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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一个人的农具复活夜连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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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09-11-7 23: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7 编辑 <br /><br />                                
                  引子

  屋子里的煤油灯摇曳着豆大的光亮,一只壁虎在凹凸不平的土墙上爬来爬去,始终不能站稳脚跟。余树根心里犯着嘀咕:你不是很能耐么,光滑的房梁上来去自如,像小人书里某个偷窃光阴的小偷。在落满灰尘的娘的梳妆台上也是,壁虎想也不想,扭曲着身子,扭曲着尾巴,模模糊糊看看自己扭曲的形状,突然停了下来——身后留下一段扭曲的痕迹。
  余树根说:嗨,跑啊!前面又不是山。虫子可不爱照镜子,壁虎扭了一下头,好像有些不怀好意似的笑,好像又不是:“余树根,你不也就是个小破孩儿么,别看我身子小,我可是有家有儿女的人,屋檐上有根沤了半截的的榆树檩,那可是我们祖传几代的窝。窝里有草,有你去年偷偷把你母亲的大红袄烧了一半,被一场落下来的雨浇灭了剩下的破棉絮。唉,余树根,你是不是想娘了,为什么眼里都是泪花?”

  “我也该回去了,我也有个儿子呢,最小的,叫蛋蛋。眼睛呢,跟你余树根长得一般好看。”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余树根就看见壁虎顺着房梁上的一根草绳子爬了上去,倏然不见,
  
  今天,墙上再没有人笑了。余树根怕娘笑够了会流泪,一大早从被窝里爬出来,把挂在墙上的娘擦了又擦然后搂在怀里。余树根说,娘,我把你藏起来吧。藏在哪里呢?余树根踩着一根柳条凳,掀开没有落锁的榆树箱子,把娘小心翼翼,包在一小块红布包袱里。心里想,红色是暖的吧,像火。就像现在,余树根一想起娘,心里就突突着小火苗,一窜老高。
  镰刀挂在木格窗棂上,爹在的时候,在院子里磨了一个晚上。那天,月亮像牛眼,又大,又亮。余树根抬起头来向天上笑笑,继续抱着膀子听爹磨镰刀的声音。爹说,磨镰啊,心要正,手要紧,眼要平,五下一蘸水,十下就该反过来蹭一蹭,要不,会磨哑。余树根似懂非懂地听着,想,人会哑,鸟会哑,镰怎么也会变成哑巴呢?余树根认识村里的好几个哑巴呢,有哑巴男,哑巴女,听不见谁叫谁,就聚集在村口的老榆树下,啊吧——啊吧——啊啊——,一边把啊字调整着声调,一边手舞足蹈比划着什么。余树根当然听不懂,也没想听懂。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人家不开门你就不要装成无赖闯进去。
  紧靠窗子下面是一把老犁,桑木的把手被握得溜光水滑。犁铧已经长了锈,在昏黄的灯光下,再也泛不出光泽。但余树根心里明白,犁不像镰,噌噌噌噌磨上九九八十一下,才能显出隐隐的青锋。——土地也是块磨刀石吧,把老牛大黄风套上犁铧,牵到田里,用不了半晌功夫,就会将生了锈的犁铧打磨得照人影。再旁边是摇麦的木耧,再旁边是扬场的木锨,再旁边是搂叶的竹筢子,比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多了几根齿儿,十几?二十几?至于到底多少齿儿,余树根好像记得不清楚了。
  余树根在这个寂寞的夜里,并不觉得孤单。从明天开始,家里所有的农田,都将属于余树根一个人的,包括老牛大黄风,黑狗白天生,以及一只挺着大肚子不知怀没怀上羊羔的青色山羊——青麦。余树根喜欢这样叫一只羊,用手拢了个喇叭形状一喊,好像田里青青的麦子全都汹涌着跑了过来。
  有只鸡开始叫了,撕破了夜色,吓得正在梳妆打扮的那钩弯月溜进了云层。余树根知道,大冠子是这个村里鸡的领袖,无论黄昏还是黎明,只要大冠子充满磁性的鸣叫滑过夜空,村子里的鸡就都直起嗓子喊,一更,二更,准时地播报着更次。好让村子不至于永远跌落在一个暗无天日,有时喜悦,有时沉重,有时惊悚的梦境。
  梦就这样开始了,桌台上的油灯最后晃了一下眼,一直飞蛾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死死地拥抱,并不拒绝被余烬灼烧。夜色中升起一种焦香,迷离,性感,充满诱惑的气息......
                         一 留下最后一棵麦子

  此时,已近黄昏,余树根坐在田埂子上,顺手揪下一根草,在嘴里嚼着。什么味道,余树根也说不清,就这样机械地嚼着,像老牛大黄风,像青山羊青麦,一闲下来,就开始倒嚼,把咽下去的草,从胃里,从食管中,再返回嘴里,不紧不慢,一次次重复着一件好像没有一点意义的事情。
  余树根的面前还站着一棵麦子,别的麦子都倒下了,倒在余树根的那把父亲离家之前蘸着月光磨好的镰刀下,被甩在一旁,在收完河滩地上的倒数第二棵麦子之前,余树根使完了最后一丝力气。余树根想,剩下的最后那棵麦子,割还是不割,大概犹豫了二秒半,紧紧咬了一下牙根——留着吧,或许......

  其实,余树根家的土地并不多,至于几亩几分几厘,也不是余树根能计算清楚的问题。就算一眼吧,余树根顺着麦田像爹一样背着手转了一圈后,对自己说——我家的麦子就一眼。
  这次,余树根从木格窗子上取下那把镰刀,并没踩着柳条凳,镰把垂挂在窗台上,所以,余树根就很容易地取了下来,对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下,被爹打磨得锃亮的刀锋有些晃眼。然后又像爹一样用大拇指肚轻轻刮了一下,感觉很锋利。余树根觉得自己长大了,起码比眼前的这把镰刀高出来两头。锅里盖着几张玉米饼子,那还是娘亲临死之前做的,余树根给自己限定了每天只吃一张,好让娘的气息多留一天算一天。一只早起的布谷在小树林里不停地叫着——不苦——不苦。余树根拿眼瞟了几瞟,没看见。不——苦——,不——苦——用手一拢,也学着叫了几声,便再没心思听布谷有些识相地回应。

  割麦,对于余树根来说并不是头一回,往年爹娘都在的时候,余树根就开始拖着把镰刀在地里来来回回。刚割了几把,就在麦田里开始逮蚂蚱,这时候的蚂蚱长得很肥实,余树根捉了很多,串在树枝上,在火上翻着烤,直到烤脆了,烤香了,余树根就开始美美地享用蚂蚱的胸和大腿。一点点肉也可以很香——余树根把蚂蚱的香和玉米饼子的香在脑瓜子里做了个比较。比方,蚂蚱的胸和大腿的香有一大碗,玉米饼子的香才一小酒盅,所以,余树根曾经在麦田里吃下过很多大碗的蚂蚱香,如今再砸吧砸吧嘴,好像还有一点余味。
  那把蘸着月光磨好的镰刀,就要干活了,被握在余树根小小的手里就开始冲动不已。镰刀锋利的嘴唇亲吻着新鲜的麦秆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咝咝,咝咝,也不嫌天干气燥,直到短促了呼吸,余树根才开始觉得头皮有些痛,抓了抓,还是感觉到万条芒刺钻进毛孔里,沿着头皮往下,直到布满每一个细胞。余树根停下来,用衣襟擦擦额上的汗,往四周看,并没发现河滩地里埋伏着什么。可那万千条芒刺呢,它们到底从何处而来,并准确地射进余树根每个毛孔上的十环。是十环啊,余树根想。往常余树根在自家土墙上画了大大一个圈,练飞镖,有时候能偏到鸡架上,射在大冠子红红的冠子上,疼得大冠子在院子里乱飞。
     
  小木桶里有水,余树根干脆把摞了好几块补丁的棉布小褂子脱下来,丢在一旁,用毛巾蘸满了水擦拭身子,便听见万千条射在毛孔里的芒刺噼哩啪啦落地的声音,浑身清爽了许多。
  别人割麦,往往一垄挨着一垄,余树根不这样,尽管看上去才一眼的麦田,余树根割着割着有些烦。想,不如换换地方吧,别让别处的麦子等了太久,这样不公平,我余树根又不是孙猴子,薅几根猴毛能变出好几十上百个余树根,围着只有一眼的麦田同时收割,这样麦子就不会有那么多意见了。
  狗舔磨盘——余树根想到这里扑哧一乐,发现这个主意并不是自己第一个想到的,黑狗白天生常去豆腐张家偷嘴的时候,就围着磨盘呼哧呼哧地打转转儿,直到舔了个干干净净,才被张瘸子大呼小叫一瘸一拐地撵了出来。
  仿佛很轻松看上去只有一眼的麦田,余树根割了好几天。布谷鸟不苦不苦地叫,余树根抬起又脏又瘦的胳膊擦了一下脸上的汗,黑瘦皮肤上的水泡已经炸开了,不像刚开始的时候,火烧火燎,让余树根疼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所以余树根第二天站在麦田里,对着太阳呲牙咧嘴地发誓:你烤吧!烤吧!只要不把余树根的胸和大腿烤成蚂蚱那样,余树根肯定不会收手的。终于,看上去一眼的麦田,像桑叶一样越来越小,吃桑叶的瘦蚕整天翻滚着身体,在河滩地里收割着老河滩上最后一块麦田。
  远处,白亮亮的麦茬地望了一眼又一眼还是望不到边,余树根紧了紧腰上的红布条儿,扬起已经钝钝的镰刀。麦田里有没有风景呢,余树根不知道,别人家收割完麦子,正顶着正午的太阳往田里点播着玉米芝麻,或者别的什么庄稼。蒸蒸的地气有些晃眼呢,余树根挺了几挺,始终没有倒下。没有几棵麦子了——当看了几眼眼前仅存的几棵麦子时,余树根才清楚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眼,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可以很多,也可以很少。
  比如这剩下的最后一棵麦子,余树根只打量了一眼,便舍不得把钝钝的镰刀落在它的身上。留着吧,余树根想,也许再过几年,就能长成一棵麦子树,像门前的那棵大枣树,每年七月十五,青青红红的枣挂满一树——竹竿一打,哗哗啦啦落下一大堆麦子。这样,余树根就不用狗舔磨盘一样在河滩地上,把镰刀使钝,把自己割得又黑又瘦了。



2#
发表于 2009-11-8 07:5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问好宋先生!
这里只发短篇,连载应该发到“连载频道”去。需要我转吗?

3#
发表于 2009-11-8 12:35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问好宋先生!
这里只发短篇,连载应该发到“连载频道”去。需要我转吗? [/quote]
问好朋友!
转过去吧?

4#
发表于 2009-11-8 12:40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问好朋友!
转过去吧? [/quote]
是呀,但必须作者本人同意才行。

5#
 楼主| 发表于 2009-11-8 21:19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问好邱天友泉两位版主,转散文算了(这篇倾向于散文的,虽然是虚构文本)。远握:)

6#
发表于 2009-11-8 21:27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尊重您的意见,帮您转了。

7#
发表于 2009-11-9 10:1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上班时间先匆匆忙忙浏览学习长征文友的连载系列妙文,问好朋友!

8#
发表于 2009-11-9 11:24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先记号。下班了。下午来欣赏。问好!

9#
发表于 2009-11-9 16:0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余树根,没有了父亲和母亲,余下的农田,就得由自己独自来完成。对于干农活,他不是很纯熟但绝不生疏。毕竟他在农村长大的。文章将人物的行为举止,言谈声息都刻画的鲜活细腻也井井有条。在庞大的叙事中,人物作为主线,贯穿其中还有着自然生态的背景。如此,在森严密实的语境里,通过个体生活的经验,写活了人物,也显豁重染出了乡村图景。还有,一些拟人化的笔触不仅出乎想象,惬当自如更契合文本的需要。精华支持!

10#
发表于 2009-11-9 17:3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这些乡土气息厚重的文字,在时间中行走,渐渐凝聚为燃烧的火种,点亮艺术的天空,打破所有陈规旧思的界限,可见没有亲心的体悟是不行的,宋老师的字,越发的炉火纯青。问好!

11#
发表于 2009-11-9 19:0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28 编辑 <br /><br />人物鲜活、情景铺陈的很细致,一个农村孩子孤独无助但坚强的形象依稀可见。感觉还是转连载好。问好!

12#
发表于 2009-11-9 21:53 | 只看该作者
问好,长征,这是小说吧?
13#
发表于 2009-11-9 23:54 | 只看该作者
如此详实细致的笔触生动的感悟相融地写出了人物在特定生活环境里的底蕴,鲜活的细节,有着动人的感觉特点。
14#
发表于 2009-11-10 07:26 | 只看该作者
在乡村生活的提炼升华上,长征已有自己的特色,无论虚构成分多少。
深挖一口井吧,只有深了,才会有活水。
15#
发表于 2009-11-10 08:50 | 只看该作者
入微而又细腻的文笔是本文的看点,文章跨文体的别致韵味确实厚实饱满,欣赏并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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