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眼泪

纪慎言 · 发表于 2003-9-23 15:26

　　　　　　　　　　　　　眼泪

　　　　　　　　　　　　　纪慎言

　　一直住在乡下的婆婆，在病病歪歪地拖拉了三年多之后终于一睡不醒了。当她那个小叔子打电话来报丧的时候，她虽然努力装出一副惊诧与难过的样子，但是放下电话后她就觉得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这似乎不能怪她无情，多少年来人们就笃信一句俗话：媳妇和婆婆，都是面子上的事儿。

　　她当然更信这话。可不是吗，虽然喊了老太太二十多年的娘，但是，一没有吃过这娘喂的奶，二没有穿过这娘做的衣；跟了这娘的儿子以后，开头是这娘要钱买粮吃，后来是这娘又要钱买药吃；她使劲想也想不出这个娘对她有什么好处来，倒是她省吃俭用地把这老娘养到了七十多岁。

　　可不管怎么说，老人死了，当儿媳的应该立刻跟男人一起回乡下奔丧才是。她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不论对谁，大面上的事情绝对能应付得不漏汤水。于是，她亲自跑银行取了钱交给了丈夫，并叮嘱他在这种事上该花的钱就花，咱没有伺候了老人，多出点钱也应该。

　　丈夫是一个大局的副局长，单位里有车。她把家里收拾停当，就和丈夫一起乘车上了路。刚上车的时候她心里觉得还挺塌实，想一想，该办的都办了，该带的也都带了。可走着走着，她不由得心慌起来，因为她从丈夫的眼里发现了她也应该具备的眼泪！

　　她知道，随着社会的进步，火葬虽然已在农村推行，但对死者仅仅是肃立默哀的情况还没有从电视上走下农村。因此，在对死者进行殡葬的每个重要步骤里，其亲属们不但需要高亢的哭声，而且需要充分的眼泪。否则，将会遭到乡下众人的嗤笑！然而，这必需的眼泪此刻对于她却是如此的吝啬。

　　汽车在乡间的公路上颠簸奔跑，窗外秋天的田野上一片丰收的景象。她知道她现在需要的是眼泪而不是观景。她突然记起了一位女友说过的经验，在需要哭出眼泪的时候你就使劲想自己最心酸的事情。于是，她就想。她想到了自己的童年、青年、中年，虽然也吃过苦、受过累，但一切都过来了，而且最终的结果还都不错，没有什么可心酸的。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都是离退休干部，而且都还健康；想起来就感到热乎乎的幸福。她想身边的丈夫，丈夫这些年步步高升，混得也挺顺心，想当初找上他就感到是自己有眼力，如今想想就想笑几声！

　　汽车下了大公路，她知道离婆婆家已很近了。她心里又是一阵焦急。这要命的眼泪，平常朝丈夫撒娇时也能挤出几滴来的眼泪，在此关键时刻却一点也没有了，甚至此刻连眼球也觉得发干发涩！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口袋，想好孬掏出块手绢来到时候捂捂眼遮挡一下；却一下子掏出了个纸片来。啊，她突然想到这是在省城上大学的女儿昨天来电话说肚子疼（她当然知道是哪里的毛病）；这纸片上记的是她从一个老大夫那里打听来的药方。

　　汽车停了，婆婆家到了。她的眼泪及时充足地流了出来。她大声哭着“娘啊！”心里却想着：女儿药买到了吗？肚子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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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盈袖 · 发表于 2003-9-23 16:13

哈哈，写的好，读完有种酸楚，将人性的虚伪刻画的淋漓尽致！

一楠 · 发表于 2003-9-23 16:30

好，纪老师的东东总是构思奇妙又不乏幽默和风趣……学习了　：）

东火 · 发表于 2003-9-23 16:57

看完真的想流眼泪了！纪先生的作品再一次教育我们，生活永远高于想象，有生活基础的想象有多么厚重！
学习了。

观潮生 · 发表于 2003-9-23 18:12

其实我倒觉得这恰是人性的真实一面
而不是虚伪啊：）
不知道纪老先生以为然否？
父母对子女的感情
往往比儿女对父母深沉的多
做儿女的又有多少能明了？
个人管见了　　呵呵

李幼谦 · 发表于 2003-9-23 19:13

同意楼上观点。

王一 · 发表于 2003-9-23 21:57

好，老纪出语不凡。短小但震撼人心。

纪慎言 · 发表于 2003-9-23 22:23

观潮生观点极是。从生活中来，撷英而乐而已。

观潮生 · 发表于 2003-9-24 09:05

最初由纪慎言发表
观潮生观点极是。从生活中来，撷英而乐而已。

呵呵
纪先生向您学习了：）
吾等小辈尚生活积累不足
还不知如何从中撷取了
故往往浪漫想象多于现实
呵呵。。。

左显辉 · 发表于 2003-9-24 09:25

是啊，纪先生反映的是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

蓝格子 · 发表于 2003-9-24 11:25

纪老师的小说一向都很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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