,晓雅生了个大胖小子,压抑的心情就被冲淡了。

        过年期间,哥儿几个再聚到一起,谈论的话题就宽了,有国家大事,什么银根缩紧,什么工程下马之类;也有关于老板的轶事,什么化肥袋子装钱,什么买整车的猪肉送礼;更多的是对个人技能的吹嘘:队长看错了图纸,我给改过来的;我掐钢筋不用尺量,眼睛就是尺;我支模板直接在10楼高的横木上走,一点不恐高……大牛听着这些根本插不上话,三儿听着听着突然站起来,“哥儿几个都挺牛啊,我也没啥吹的,咱就看看谁搬砖多吧。”走出屋子,把旁边砖跺上的砖一块块竖直排在地上,一哈腰,两臂张开勉强能用两手扣住,一用力,16块砖全部搬起。哥儿几个都看傻了眼,有不服的,上去各个龇牙咧嘴,于是都招呼大牛来试试,看他能搬起几块砖。大牛知道大家等着看他笑话,也不推辞,把砖去掉一半,只剩8块,他还勉强搬起来,放下砖看看手早磨破了皮。大家摊开铁钩般的手掌,笑出了眼泪,“手无缚鸡之力!”“看看你那小白手,像个娘们儿,真是个‘大妞儿’。”这一天大家都找到了快乐!后来看到电视上“旭日阳刚”组合里的王旭表演搬砖时只搬起12块砖,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过了年,男人们再次离开村子去打工,不过是天津的去了北京,北京的去了天津。三儿还是跟着本村的包工头走了。男人们一年没有拿回钱来,村里的女人们可动起了脑筋。有的把玉米小麦改种了更赚钱的花生棉花,有的改种了桃树草莓,自然更加费时费力,连家里的老头老太都动员起来了,贪黑起早的干活儿。有几个胆大的姑娘不愿意受这份苦去城里打工了,村子里几乎整天不见个人影。晓雅因为有两岁的孩子,脱不得身,地里种的还是玉米小麦。就这样活儿忙了还要三儿赶回来帮忙。看着每天穿的整整齐齐不起早不贪晚的大牛,女人们眼里充满了羡慕。“还是铁饭碗好啊,月月有钱,一分不少。”大牛也就打哈哈应着,腰杆儿似乎硬了些。

        第二年过年时,村里可是炸开了锅。去北京天津打工的,有的拿到了全工资,有的拿到了七成,上一年拖欠的都没有消息。而三儿他们这一队却是分文没有!三儿带着几个一起打工的兄弟找到包工头的家里,老板就坐在炕上只顾抽烟。“人家天津北京的都发了工资,咋就咱们不发?”“人家是大城市,甲方不敢乱来。咱那是小地方,没人管。年前我不是带着大伙儿一块去找甲方了吗?你们也看到了确实是他们没拨款,三角债,没办法啊。”“大伙儿跟着你干了二年了,一分钱不给,你好意思吗?你先给大家垫上吧。”“哥儿几个也看到了,我家刚建的楼房,积蓄都花空了,哪里有钱给大家垫啊?要不哥儿几个,看我家有啥值钱的你们就拿啥吧。”几个人就想动手,三儿一挥手制止了,“乡里乡亲的,拿了他的东西咱脸上不好看,他脸上也不好看,我认倒霉,走了。”事后说起这事,有脾气暴的:“两年不给工资,还让他在村里人五人六的,就是一群怂包!”有理智点的:“你说咋办,你是扒了他的房,还是打死他的人?扒了房能值几个钱?打死人可是要偿命的啊!”大牛觉得三儿挺爷们! 偷偷找到三儿,塞给他500块钱,“哥,你先救救急吧。”


        过完年,三儿也跟着去了北京。

        村里的女人们因为这一年的辛苦,各自尝到了甜头。种经济作物的依然没日没夜的辛苦劳作,整天灰头土脸。去城里打工的几个姑娘却是描眉画眼,戒指耳环项链样样齐全,衣服更是越来越短。说是在城里美容店打工呢,活儿不累还挣钱多。过路的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咽下几口唾沫。很快,村里几个年轻媳妇也跟着跑起了县城。晓雅也把孩子托付给了婆婆,跟着去了。

        本来晓雅就是个美女坯子,加上几年没怎么下地劳动,皮肤养得白白嫩嫩的,一头乌黑披肩长发,配一身洁白的连衣长裙,青春少妇从气质上更胜过大姑娘三分。几个年轻女子早晨乘车进城去晚上乘车回村来,让村头晒太阳嚼舌头的老人们多了谈论的话题。风言风语也越传越多,越传越离谱。“这哪像是干正经活儿的。”“打扮得这么妖精,还不是为了招汉子?”“啥事还轻松还来钱快?你懂的。”

        没到半年时间,村里人已传得沸沸扬扬。有人看到开小汽车的来接送她们了,也有人看到小汽车晚上停在了晓雅家后边的桃林深处,一大早才开走的。“都把人招到家里来了,伤风败俗啊!”人们在背后点点戳戳。

        原本平静的村子仿佛一只烧开了的高压锅,表面平静,内里却是沸反盈天!大牛虽然不怎么和这些老人闲聊,可也从父母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端倪。三儿家有一颗李子树,长的李子有大又甜,大牛就想去要几个树码子嫁接到自家的桃树上。临去前,老妈不住地嘱咐:“你可别久待,三儿不在家,省得人说闲话,咱可趟不起浑水。”

        正是夏天,天气燥热得很,大牛走到三儿家大门口,已是一身大汗,看到大门虚掩着,就故意用力敲了一下门,大声说:“嫂子在家没?”连喊三声,才看到晓雅一边应答一边拉着孩子走出屋来。头发湿漉漉地披着,身上罩着一件薄薄的黄色短裙,凹凸有致,光脚趿拉着一双红拖鞋。应该是刚冲过凉,站在高高的天井上,真是漂亮呢。大牛恍惚看到了当年在城里上学时从浴池出来的女同学,赶忙眨了眨眼睛,打断了胡思乱想。一边说着来意一边往里走。“都说你家的李子又大又甜,想要点树码子嫁接到我家的树上。”“你个书生还会干这活儿?树就在那里你要多少都行。”晓雅满脸的笑。大牛走到东侧的李子树下开始剪枝条,一边和晓雅说着闲话。突然孩子一个趔趄,摔倒了,晓雅忙蹲下身去扶孩子。大牛听到孩子哭声转头一看,不觉脸红到了耳根。晓雅正蹲在高高的天井上,岔开着两腿,没有穿内裤。大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心跳得蹦蹦响,枝条也没剪几个就赶紧跑,身后晓雅“屋里坐会吧”的话都没听到。逃出晓雅的家门,大牛仿佛干了坏事被千万只眼睛盯着一般,浑身不自在。虽然他在城里读书时,也曾在教室故意把笔扔到地上,借机偷看女同学的裙底,可是从没有得逞过。这次整个一览无余,大牛的脑袋里可是开了锅。

        从此大牛再也没敢走进三儿家的大门。但是村里人的流言蜚语他是信了。


        大牛坐在办公室里,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晓雅为什么半路上等自己说离婚的事呢?难道她想和自己好?这怎么可能呢?还是让自己帮她出主意?但看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或者想让自己给三儿传个话?怎么说呢?

        回想着过去的日子,耳边又响起晓雅的声音“大家都在变,为什么我变了就不行?”人真的是会变的,那个跟在屁股后边叫哥哥的晓雅竟然敢提出离婚了!大牛不禁问自己“我变了吗”。一个农民子弟通过考试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曾让多少人羡慕啊。可是看看眼前,十几个老师挤在一个办公室,用着老旧得变了形的办公桌,连粉笔都要数着用,面对的是蓬着头满脖子黑泥的孩子,难道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毕业三年了连个对象都找不到,还要和父母挤在三间破屋里。人生的意义又在哪里呢?孩子们的笑脸,孩子们的进步是他最大的安慰,没错的,可是自己就真的成了那只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蜡烛了,直到油尽灯灭。

        大牛不禁嘲笑起自己来,村里人都叫自己“大学生”,晓雅也说自己是见过世面的,可是自己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当着“孩子王”,哪里有什么前途可言呢?想到这里大牛连下地干活都觉得浑身没劲,竟佩服起晓雅来了。


        晓雅带着孩子搬到了娘家,三儿也赌气从不登门来叫,两个人陷入了僵持状态。村里人自然的分成两派:支持离婚的不外乎如下理由,“两年多没拿回来一分钱,日子还怎么过?媳妇抛头露面去赚钱回来还说三道四,吆五喝六!”这都是晓雅的亲戚。“女人不守妇道,干了伤风败俗的事,丢祖宗的脸,要不得!”主要是三儿的把兄弟和村口的老头老太们。主张和好过日子的主要是考虑孩子可怜见的,一旦离了婚,孩子到了后妈手里得不着好。基本都是外人。两家的老人们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各说各的理。镇里的离婚登记处也去过了两次,工作人员说两个人闹矛盾的时间太短,要他们冷静冷静才能办离婚,于是热战成了冷战,两家各不来往。

        晓雅依然穿红挂绿地往城里跑,只是人们再没看到有小汽车来。

        三儿整天喝酒,也没心思下地。这样的过了两三个月,眼看着荒草盖过了花生秧,虫子吃秃了李子树,好好一户人家变成了荒场子。村里人家家都有忙不完的活儿,几个村口的老头老太也找到了更新的话题,这事就这么淡了下去。


        三儿啥时候又去的北京,没有人知道。

        过年了,三儿没有回家。几个把兄弟每年都是到三儿家聚会喝酒,这次没了主心骨。凑在一起说起三儿的事,一个说:“秋天的时候他在我们工地搬了一段儿砖,后来就走了。”另一个说:“有一次在北京的大街上扫着一眼,好像穿着西服呢,挺体面。我坐在运料的车上,没能跟他说话。”又一个说:“听邻村的一个人说好像在一个什么厂子做模型呢,一个月挣一万多块!”这话三传两传也就全村人都知道了。三儿出息了!

        农村有个老风俗,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晓雅年前也就搬回了自己的家,娘两个过了一个冷冷清清的新年。年后也没再搬回娘家来。

        三儿是开着小汽车回来的!桑塔纳!轰动了整个村子。汽车一直开到了家门口,三儿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脸也白了,肉皮也细了,小伙精神!人们簇拥着进了家门。晓雅和孩子站在天井上,不知如何是好。有嘴快地:“还不快让孩子叫爸爸。”晓雅忙把孩子推到三儿跟前,催着叫爸爸。三儿一把抱起孩子,说:“啥也别说了,好好过日子吧。”晓雅忙不迭地应着:“诶诶。”一天云彩满散,大家笑得合不拢嘴。

        哥儿几个又聚到一起了,情形却是大不相同。三儿高谈阔论:“我就寻思着不能搬一辈子砖,咱得换个活法。正赶上一个模型公司招工,我就报了名。先培训后上岗,我到那一看,太简单了。跟咱小时候编蝈蝈笼子差不多,就是用硬纸板、塑料板搭小房子。不几天我就成了干得最快的了,经理看我干得又快又细致,就让我当了班长。现在客户都要求先做一个小样儿才订货,这不经理就叫我跑业务专门做小样儿。整天到处跑不得有个车吗?没啥没啥。”有个直性子的问:“哥,你挣多钱了?”“也没多钱,一年挣20多万吧,跟人家没法比呢,我老板一年800多万,那才叫牛逼哄哄呢。”几个人听得仿佛神话一般,半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来。

        “过两年,咱也开个公司自己干,肯定挣大钱!”三儿吐着烟圈看着远方。
        晓雅端着茶壶来给大家倒水,脸上挂着笑。
        临三儿不无感慨地说:“这还真得感谢我媳妇,要不是她嫌我没挣到钱,我可能还在工地搬砖呢。这人哪,都是被逼出来的。”

        大牛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心里却经历了一场地震。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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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8-23 16:45 | 只看该作者
坐上沙发了,回头拜读。
3#
发表于 2017-8-23 17:07 | 只看该作者
回头读
4#
发表于 2017-8-23 17:13 | 只看该作者
先评分,再慢慢品读
5#
发表于 2017-8-23 19:46 | 只看该作者
排版有点乱。段首空两格,段落间空行。辛苦了。
6#
发表于 2017-8-23 21:09 | 只看该作者
先加分回头再来品
7#
发表于 2017-8-24 08:18 | 只看该作者
重新排排版。
8#
发表于 2017-8-24 10:42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来太虚发文支持排版不规范,我弄了弄,也不能编辑。自动排版工具用不上。你自己再手动排下版吧。论坛要求:段与段间空一行段首空两格,文末加版权
9#
发表于 2017-8-24 10:54 | 只看该作者
一个乡村青年的发迹史,一段农村青年的家庭故事。在当下这个时代,似乎只有赚到钱,人们才会高看一眼,与知识品味无关,这似乎是朴实的农村评价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准。
在我们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有钱带给人的自豪感远远超过有知识的自豪感。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幸与不幸。一贵族的形成需要三代人的努力,一个国家的富强需要几代人的奋斗。各位,努力吧,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
10#
发表于 2017-8-24 12:29 | 只看该作者
小说厚重信息量很大。小说通过赵家村的变化反映中国整个农村的生存现状及人们的思想动态,展示了新时期的社会风貌,一个赵家村就是中国农村的缩影。小说以体制改革后重新择业进城打工, 年轻人的婚姻状况及农民工的艰难,多重矛盾冲突几条线索交叉推进。浓厚的乡土气息异彩纷呈的地域风情增添了小说的吸引力。一篇很有现实意义的优秀小说。推荐阅读。
11#
 楼主| 发表于 2017-8-24 14:07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8-24 10:42
欢迎新朋友来太虚发文支持排版不规范,我弄了弄,也不能编辑。自动排版工具用不上。你自己再手动 ...

谢谢清风老师,我重新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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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4 19:48 | 只看该作者
支持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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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5 09:21 | 只看该作者
此篇的好处是客观描述,对的比手法,对农村的现实世相表现的比较生动细致,读罢耐人寻味。
不足或许是有点散,原因可能是铺垫和交待较多或者较集中。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5 14:27 | 只看该作者
谢谢各位大咖的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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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9 16:05 | 只看该作者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7-8-25 09:21
此篇的好处是客观描述,对的比手法,对农村的现实世相表现的比较生动细致,读罢耐人寻味。
不足或许是有点 ...

谢谢老师能指出缺点,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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