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新龙门客栈》,不光是因为对西部地理的偏爱,更重要的是对已逝年华的一种怀念。二十多年过去了,曾经沉淀心底让自己陶醉的那份武侠情怀,因着在现实中的不断挣扎已经日渐式微。那份对豪情壮志与快意恩仇的憧憬,也仿佛地平线上的夕阳,流露出的竟然是一种哀恸。我知道,我理想的武侠之外,早已是一片如水温情。
《新龙门客栈》是徐克对胡金铨1967年经典同名剑侠电影《龙门客栈》的翻拍。明朝的那些事儿,因着颠沛流离的社会动荡,在港人的视野中成为表达个人情怀的最佳题材。宦官专权,东厂横行。兵部尚书杨雨轩因不服东厂首领曹少钦的专权,死于酷刑之下,他一双幼小的儿女也被流放关外。押解途中,女侠邱莫言仗义出手果敢救人。之后她护送孩子来到大漠之中的龙门客栈,与情侣也是杨雨轩旧部周淮安会合。客栈的老板金镶玉是个风流泼辣的女子,她身怀绝技,在荒凉大漠里干着卖人肉包子的黑店勾当。金镶玉被周淮安的翩翩风度所吸引,她刻意挑逗。此时东厂追踪的密探已到达客栈,大部人马也正朝着客栈赶来。于是,大漠风烟黄沙落日间,一场惊心动魄的铁血大战拉开了帷幕。
胡金铨是一位富于浪漫主义情怀和历史责任感的老导演。出于对前辈的尊重,《新龙门客栈》在服装和布景方面更为考究,在意境的营造上也更加古典化——恩怨情仇、剑光刀影之后洋溢着中国古典美学精神的神韵和浪漫主义的侠义精神。这是一种大漠孤烟下凄美动人的儿女情长。但是《新龙门客栈》的形式却是彻底的美国西部片程式。在这个属于徐克的结构里,一个封闭的西部小镇,忽然闯入了一群外来者,他们打破了这里的沉静,引发了无数事端。之后,却又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消失了。想象的大门就此撞开。影片之所以被誉为是香港新派武侠的起点,不仅仅是因为形式,更重要的是因为徐克彻底摆脱了旧式武侠的精神核心,在一个全新的模式中注入了现代精神。比如,影片中对情爱的肯定和对自我价值的怀疑都充满着异域的色彩,且人物形象鲜明多姿,没有一个是含混温吞的。
新的形式之外,《新龙门客栈》的另一个亮点就是让人大开眼界的视觉效果。在这方面,由于对特效的偏好与追求,徐克创造了不少经典性的场面:东厂箭队用所谓“凤尾箭”、“犬齿倒钩箭”射杀犯人的情景和莫言的出场,可谓精彩纷呈。她先是一通眼花缭乱的剑法,接着一纵入云,然后从悬崖上俯冲下来闪电般从弓箭手身边掠过。这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气势,一纵一横间,大大拓展了视觉的表现空间。而电影最令人震撼的场面,当然还属结尾的大决战。周淮安、邱莫言、金镶玉与曹少钦在碧血黄沙中大决斗的气势已令人眩目,没想到生死一线间,地底下竟然钻出的不起眼的鞑子,他用疱丁解牛的娴熟手法眨眼间将曹少钦的一手一脚剃了个干净。这样的暴力美学,透着一股直入骨髓的寒意。毫无疑问,这一幕的冲击力是巨大的,同时也蕴含着极其深刻的象征意味——一种小人物对邪恶的快意恩仇与朴素决断。其间,令人称道的还有镜头的剪辑。这是一种简洁拙朴且具有好莱坞式经典轨范的组接,流畅,自然,生动传神,不求位置的合理性,只求心理真实,凸显了苍凉激烈的历史氛围。
这就是徐克典型的对现代新武侠的表达。一个能够从骨子里去演绎乱世江湖、乱世情仇、乱世侠气的导演。一部令人敬畏的巅峰之作。
当大火烧掉龙门客栈时,火焰中不止散发着酒香,更有天地间最纯正最甘冽的情义。天地苍苍,大漠荒荒,从鞑子身上我们更加感觉到了俗世生命的激情和精彩。至于周怀安和邱莫言,他们从来就没有属于大漠,也不可能属于大漠,他们只是这个荒漠之地匆匆的过客。电影的结尾之语——“去找周怀安”并没有真正的寓意或指向。舍弃大漠,舍弃小鞑子,金镶玉果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爱情吗?她不知道,因为一个懂得爱和懂得恨的人一样都是苍凉的,寂寞的,他们不会忘却妒忌,更不会忘却孤独。也更因为,大漠之外的世界比大漠更加无情无义。
徐克以《蝶变》开创了香港新武侠的典范,由此而开启了属于香港自己的新浪潮电影运动。后来的《黄飞鸿》、《新龙门客栈》以及《笑傲江湖》系列更是打开了香港电影进军世界影坛的辉煌之门。他或执导,或监制,或武指,天马行空地运用好莱坞电脑特技,制造了“尽皆过火,尽是癫狂”的武侠太虚幻境,留下了无数刻骨铭心的记忆片段。香港武侠片和美国西部片一样,因此又成为最典型、也最为观众所喜欢的一个电影类型之一。
一尘一沙漠,一剑一江湖,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谎言在徐克的手里转瞬之间就化为碎片,化为乌有。“江湖”的概念也由此而被赋予了更新的含义。莫言在寻找,周淮安在寻找,金镶玉在寻找,就连鞑子也在寻找。在这个寻找的过程里,谁能笑他们痴他们傻?或许,这一切到最后都不重要。生命本就是一个过程,所谓的幸福就是点燃客栈的那一把火,幻觉之后,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09-11-2 14:4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