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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钳工班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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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 14:3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夏港 于 2017-9-1 14:30 编辑

钳工班长的故事


    钳工班长是当年我做车间主任时的下属,姓什么叫什么……我忘了,本文中姑且就称之为钳工班长吧。


    国企改制是个凌迟式的渐进过程,在最初的减员增效运动方兴未艾时,钳工班长选择了下岗,甘愿被分流。他略长于我,区别就是我有张大学文凭而他只是初中没毕业。他进我们这个厂的年头比我都长,差不多干过厂里所有的工种。他善于钻研,善于思索,善于琢磨,善于自学,只是不善于考试,所以在文凭热中,即使是打小抄,也没有过关,始终是初中未毕业。但这并不影响他作为车间里最优秀技师的地位,他的技术精湛很多年前就是出了名的。当年,为军工配套时,主管我们厂的机械部的司长,指名要钳工班长主装。由于当时的军工计划的突然性,来任务时,钳工班长正在老家探亲,为了抢时间,动用了一架老式的运五军机专门去接他,这也是他一生中惟一一次乘飞机,而且还是专机。年轻的时候,他狂热地追求厂财务科的出纳,有一次不知怎的出纳把保险柜的钥匙给弄丢了,按照当时的规定是要处分的,而且更麻烦的是,这个保险柜是盖厂部大楼时直接做到墙壁里去的。小姑娘吓坏了,下班后偷偷把钳工班长叫到厂里的金库。自然,过后的传说不免有些夸张,说就像古书上说的那样,出纳的脸长了一点,惊恐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流到腮边,钳工班长已经把门给打开了,而且修改了钥匙和密码。不过,最终这位马脸出纳还是没能嫁给他,因为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迎接“科学的春天”,领导阶级开始淡化,而“老九”们正在逐步向老大的地位过渡。她委身于刚分来的中专生,后来……这个中专生就是厂里的财务科长。而钳工班长直到下岗,还只是班长。


    在城乡结合部,他租了原来生产队遗留下来的场院,粉刷一新,在临街房的墙壁上,用华文行楷写下两行大字:军工航天技术,专修民用摩托。这可不是那些“老军医专治花柳病”的野广告,想当初,那颗在近地轨道兜圈子会唱《东方红》的铝疙瘩中有几个非关键部件的模具就是他亲手给开的。


    摩托车曾经是最普及的动力交通工具,牌号繁杂质量良莠,维修跟不上整车的发展,摩修的从业人员多是无师自通,久病成良医的主儿,所以钳工班长的摩托车修理,很快就火起来。他的价格低廉,技术过硬,尤其是他精修的发动机,就和新的一样。


    顺便聊几句题外话。早年间,当摩托化的浪潮掀起时,“有关方面”显然没有未雨绸缪,下饺子似的井喷管理混乱呈法不责众态势,以至于后来很多城市干脆禁摩,断了烦恼,最有效的行政管理手段莫过于全面封杀。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到了第三次浪潮时,亡羊补牢,“有关方面”森严壁垒出台最严交规,以至于时下大凡开车的要是没有被扣分罚款,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驾照。


    我再次见到钳工班长是他开业几年后的时候,因为一家上级的电视大台要做一篇下岗工人不等不靠自己创业闯市场外带给国家交税费的报导,急于找个成功的典型,而他的摩修已经发展到总公司下有十几家分公司,颇具规模,小有名气。但当局宣传处的同志领着千里迢迢特意赶过来的记者找上门的时候,他老人家不是避而不见就是顾左右而言他,直弄的记者们面面相觑。这帮记者走南闯北,从来都是高接远送待若上宾,被采访的对象都是求之不得,他们气愤之余真想一走了之。但上命不可违,我们局是在全国同行业中是很有影响的,而我们厂又是局属大型企业之一,下岗职工实实在在凭劳动发达而不是靠关系发家的典型如同凤毛麟角,可能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在国企改革中在我们这旮就出了钳工班长这一位。层峰很清楚,如果下岗职工都去炒股办公司歌唱春天扭扭屁股就赚钱,最后大家都得喝西北风。所以,勤勤恳恳地劳动、认认真真地干活,不管哪个朝代都是要号召群众去效仿的。因此,钳工班长这个典型一定要树立起来。宣传处长把困难推给局长,局长转手又交给我,再三嘱托务必完成任务。国企中要是没几个先进典型,当领导的日子会很难过。下级服从上级,我只能勉为其难。


    刚走进院落,迎面就是两只凶猛的藏獒,幽幽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发出低沉的咆哮,我赶紧退了出来,重新绕回了街面房,做接待的小妞看见我又回来了,满脸不痛快,翻着白眼抢白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们总经理(天那,班长现在是经理了,而且还是……总……经理!现在真是经理的世界)有事出去了吗?上哪儿去?不知道;手机?他没开;什么时候回来?咋也得十天半个月。”


    我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央求她行行好替我通报一声。我耐心地告诉他,我不是税务局的,不是工商局的,不是城管大队的,不是卫生局的,不是绿化办的,不来查户口,不来查二胎,总之,我不是来收税收费订报纸杂志摊派献爱心捐赠强卖文化节的门票……的,并且,我也不拉赞助,也不来求助,更不是来采访的。我是他的……老同事,来看看他。就什么回事。


    那小妞撇撇嘴,哼了一声,说凡是来找上门的都是老同事。我真是没辙了,刚想悻悻而去,忽又醒悟,忙转身对那小妞问起班长的女儿,提的是那丫头的小名。当年班长老婆生那丫头的时候,难产,半夜,我和钳工班长顶着风雪拉着地排车给转到厂总院去的,她的小名还是我给随口起的,所以印象特别深。现在长成大姑娘了,仍叫她小名的只有她爹娘了,因此,当我提起这个小名的时候,那小妞楞了楞神,看来我不像冒充的。她脸色缓和了点,搬个凳子叫我坐下,等一等。她转身撩开门帘,奔到后院去了。


    稍倾,就听到钳工班长那熟悉的高嗓门嚷嚷起来:今早上就听见喜鹊喳喳,正琢磨哪个贵客(念qie)登门呢。说着话人就进了门,一把攥住我的手差点没把我胳膊给晃脱臼。他不住地跟我道歉,说别见怪,现在只要支起个摊子,大盖帽就像苍蝇一样嗡嗡飞来。那小妞是大姨家的二丫早先个没见过我这个胡彪,不得不防。我当然理解,局里的整个生产经营形势每况愈下,眼看就要入不敷出了,但那些有头有脸人、能管得着的有关部门和能沾上边的关系单位总是不断地找上门要我们买这买那、赞助女足扶持健美、订报订刊、参加培训出席研讨外出考察,等等。搞得局长就像杨白劳似的,天天过大年三十,经常把我给推到前台扮演那小妞的角色。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朝那小妞点点头,她冲我笑了,脸上绽开一朵花,甜甜蜜蜜地叫了一声大伯。


    跟着钳工班长穿过院落的时候,那两只藏獒从主人的态度推定我是自己人,热烈地摇着尾巴,凑了过来,两只前爪搭在我的肩上,伸出舌头表示亲热。我当然不怕狗,但两个大家伙前后把你夹到中间,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班长嗔怪地打落藏獒的爪子。路过那辆松花江微型时,顺口说了句,这车是他的代步工具,只要车在,十有八九他在家。


    他在这个原生产队场院后面的空地上盖起了小洋楼,但一楼室内还保留满屋炕的民俗。进门脱鞋上炕,上面已经支起炕桌,盘着腿,面对面地坐下,他抓起酒瓶随手在炕桌边上磕掉瓶盖,倒了满满两盅。他往上一举:“先喝为敬”!一口干了一盅。


    班长老婆进屋送菜,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她生大丫时候坐下点病,一直病怏怏的,可我现在看,气色好多了。钳工班长在旁边插嘴解释,说是到北京去看的医生,吃的美国进口药,差不多快好了。他感慨地说,花了老鼻子钱了,还是有钱管用。


    酒喝到第二瓶的时候,我说别再做菜了,叫她们娘俩过来一块吃吧。钳工班长说,不忙,先让小辈给您敬酒,说着话,走进来两个小伙子,其中一个我见过,是他老家的乡下侄子,原来作保安的那个,现在辞工来帮他叔的忙,另一个,我却从来没见过。班长老婆快言快语,这是俺家的姑爷,大丫的对象,她进一步说明,处对象有年头了,但年龄还不够登记,要是办喜事,肯定要请我的。听到这儿,感慨万分,不知不觉之间,孩子长成大人了,而我们呢,老喽。钳工班长也有同感,老嘞,老嘞,下岗喽。班长老婆嗔怪他搅了气氛,要两个小伙子给大伯敬酒。俩孩子很会说话,也挺能喝,一会就干进大半瓶。他们还有活,大侄负责联系公安交警的摩托维修保养,而准女婿则重点抓摩托生产厂家的直销,所以他俩匆匆扒了饭就去忙了。


    我这才发现,从进屋就没有见过他那丫头。钳工班长说她去上班了。我几乎愣住了,大丫没考上高中,念的厂里的技校,但厂子这几年不景气,连老子都下岗了,他们这些定向技校生更没有安排工作,她上的哪门子班呀。


    钳工班长长吁了口气,说托人在气象台买了份正式工。国企算完了,政府机关要精简,但气象台不会撤消也不会承包更不可能改制私营。无非是图个稳妥呗。


    买工花了多少钱?我问到。


    他告诉我一个数,这个数意味着大丫十年白干。可这也值得,尽管现在手中有几个钱,可心里仍发慌,仍没有安全感。过去,尽管收入低,但不焦虑明天,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现在,生病上学养老,天灾人祸都得自己扛,有多少钱也不够用,现在是拼命挣钱,但不敢花钱。


    他的话说得我心情也非常沉郁。我当然知道类似我们这样的专业局都会完蛋的。已开先河的像轻纺电子这些局随着下属企业一个一个破产倒闭,最后局本部也撤消了。爬到局一级可能还给安置个闲差,但处以下就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大官在鼎盛时期自然拿大头,但是做垮了,依然可以残喘。其实这很正常,参与决定能力越低,所要承担的后果就越大。匹夫通常吃的是草,但在危难的时候,就匹夫有责了,到了利益分配的时候,匹夫就得后天下乐而乐。斜对门原局级家电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和我是同年校友,过去也是西装革履,夹着火车上皮包的主儿(这是一首儿歌,小时候只觉好玩,老了方觉内涵苦涩,全首大概是:冬天热、夏天凉,见了老头叫大娘;出门看见人咬狗,搬起狗来打石头;吃牛奶、喝面包,夹着火车上皮包),他年龄还不够退休,级别低不予安置。若另觅新职,多年行政,专业早已荒芜,他除了开会好像什么也不行。孩子要上学,老人要赡养,无奈之下,只有在火车站,追着火车卖冰糕。有一次我出差回来,在月台上他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和我打个招呼,我很坦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过是先走一步,我也许很快就会紧步后尘。他破口大骂他过去竭力巴结的他们的总经理,他们那个大公司纯粹是总经理瞎胡闹才资不抵债破产倒闭的,骂得狗血淋头,最使他难以释怀的是,那位总经理居然换了个地方又重新当局长。我告诉他,这有什么奇怪的,早先个学党史,长征的时候,敬爱的总理是坐在担架上指挥战斗的,那时候,团级干部负伤,担架抬着走,而连长排长班长战士负伤那是每人给几个大洋就地安置到老乡家,但打仗是上级指挥下级打的,肯定是级别越低负伤的概率越高,尾随的国民党匪军搜出来这些伤员就给杀掉了。你现在已经不错了,国民党不但不敢杀你,而且你居然能进车站卖冰糕,这块风水宝地不是人人都能进得来的。除了没有外快,没人送钱,不能报销点私用,单从收入上讲,现在的收入甚至比你过去当办公室主任的时候还要多。是的,这是事实,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愿意回到过去,夹着火车上皮包,而不是,追着火车卖冰糕。有些东西,不是账面收入所能体现的。


    我和钳工班长默默地喝着闷酒,半晌他问我有什么事情来找他,我告诉他采访的事,他没有说什么,喊过老婆,叫老婆去买两包云烟,老婆很诧异,说家里不是有中华烟吗?他说,我指名要抽这种烟。我困惑地晃晃脑袋,心里琢磨,我喝多了?啥时我要抽云烟,再说烟我已经戒了,我没来得及劝阻,班长老婆已经出门了。


    我瞅着他,你在搞什么鬼,我啥时要抽云烟了。


    他叹了口气说你当然没有,现在支这个门户,为了应酬,家里什么烟都有,就是没有云烟,所以老婆就得出去买,一去一回得半个小时,就这工夫,跟你说说为什么不能接受采访。      

    我和他之间,无话不谈,过去搞“外包内干”打擦边球钻政策空子,车间里我可以跟他和盘托出,详细交底,看怎么能利益最大化。


    钳工班长给我讲了个天方夜谭的故事,我之所以现在写出来是因为已经过了追诉时效而且其中的关键证人证物已经荡然无存。


    在摩托车中,发动机总成和变速器总成的价格差不多相当于整车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多,大修比换新机便宜些,但使用效果肯定不如换新机。钳工班长在摩修中最吸引顾客的地方是他经手大修的发动机、变速器和新机性能一样,但价格却比换新机便宜一半。


    他偏过头来问我,知道为什么吗?


    我在机加工这个行业滚了半辈子,我知道无论技艺如何精湛,翻修的机器肯定不如新机,这个不用多说。局部磨损、疲劳寿命和公差配合是逾越不过去三座大山。但钳工班长是个善于琢磨的人,莫非他搞了个技术发明或技术革新?


    看见我在胡思乱想,他神秘兮兮地笑了,就像电视上那些脑筋急转弯的猜题似的,他揭开谜底——因为发动机就是新机或者基本是新机。


    我更糊涂了,摩修就是买配件再加价用出去,买新机再亏本卖出去?就为了赢得荣誉?这可不像他的为人,更况且他也没有这个实力。做好事是要有基础的。这使我更加困惑。他敛起笑容,告诉我,他买的新机大都是来路不正的。


    你买的是水货吧,但旋即我又予以否定: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大的摩托车生产国,那些世面上挂着国外品牌商标的其实就是国内生产或是国内组装,发动机总成、变速器总成这些大件若是向国外走私还差不多。


    他呷了口酽酽的茉莉花茶,慢吞吞地说,他买的是盗抢摩托!


    天那,我一急,一直腰,差点把炕桌给掀翻:这被抓住可是要蹲“笆篱子”(监狱,俄文音译)的。


    是的,但是首先是要被抓住。他拿起抹布,仔细擦净桌上的残茶,重又斟了一杯。他告诉我,改制开始砍第一斧的时候,他就明白,当厂长的一定要把厂子给做黄了,领导只有拆了公家才能建立自家,肯定要先折腾工人。国企是秋后蚂蚱,下岗是劫数,逃不过去的,把话先搁在这儿,股份制中那帮掏钱买股份的是“大彪子”(傻笨的意思),鸡飞蛋打一场空,到头来又下岗又丢钱。国企不管咋改,只要工人不能叫厂长下岗,厂长准能把企业干黄。要是碰上操蛋的厂长,开拓进取打滚撒欢甩拉四个蹄子勇于创新,厂子玩完,不用过千禧年,本世纪准能解决问题。咱说了不算,可咱会看。你知道那工人的“工”字啥意思,那“工”字,向上出头就该入“土”了,向下伸腿,还得“干”,(看来解释权非常重要。记得还有一位……伟人,在万恶的旧社会,办工人夜校,解释这个“工”字时,说上面一横代表“天”,下面一横代表“地”,咱工人是顶天立地。不过说这话的……伟人,早已过世。)从那时就开始琢磨退路,当官,咱没有文凭也没有关系;给那帮黑心老板打工,咱受不了那累,也受不了那气。想来想去,既然不想入土就得干,国家不用你干了,又不想卖给老板,干脆卖给自己吧,自己支个摊子,就凭咱这本事,混个小康没问题。可是,干什么呢?


    钳工班长虽然初中没毕业,但丰富的实践经验使他搞市场调研不比博士后差,而且更实用。


    办公司?政府有关部门里举目无亲;建工厂?没有银行金融单位的关系;开个饭店夜总会?又勾搭不上黑社会;因此,他给自己定下四项基本原则。一是有利可图,这是底线,下岗了更没有条件做保护野雉等濒危动物的自愿者,不赚钱什么都免谈;第二是有缝可钻,犯法要受惩罚,守法难以发达,买卖好全在税上,如果不充分利用政策打擦边球,累死也白搭;三是用己所长,自己不懂的领域决不涉足,否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四是有路可退,政策在变形势也在变,初一十五不一样,今天定的事明天就推翻,这要想损失小就得跑得早,而且必须得看好后路。只有坚持这四项基本原则,钳工班长的事业才能兴旺发达。


    在决定干什么之后,钳工班长仔细地筹划了一下,家电虽懂但不精通;自行车?虽本小但利更薄,多被那些进城务工的农民兄弟所瓜分;汽车修理?属特业,申领执照、年检都是麻烦事,最麻烦的是汽修若和车管所不相往来,车是不会检验合格的,而出面和有关部门打交道是他的弱项。想来想去,决定开展摩修。这是因为摩托车比自行车的价值要高,这意味着相同劳动时间的单位劳动价值也高,通俗一点说,价值100元的自行车主掏出20元来修车,心里可能要“咯噔”一下,但价值4000元的摩托车主拿30元来修车,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但对于修车人来说,可能用的时间都一样多。但是最终促使钳工班长干摩修的,还是小A。


    小A?哪个小A?想当年我当车间主任那会儿,车间有近几千号人,我当然不可能都认识。但我知道的小A也有好几个。


    哦。钳工班长忽然脸红了,有点扭捏口吃,“嗯嗯,就是那个XX分车间YY工段的统计员啊”。


    车间主任要和各下属的统计员打交道,哈哈,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小A当年也是个很靓丽很外向的泼辣妹子。国企老厂就像个大家庭,过去常说以厂为家,这不但有象征意义,也有实际意义。以前,都是双职工,没有什么双休日,更没有年假,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厂里度过。最熟悉的人并不是你的配偶而是你的工友,久而久之,人们就有了两个家庭,一个是真正的家,可以做饭做爱生孩子,另一个是虚拟的家,可以做饭个别胆大的也可以偷着做爱但不敢生孩子。差不多每个工友都有相对固定的一个或几个谈得来说得拢的小圈子,有点现在最时髦的“网恋”的意思,但后来随着竞争上岗末位淘汰改善分配机制拉开档次,渐渐地人和人之间就没了脉脉温情。小A刚进厂的时候,就迷恋上非常有男子汉气概的钳工班长,而钳工班长的回报只是把她那辆凤凰(自行车)收拾得锃明瓦亮。不过现在钳工班长要拾掇的是一辆富康。


    听说钳工班长买断了,小A特意过来神神秘秘地对他说道,她有个客人,能搞到便宜的摩托车零配件,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把因为下岗而孽生的萎靡颓废一扫而光,他为之振奋。


    摩修和和开医院雷同,医院挣两笔钱,药费和诊疗费,但主要靠药费当家,这就是为什么医药分离分而不离的原因,企图降低药价那是虎口夺食。摩修也同样,修过车的主都知道,很多情况下,业主会殷勤地免费为你换零部件,只要你付了零部件的钱。如果真要有个渠道搞到便宜的零部件,就等于挖了个金矿。


    每个行业都有自己不为外人知道的行业秘密,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外人是很难窥见一斑的。摩托车由成百上千个零部件构成,生产厂只是组装整车,其中大部分的零部件是外协——由别的大小配套厂来完成的。当然可以通过层层批发从摩托车生产厂买到正宗零部件,但这是价格最高的,按这个价格进货,最多赚点菲薄的手工,不到万不得已或装点门面或特约维修,没有人这么干。再就是零部件生产厂超产的那一部分。由于超产的零部件的部分成本已摊到计划内的产品中,所以价格相对便宜不少,通过批发直购,摩修收益要大。以上这两种零部件。质量靠得住,尤其是后一种。但除非是从业多年的或神通广大,否则能找全零部件生产厂家并非易事(整车必须有生产厂的厂址,但零部件上却少有标记甚至只有整车厂的标记,整车厂不惜工本封杀零部件的来源,就是企图在零部件的供应上再剥一张皮,尽管打的旗号是为顾客负责)。


    还有第三种来源就是所谓的“副厂”件。不少作坊式的企业,土法上马,干起了仿制工作,尤其是生产多年保有量大的常见车型的易损件,几乎是副厂产品的一统天下。实事求是地讲,有些副厂产品,特别是非关键部位的普通材质的零部件,副厂产品并不差,但由于这些副厂不需要付技术转让费、特许生产费、前期开发费、质量认证费……等,再偷逃点政府税费,便宜多了,价格有时不到正品件的一半或只有三分之一,固然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免有个别副厂偷工减料掺杂使假,造成飞驰的摩托车分崩离析摔死车主的事儿,但请相信,绝对没有整车厂宣传的那么严重,副厂和摩修业主是想图钱,但不想害命。


    零部件市场上档次最低的是所谓翻新件。就是把那些换下来的破旧零部件再重新整理修补一下,加上外包装,冒充正品。这种零部件就坑人得多了。人老了再让他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倒拔垂柳会力不从心的,零部件也是有寿命的,再翻新也没有几天活头。当你去修摩托车的时候,小老板漫不经心地把换下来的破损件往废铁堆里一扔时,你可要当心,说不定这个从废铁堆里走出来的翻新件梳洗打扮后再续前缘重新回到你的坐骑上。


    零部件市场还有其他的渠道,例如盗窃等,但那就不是主流了。


    副厂产品和翻新件的利润高但风险也大,这对于供应商和摩修业主都是同样的。供应商首先考虑的是业主的资信和实力,其中不乏有利益熏心的不法之徒拿了货还检举揭发立功受奖赚了昧心钱。而业主则担心供应商提供的全是“次品”和“赝品”甚至拿了钱不给货,叫业主赔了夫人又折兵,有冤还不敢诉。因此,中间人就显得非常关键了。中间人一手托两家,对双方都有信誉,双方都信得过,事情才有可能办成。


    小A做中间人是信誉卓著的,职大毕业的城里姑娘要比那些初中还没念完的乡下妹子掌握得更快更好更多,“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这句话无论搁在哪儿都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买断下岗以后,小A发现单凭体力劳动有收益但有限,若能开展脑力劳动,则事半功倍。于是,她开始留意那些潜力股的客人,充分发挥交际广熟人多信息灵通朋友遍机关的优势,穿针引线过河搭桥,居然收获颇丰。她自己开了个家政服务公司,主营业务之一就是为那些有钱有权的客户提供“全陪”咨询,业务紧急或收益可观时,她也会亲力亲为。她对客户很挑剔,现在她有条件挑剔客户了,但对钳工班长例外,多年的友谊不会瞬间淡漠。


    在小A 结交的人中,谈笑皆高官往来全大款,官和款是有能力讲信誉的。衣食足而后知礼,古训没有错。


    小A全力向她的这位客人推荐钳工班长,此刻钳工班长的创业还停留在蓝图阶段,但这位客人信得过小A,先发过货来。钳工班长掘到了第一桶金。


    后来证明,小A不愧慧眼识英才,在和钳工班长的合作中这位客人是最大的受益者。


    钳工班长的摩修小店开起来了,他当然也从正规渠道进正品件,但那只是为了取得进货发票以应付临检,是为了装点门面之用。他的耗材大都来自这位客人,交货及时、价格低廉、质量可靠。钳工班长不是贪得无厌的奸商,他知道应该让利于顾客。对于他来说,摩修等价于高考落榜生参加小学入学考试,他坚持以军品标准来约束。很快摩修小店就变成了摩修厂,变成了摩修公司,变成了摩修总公司。在他蒸蒸日上的事业中,固然是他辛勤劳作的结果,但这位客人的功劳是不能抹杀的,没有这位客人,他想这么快就攀登的事业的高峰是不可能的。他非常想当面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但这是个奢望,他从来没见过这位客人。


    每当他需要零部件的时候,他就往一个免费邮箱发一个电子邮件,详细列出所需的品名、规格和数量。很快就会由答复,在后面标上了价格和交货时间。


    最初是这位客人委托跑单帮的送货上门,货款在验收无误后,以信用卡转账的方式打入一个指定的账户。但当钳工班长稍具规模时,就不在采取这种方式了,他知道,一旦这些马仔失手会很轻松地把他给供出来,另外,这样做还加大了成本。尽量减少中间环节,是规避风险和提高效益的重要途径。国企如此,个体也亦同。


    他委托小A传过话去,很快,回话就循着原渠道又传回来,这位客人完全同意钳工班长构想。


    战争中的最重要的原则是保存自己。因为只有保存自己才能取得胜利,否则,脑袋掉了,原则还有什么用?而在保存自己的原则中最基本的是撤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懂得如何逃跑并非懦夫,而是具备当英雄的本钱。在企业中有数不清的规划方案但最根本的是反事故演练方案,这个方案并非基于不出事故,而是恰恰相反,假定出事故,出特大恶性事故,这可不是乌鸦嘴,出了事故如何抢救使损失减少到最小。可能这个方案永远用不上,但必须演练,只要开工就不能废止。


    钳工班长拿出当年写反事故演练的劲头,琢磨交货中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相应的对策,反复模拟操演,不断地修改直到万无一失。


    交货开始之前,首先选定好一个交货路段,这个路段区域必须满足下列条件: 1、道路开阔视野良好,不易埋伏; 2、必须是手机盲区,现在正方和反方都利用商业通讯是不争的事实;3、路段有多处岔路,便于逃逸。尔后在预定时间段里,按照约定方向,比方说从东往西行驶,假如交货条件不具备或需要进一步观察或需要等待,那么,车开出交货路段后必须在开回起点重来,也就是说,接货的车始终要从东往西行驶,交货的车相对逆行。在相互行驶中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车型车号,凭什么辨认呢?就凭车内后视镜下挂的装饰物,比方说对方挂一个中国结,自己挂一个伟人像,车都以交通规则上规定的中速行驶,当彼此看清接头的饰物时,已经错过了车。这时双方不约而同地刹车,挂上倒档。亮起倒车灯,这是暗号,接着送货车解除倒车,只留下刹车的红灯在燃亮。接货车倒车逆行,两车车尾相接。送货车上早有两三个装卸工在等待,迅速地放下车后档板,把送货车上的货转移到接货车上,完后搭上后档板,这一切,钳工班长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地清清楚楚,在整个交货过程中,他始终保持挂在档位上,左脚踩下离合器,右脚踏住油门,左手扶住方向盘,右手拉紧手刹,万一苗头不对,他就左脚一抬右手一松,一睬油门箭一般冲出去。


    交货过程是最危险的,就像常规潜艇不得不浮出水面充电一样危险但是必须。所要做的是把这种危险降到最低。首先绝对不能原地不动地等待,这非常容易被瞄上,运动中不容易被跟踪而且会轻易发现尾巴。一定要开过几次确认没有情况时才能挂出接头用的饰物。其次,双方确认彼此之后,都已相背行驶了一段距离,从而从根本上杜绝了对方用车体堵住你去路的可能。为什么要接货车倒车驶向送货车呢?很简单,接货车此时是轻车,轻车俯就重车,万一情况有变,双方都要逃跑时,送货车是正向行使,跑得利索,而接货车要追,得先调头,自然要慢半拍,当然如果接货车要开溜,就更麻利了。危险对双方是同等的。


    真正把自己正面无遮拦地暴露在炮火之下是装卸货的那一刹那,对方的装卸工(交接过程中,交货方风险大于接货方,因此必须交货方人数上要占优势,确保货物安全)要跳到自己车上,如果是怀有敌意的人,似乎只有束手被擒的份儿了。但钳工班长早就考虑到了。如果对方一旦跳到地面冲到他的车头企图打开车门将他拘捕,他会立即松开手刹上一个紧握的微动开关,瞬间整个车体就会带上电流很小但电压极高的高压电,任何企图接触车门或车体的人都会被高压电击倒暂时丧失进攻能力,而如果对方不跳到地面只是在车货箱中妄图冲向车头,钳工班长也想好防范措施,这个时候他会按动另一个按钮,货箱连接车体的六个螺栓不是普通的螺栓,而是和长征运载火箭原理相同的爆炸螺栓,顺便说一句,当初另一种没有投入商业运营的运载火箭的爆炸螺栓的附件就是我们厂给配套的。随着螺栓的爆炸,车箱即刻就和车大梁分离,被甩在迅速起步的车后。


    是的,对方会“宜将乘勇追穷寇”穷追不舍,但不要紧,拐过一道弯,在狂追车队前会出现本地常见的用报废车辆拼凑起来的无牌照农用车,开车的是那种无师自通的“二把刀”,车开得摇摇晃晃,看到闪烁的警灯听到刺耳的警笛,早吓破了胆麻了爪,手慌脚乱,一下子就倾翻在路上,死死地堵住了路,开车的司机是个傻了吧唧的乡下小子,一看闯了大祸,不知所措号啕大哭,狂追的车队只好停车,破口大骂之余还得协力把破农用车推到路旁,这个傻司机和大多数农用车驾驶员一样,甚至舍不得掏钱买个假驾驶证,由于恐惧吭吭哧哧结结巴巴没句囫囵话,在挨了几脚(他可以去投诉,如果可能的话)后,怒喝:滚!车队又向前继续开进,可被追赶的目标早无影无踪了。


    是的,对方会在路前方设卡子,但现场通报要抓捕的是一辆日产兰色的五十铃大头,可远远地开过来的却是一辆白色国产的福日双排座;车牌号当然不同。现场通报中的司机是凶狠蛮横满脸络腮胡子的花白头发手背上刺了明显的青龙(那个试图拉开车门的勇士在被高压电击倒之后苏醒过来的所回忆起瞥到的最后一眼),但这个司机乌黑的头发下刮得净光的脸上表露出对执法部门的谄媚,在递出的各种随车证件的手背上只有青筋没有青龙。怎么办?卡子的人是要执行重要任务,不是上路搞“三乱”,于是厌恶地挥挥手,示意快走,别耽误正事。然后他们再耐心地守候等待那辆永远不可能出现的五十铃和那个司机。

答案很简单,那个开农用车的傻小子是乡下侄,他不过重复了警校的课程。如果没有狂追车队,这辆临时买来修好的农用车会再次卖掉,而且由于已基本修好,还能略微有点赚头。


    国产车除了制造粗糙点基本是仿国外同类车型,但标志不一样,可这很容易改动,只要把标志做成电磁铁就可固定在指定位置,倒车镜和前保险杠可以做成插件,车的外型由于长期使用或碰撞不会和新车一模一样,只要修过就会有差异,更况且在执行任务时,处于紧张状态,只要大面上过得去,细节是不追究的。兰色车变成白色,是因为车本来就是白色,这在行驶证上写得很明白,之所以临时是兰色,那不过是一种细腻的兰色即时贴,不过钳工班长以高级技师的手艺做得匆忙之中看不出来罢了。至于白发、络腮胡子、手背青龙,那是影视中的道具。人在紧张状态下只注意最有特征的东西,而钳工班长就提供了这些东西,把追踪者引入歧途。汽车牌照就更容易了,牌照是双面的,临时翻一下就成了。钳工班长小时候参加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基本的表演技巧还没完全忘掉,扮演多重人格是驾轻就熟。


    钳工班长的坐骑是改装过的,他装了多点电喷电子点火加装了废气涡轮增压,提高了马力,提高了速度。


    也许会有意外,生产中任何事故都有可能发生,必须事先预想到。万一这些防范措施都失灵了,会有一辆大马力的越野摩托呼啸着冲了过来,英勇的骑手会冲着追踪者们用手中的自制连发滑膛枪扫射,当然,都是空包弹,事后可以查明。但此时又有谁胆敢用血肉之躯去验证是空枪还是实弹呢,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按照战术课的训练迅速地就地卧倒,趴下最快的肯定是考核成绩最好的,眼睁睁地看着越野摩托载着接货人绝尘而去。不用说,这个骑手就是准女婿,这是他表现的最后机会。他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在公路上骑摩托既不违法也不引人注意。更重要的是,摩托能飞驰在乡间小路但追踪者的汽车不行。专为斗智斗勇所选定的舞台此时起关键作用了。不会有人事先准备汗血马与之抗衡的。


    当然这些都是反事故预想方案,就像我过去在厂里执笔的那些方案大部分直到我们厂消亡也没有启用,钳工班长这些防范措置也被束之高阁。我问他,交货中他遇到的最危险的是什么,他想了半天,说最危险的一次是赶上公路局查养路费。他那辆改装车为了防止万一金蝉脱壳断尾求生时不要顺着遗弃的车找上门,当然不可能去登记注册,所有的证明文件当然是伪造的,所以不免有点紧张。


    ——那后来怎么办?


    ——很简单,拿出前个月的收据,说上个月忘了,这个月还没来得及买,这样,补交两个月外带滞纳金手续费就完了。


    我不明白,既然全套伪造,而且钳工班长的技术可能比真的收据还真,难以看出破绽,为什么还故意补交两个月的?


    他狡黠地笑了,说你不明白那帮人,他要看到你没问题,非找出点问题不可,会翻来覆去查个没完,你想真的都能说成假的,甭说咱就是假的,所以,让他们发现点问题,有个充分理由罚点款,就结了。不能因小失大嘛。


    说明:养路费已经于2009年取消了


    我所见略同地笑了笑,就和在厂里试车一样,早把可能发生的问题考虑好了。我忽然想起什么,问:凭什么断定这位客人的货都是盗抢的?


    钳工班长首先纠正了我的问题,说,并没有说这位客人的货都是盗抢,如果真要如此的话,那就构成销赃罪,那是刑罪。但是,在他卖给你的货中混杂着盗抢而你又分辨不出来,那最多是个过失。过失和故意那是两码事。请记住,知假买假并不犯法,但知赃买赃是有罪的。


    这使我来了兴趣,想弄个究竟。


    钳工班长耐心地解释,主厂超产或零配件厂以正品充废品背着整车厂偷卖的总成以及副厂产品,通常都不打编号(他们当然不会愚蠢到让有关部门按照序列号作为罚款依据),这在市面上被称为“裸机”,给顾客换上以后还用原车的编号,就不用到有关部门去更改相应的随车证明,当然这是不允许的,但都这么干,这是公开的秘密,除了有关部门不知道大家都知道。这位客人如果交的是这样的货,也就是个假冒(还谈不上伪劣),但其中有若干是有打去编号的痕迹!而这些总成的很多结合面、固定螺孔还有外表面等地方有拆卸的痕迹,只有非常细心的内行才能确认。说到这里,钳工班长冲我龇龇牙,彼此会意,冒充外行比冒充内行要容易得多。


    听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凡是要大修的发动机或变速器总成,他给换上一个新的或基本是新的,他要做的只是把新的出厂编号改成送修的即可。发动机和变速器同型号的外观当然一模一样,别说外行的车主就是内行的装配工也无法分辨。

    为什么这位客人的货如此便宜,除了逃税逃费减少中间环节以外,盗抢的极其低廉的成本导致平均成本下降。这个成本下降的区域就是钳工班长利润上升的空间。


    在发动机散热片铸造沙孔的缝隙中,借助放大镜钳工班长曾经发现过强力嵌入的微量人体组织和毛发,但如果不是孜孜钻研刻苦学习的人,如果没有博览群书甚至为了猎奇和好奇而读一些日常生活中没有用处的刑侦和法医和解剖方面的书籍,只会认为是油垢。既然是油垢就有有效的处理办法,双氧水能溶解血迹中的蛋白质成分,再用加了酒精的肥皂液清洗后,用零号砂纸打磨,最后涂上层稀薄的机油,即使送到FBI的实验室也鉴别不出来。


    每一个“货”乡下侄、准女婿都要过目,拿不准的钳工班长复核,实在有破绽的,坚决销毁,绝对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曾经有过“货”上面有隐约可辨的霰弹的痕迹,如果用砂轮打磨会显得欲盖弥彰,因为在这个部位通常是不抛光的。所以,尽管急需也必须忍痛割舍。

从摩修总公司所有出去的“货”都无法追踪准确的去向。为了把水搅和得更浑,钳工班长有意识地加大业务量,经常原价进原价出,有时甚至还高价进低价出,这些大量的不带来利润的营业额掩盖了那些少量的但有高额利润的“货”。


    钳工班长非常平静地跟我讲着这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就像过去在厂里汇报工作一样。


    我轻轻地长吁一口气,非常压抑地问他,你就没想过你是个帮凶,你是在助纣为虐吗。


    他低垂下眼睛,紧紧盯着茶杯中时浮时现的那朵小小的茉莉花,浑厚的男低音变得极其抑郁:我当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冤魂。我当然清楚,即使在大清王朝、伪满时期、国民党那会儿,杀人越货劫夺民财都是违法犯罪,都要受惩罚、都要遭报应、下地狱的。比方说,这位客人,他组织偷、抢,更重要的是他组织了把偷、抢变成了实在的经济收入,这是问题的关键,如果劳动没有成果,人们是不会去劳动的,无论干好事还是干坏事都是亦同。没有人说他是好人,即使从中得到好处的人也不说他是好人,他之所以没有受到惩罚仅仅是因为没有抓住他。这位客人掠夺了几个人的财产,他是当然的罪犯,但打破千万人的饭碗者,却是成功人士弄潮儿。国企改制,职工得到的很少,失去的更多。为了保住企业的效益就要我们工人下岗,牺牲职工的眼前利益能否真的维持企业的效益姑且不谈,真正获益的是谁?不就是一部分人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论多么动听的口号和宣教也掩盖不了严酷的事实,我们这些下岗工人失去了项上的锁链也失去了一切。过去的积累、过去的贡献都化为灰烬,暴风雨中重头再来,为什么?为什么!可以用一句轻飘飘的“阵痛”来掩盖一切,可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们!离开公正来侈谈效益,社会就不会有安宁。我们可以为党尽忠、为国捐躯、为人民流血流汗,但让我们为了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而下岗,很难坦然。六二年返乡还有个虚幻的精神支柱,帝修反卡我们,老天爷不睁眼,为了三分之二的苦难;还有个后来终于兑现的诺言,等将来国民经济好转了,大家再回来,而今天,连这些虚幻都没有了,直截了当就是为了保企业,而企业能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连假惺惺的虚伪都没有,赤裸裸地告诉你绝了再回来的痴望,自谋生路,自己去混吧。如果你想吃碗饭如果你想住间房如果你想遇见一位好姑娘如果你没有钱你就去偷就去抢。


    钳工班长几乎声泪俱下,你知道全国人民怎么看咱这旮人吗。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出差的时候亲眼看见在城市的大街上的标语:“坚决开展打击**(地区)流窜犯的专项治理。”我登记住旅馆,就因为“妈了个巴子”,吓得那几个乖乖仔落荒而逃坚决拒绝和我隔壁为邻甚至预交的押金也甘愿放弃。风水轮流转,过去轻蔑地称呼那些老家来的亲戚为“老毯子”,现在不得不逆流而归。


    钳工班长终于把那朵时浮时现的小茉莉花给吹到茶杯底部,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什么也甭讲了,历来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整(拿、偷的意思)厂里的东西那是犯法,但把厂子整成自己的那是成功人士。我知道我是在冰面上烤火,早晚要出事。我打起事那会就琢磨齐了,绝对不让她娘俩参合。大侄和姑爷早就交代好了,如果抓我个现行,他俩啥也不知道,如果一勺烩了,咬定我是主谋,他们是胁从。他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惨笑着对我说,主任,今天我叫你大哥,要是有个万一,你弟妹还有这个家就托你多费心了,我先敬你了。说完,他连那朵小茉莉花一起,一饮而进。


    空洞的语言对于他和我都是没有用的,我如果没有能力帮他干什么,就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不应该干什么。我只有为他祈祷。


    钳工班长直勾勾地瞅着我身后墙上,我有点纳闷,扭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上挂着一幅老照片,黑白照片,由于时间已久,有些发黄。那时我刚进厂没几年,钳工班长可能是学徒期满转正定级的第三或第四年,那是打倒“四人帮”的第二年,北京刚开完科技大会,部里组织下属的各个局开展了“文革”后第一次技术比武,我们厂也派队参加了,我算是指导技术员。钳工班长技压群雄独占鳌头,几乎囊括这个工种项目的全部第一,在场的部领导还有当时的总后现在的总装备部的首长还有那些老军工,都为之震惊,要知道,那时比武的项目可不像现在电视上的那些有奖问答,所出的题目全部是部属各厂实际生产中解决不了的棘手的难题!


    照片上共有十几个人,都是厂里的精英,但现在已经全部走人了。心眼活的,早就下海了,心眼死的,像钳工班长,也下岗了。赶上盛世享太平,需要什么都可以进口,技工没用了,只有高考落榜生才连哄带劝地上技校。钳工班长胸前挂了个大纸红花,由于照片有点褪色,红花看起来有些发黑。


    钳工班长喃喃自语:“那个时候……唉。”


    是的,那是个金梭银梭日月穿梭过,四个现代化似乎指日可待的岁月,现在我们走进新时代,不得不勒紧裤腰带。也许那时日子是不富裕,但有希望,今天,戾气伴随着彷徨。


    我转了话题,试图冲淡这压抑的氛围。我问:“哦,生产中,哦,没出过事故吧?”


    话刚出口我就发觉这是句废话,要是出了生产事故,出了严重的生产事故,眼下钳工班长那能和我对面促膝相谈呢。他也意识到这点,双方都会意地对视一笑。


    他说,事故肯定是没出过,但也有危如累卵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娓娓道来,这事跟小A还有关系,纯粹是她惹得祸,好悬啊,事后真是后怕的不得了。


    小A有个要好的朋友,是某领导的儿子,真正的官二代。这个儿子当然是父母的宝贝疙瘩,百依百顺,要星星不摘月亮的主儿。宝贝疙瘩很迷恋摩托,他妈给他买了辆英国产的摩托,这个摩托是非常高级的V8五气门水冷电喷涡轮增压三元催化发动机ABS/TCS重型摩托,车身自重就接近一吨,把手仪表盘反光镜等金属饰件都是纯银或嵌银的,标牌的字母是K金制成,价格也是好价格,比一辆高级轿车还贵。这种V8重摩在英国是按订单手工制造,产量很低,通常都是达官贵人或贵族后裔或沙特王子买来做收藏或炫耀财富之用。说实在的,除了身价不菲实用价值并不大。用它来做代步工具或挣钱机器都不适合,有点像高尔夫球。因此,即使在西方发达国家,买这种车的人也很少。这种车身上每一个零部件都有一个独特的序列号。


    宝贝疙瘩自从得到这个生日礼物以后,爱不释手,很快就把皇冠3.0给甩在车库里,成天骑着走街穿巷带女朋友兜风。这使得父母长长地松了口气,重摩和皇冠的本质区别在于宝贝疙瘩可以在皇冠的后座上和那些痴心妄想的良家女子胡来,但在重摩后座上可办不到。这不仅是怜香惜玉,更重要的是防范给已经超负荷的地球再增添新的生命。毕竟,计划生育是我们的基本国策啊。


    宝贝疙瘩不是纨绔子弟,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绝顶聪明,不用考试就能全优。他喜爱机械,他有这个专业的硕士学位,喜欢自己捣鼓保养重摩,可天晓得,捣鼓捣鼓就捣鼓坏了。可怜的国内摩修,连见都没见过,别说修理了。宝贝疙瘩急得不思茶饭,如丧考妣。和小A 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了往日的勇猛和股市大盘K线一样一路走低,小A 纳闷就关切地问根由,等听宝贝疙瘩说完,噘了下嘴,咳,还以为啥事呢,不就是辆摩托车么,看你那德行,还以为是航母坏了。没事,包你完好如初。


    说得宝贝疙瘩转忧为喜心花怒放,抱住小A就是一连串甜蜜的吻,疲软萎靡一扫而过精神抖擞强劲反弹,重整旗鼓再出祁山,直到尽兴筋疲力尽。


    次日,小A就把这重摩给钳工班长送过来了。钳工班长看了看,是没见过,不想揽这活,但架不住小A嗲声嗲气拉拉扯扯,只好应承下。


    过去在厂里维修设备的时候,也有很多设备没有图纸也没有资料,这时就得根据原理和同型设备触类旁通琢磨设计思路找出故障原因。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别人能造出来,我们就能修好。这会儿他也同样,由表及里,琢磨每一个部件的功能。经过一个不寐的夜晚,他找出原因了,纯粹是宝贝疙瘩瞎胡捣鼓而且是专业级的瞎胡捣鼓,发动机内部的某个关键部件损坏了。还是老办法,他给这位客人发了封加急的电子邮件,订购这个关键部件。


    如期按约收到货,但打开包装以后,钳工班长就皱起眉头:这并不是一个单独的部件,而是一台重摩上被切割下来的完整的发动机!老牌帝国主义列强的技术是那些才出道的小流氓们所掌握不了的,他们不知道怎样拆卸,无奈只能吃亏把整机卖成部件的价钱。在此之前,钳工班长还认为这位客人有点海外关系能多少走点私货,现在看来纯粹是个土土匪,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后来查明,这位客人是地道的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正宗土著,从未跨过长江天堑。


    钳工班长犹豫了很有一会,每个零部件都有序列号这是大忌讳,更要命的是英国佬是用激光打上去的,而且全打在受力结构或配合面上,换句话说,如果要消除这个编号,也就破坏了这个零部件!


    小A受不了宝贝疙瘩的吻而钳工班长也挡不住小A的嗲,犹豫到后来,心一横,就给装上了,当时就是抱着侥幸。


    如果是辆普通的摩托可能也就立案侦查完事,但这事就不同了。事后才通过乡下侄的分局的朋友知道,发动机是从外地一辆抢夺来的重摩上切割下来的,而这个被抢的受害人不幸身亡,最要命的是,这个受害人是外地最年轻的领导出自朱门大家,他爹是当地高级别的主要领导,这个案件必须侦破以告慰亡灵慰唁遗属。


    这个案子刚出来,外地的(公安)分局和局就非常重视,抽调了精兵强将组成专案组,当时围绕着报复、劫财、情杀这三个主线展开。父子俩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一身正气大义凛然,有些个人利益受到损害的人总会心怀不满寻机报复,该出手时就出手。受害人年纪虽轻但家教甚严,参加工作起就知道如何正确地运用权力,颇为殷实众口铄金;又相貌堂堂重担在肩虽近而立尚未正式婚配,暗送秋波的自然就形成波涛滚滚。按照这三条主线所有的关系人利害人层层排队人人过关,大打人民战争,像篦头发似的梳理了一遍,结果划拉出来的有动机、有目的、有时间、有条件的嫌疑人太多了,不得不在郊区包了个招待所,喜得招待所经理眉开眼笑。受害人是下半夜从夜总会出来后在大街上背后的小巷里被害的。夜总会的小姐们是最后见到活着的受害人,但她们只能说出受害人出手阔绰,多的一点也说不出来,她们甚至不知道受害人是她们领导的领导。肯定地说不是她们干的,原因很简单,她们不会自绝财路的。但在结案前还是不能放她们,所以只好拿她们当招待所的服务员。对于其他的嫌疑人来说,要证明下半夜自己在家独自睡觉并非易事,但他们又负隅顽抗拒不认罪。麻烦的是这么多的人别说彼此不认识,就是相熟也不可能共同作案,这个案子顶多就是三五个人干的,绝对不会是集团冲锋。但是是谁呢?案子就这样拖了下来,受害人的家属和嫌疑人的家属都很焦急,只好汇报上去,由于案情重大,上面很快就派要员下来协助侦查。


    来的这个要员是个警察新秀,著名神探,从苏格兰场(相当于公安部)进修刚回来的,满脑子福尔摩斯,具有英国特色。


    他来了以后,看了看卷宗,跟若干嫌疑人谈谈话,又去看看现场,反复询问了夜总会的小姐,连难以启口的房事细节也问到了,最后注意到一个疏漏的细节:小姐说受害人进包房的时候,为了办事方便随手把手机和车钥匙放在床头的茶几上,那把车钥匙非常特殊,高级夜总会的小姐是见过世面的,但这把纯金镶宝石的车钥匙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神探颇觉奇怪,问小姐,你根据什么断定那是车钥匙。


    小姐咯咯地笑了,为神探提出这么幼稚的问题而感到可笑,她耐心地向这位在伦敦生活学习了三年的神探解释说,这把纯金柄的车钥匙上面有用碎钻拼成的两个交叉的RR,意思是Rolls-Roycc,是著名的英国豪华汽车制造商车标,创始人是亨利·罗伊斯和查尔斯·罗尔斯。罗伊斯·罗尔斯,内地跟香港学,翻成劳斯莱斯。


    神探再度传讯了门口的保安,保安肯定的说出事那天晚上他通宵在值班,绝对没有脱岗睡岗,高级轿车肯定有,但绝对没有劳斯莱斯。


    神探又找了小姐,按照她的描述画出了钥匙的模样,传真给劳斯莱斯的总部,很快得到了回音,这不是轿车的钥匙,这是他们旗下的重摩的钥匙。看来事情开始有了眉目了。当地警察认为受害人是搭乘出租车去的,把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询问四遍,毫无线索,只是查出一些手续不全或偷跑黑车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受害人的尸体在小巷里,因为他把重摩停放在那里,直接走的后门。而劳斯莱斯轿车和其他轿车都进不了小巷,就势必要停在前门,就势必要在保安的注视下穿过前厅,尽管没关系,但保持正面形象还是必要的。

    说明:劳斯莱斯并不生产摩托,至少本文成文时如此


    有了藤就容易摸瓜了,很快就查清重摩是属下一个单位特意进口借给苦主偶尔用用。也从车管所查到重摩的全部资料,劳斯莱斯非常配合,根据这些资料,传真来了全部零部件的序列号。


    现在可以基本把案情理出个轮廓:蟊贼企图偷这辆重摩,但这辆重摩没有钥匙是无法发动也无法推走的,单凭几个蟊贼的力气是搬不动这辆重达近一吨的重摩的,他们只好等,一直等到下半夜,受害人出来发动车准备起步的时候,他们突然冲出扯下受害人,由于受害人此时正处于精疲力竭反应迟钝之时,一头撞到小巷的墙上,不幸罹难殉职。


    于是神探决定把侦破的重点转移到找车方面,先找车。他祭起了悬赏的大旗。悬赏并非神探首创或首用,但这么大的数额在这旮还是第一次。这是典型的“三点式”,从办案经费中挤一点,受害人家属拿一点,下属各单位捐一点,这三点聚沙成塔就是一个很大的数了,假如能逮住真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即使能提供个可靠线索,也可马上小康。


    重摩的照片和车体、发动机编号还有牌照都印发给每一个基层的派出所和居委会。大家都纷纷放下手头工作疯了样拥出去满大街找这辆重摩。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居委会的保卫干事也拿到这样一份协查通知,他仔细看了看车的样子,他见过,但不是很气魄的整车而是落魄的残骸。他知道这残骸在什么地方,尽管他们之间有过默契而且他也按惯例收取了治安管理费,但和一大笔赏金比较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神探眼下就在一个个体废品收购站的废铁堆里端详这辆重摩的残骸。重摩的发动机被粗暴地用乙炔气焊整个给割走,可以从残留在机体上频频回火的痕迹断定,蟊贼的手艺很差或心情很紧张。神探根据残骸断定,蟊贼的目标不是发动机本身,而是发动机内部的某个零部件,这是因为发动机的镀银排气管和许多传感器和附件都是被气焊割断后残留下来。凭神探在机械方面的知识,这台发动机总成基本不能用了,用他的福尔摩斯推理,答案只能有一个,蟊贼们冒险费劲就是为了某个零部件,只有同样的车型才能用同样的零部件。在某个地方一定有一个重摩需要更换这样的零部件。


    神探对他的助手试图从废品收购站站长那里打开缺口的做法很不以为然。他毕竟在国内工作过多年,他知道,如果站长按照要求对每一个来推销废品的人都实名登记的话,早就去喝西北风了。果不其然,经过突审,废品站长有个把月屁股不敢坐板凳,但也只坦白出天不亮的时候,有个蹬三轮的给送来的,说在一个烂尾楼中检到的,他就给了十块钱。没想到他赔大发了,天亮以后,他试图用手弓锯分解车体,但连蹦了六根锯条也没留下个口子。这么大块头的车体,小炼钢厂是拒收的,因为小电炉吞不下。他试着用十八磅大锤砸,但也无济于事。还没等想出更好的招,神探和助手就找上门了。保卫干事是在例行检查中无意发现残骸的,他费了老鼻子劲才把那个好看的反光镜给卸下来做纪念后来作为赃物主动交了回来。


    蹬三轮的人在这旮俯拾即是,随手一扒拉就是一大把,如果把他们都汇集起来,恐怕得把郊区所有的招待所都包下来还不一定够,而且除了使那些招待所所长们高兴外,与案子进展无关,这点神探是清楚的。于是,大部分警力又调去勘察烂尾楼。在城区、郊区、开发区烂尾楼比比皆是,其中不少早被那些“三无”人员和野狗、野猫、野鼠所占据。大批警察的到来,打破这香格里拉的和谐宁静,弄得狗吠猫叫鼠窜人跑乱成一团。


    工夫不负有心人,第二现场也就是分解重摩的现场终于找到了。但神探怎么也兴奋不起来,现场可用的痕迹太少了,几乎等于零。现场只有气焊火焰烧焦的地面,重摩倒在地上的压痕,半个可能是用来点火的廉价的一次性打火机,根本无法提取有用的足迹。神探不死心,按照他英国导师的方法在现场地面上划上均匀的小方格。逐格搜检。所不同的是他的英国导师是逐吋搜检而他是逐寸搜检。最后,终于神探助手发现了个气焊的黄铜割嘴,当他兴奋地用镊子举起来炫耀时,神探摇摇头,这个割嘴起码在土里有好几年了,很可能是当初盖楼时遗留下来的。


    推理是明确的,蟊贼们击倒苦主后,骑上重摩直奔烂尾楼。在这里他们用气焊囫囵割下发动机,然后装上轻卡(轻型卡车),扬长而去。某一个拾荒的人像秃鹫一样等蟊贼们走远跟着扑了过来,把残骸卖给了废品收购站长。这一切都是从下半夜到天亮之间发生的。

在后一条生物链中,档次和水平就太低了。他们(包括那个保卫干事)无一正确认识重摩的真正价值。当后来神探好心好意告诉废品站长仪表盘是纯银制的,标牌是K金,喇叭中间那个亮点是真正的红宝石时,站长忘却了腚疼只觉得心更痛,只要他能撬下这堆破烂,他就完全有资格把废品收购站关张另谋体面的职业。但是在他手里搁置那么多天居然有眼不识泰山。他只知道发光的不一定是金子,但忘了,是金子一定要发光的。他(还有他们)以为只不过是毫无价值的塑料镀膜。


    事情至此已基本明朗了,除了没抓住真凶,其余都全了。因此,那一招待所的人除了几个歪打正着的都放了,招待所所长的脸顿时拉长了。而这几个歪打正着的,有的不但有动机而且也有过行动的,当然是未遂行动的,有的是正在策划的,在他们家中或住所搜出了日记、炸药、自制或偷买的枪械和管制刀具什么的,他们也坦白他们的确想干掉苦主,虽然还没有交代苦主是如何丧生的,但那只是个时间问题。另外几个就是杀人越货的不法之徒,顺便过去的一些积案也侦破了,他们抢劫财物、抢劫摩托、抢劫出租车等,起获了大量的赃款、赃物和作案工具,但他们也矢口否认是他们害的。


    神探以发现重摩被肢解的第二现场为圆心,以轻卡45分钟的最大速度为半径,划了一个圈,这是查找的重点。据说蟊贼作案高度紧张超过45分钟就容易疏忽犯错误,因此他们的一个行动通常应在45分钟内完成。换句话说,如果蟊贼们每个动作均不长过这个时限,案子就不大容易侦破。从第一现场到第二现场就是半个小时,而肢解重摩不超过40分钟,所以他们逃遁也大概用了这么些时间。这和中小学是一致的,通常上课时间短于45分钟,效率太低,但如果长于45分钟,则效果变差,这是自然规律,无法改变。但不幸的是。苦主的城市和我们这个城市的距离正好是轻卡最高速度的45分钟距离,因此也被囊括在重点之中。


    据说通常蟊贼作案后,最本能的反应就是迅速地离开现场,在单位时间内跑得越远越好。事发时正好是黎明前的黑暗,交警还没有上路,大部分交警正在和老婆睡觉而且其中的大部分是在和自己的老婆睡觉,因此蟊贼们斗起鼠胆敢肆无忌惮地把车开到极限。


    时到如今,神探还是充满信心,因为这种重摩毕竟原装进口,国内还没有仿造,这种档次很高价格很贵用处很少的重摩年产量很低通过海关在这旮进口的更少,据查证只有十几辆。

可万万没有想到,到各个车管所查证的结果竟有几十辆。车管所的同志讲,来上牌照的手续一应俱全,他们没有理由不办,同样他们也没有义务去跟海关核实,这里面肯定有走私进来的,他们也知道,但那是有关部门的事。神探助手有个小学同学也在车管所,他私下跟助手说,没有上牌的或套牌的(两辆或更多的车用同一个号码的牌照)还要多。“哼,现在有钱的主儿,老了(很多的意思)!”他用这句话结束了私下谈话。


    神探不是那种不知国情的海龟,他明白水货泛滥,而这些没有记录不在案的水货会给调查带来很多麻烦。既然这种重摩是按订单生产的,只要找到订货人就可以查到向国内走私的人就可以落实最终买主,把这些重摩逐一排查就能找出那辆修过发动机而且用的是受害人车上的零部件就能找到修车人通过修车人就能找到零部件的来源就能抓到蟊贼就能破案。他向他的英国导师求助,查明远东地区订货最多的是一位老先生,港商。他几乎订了近四分之一的产量。很明显他不是自用,他是四九年从大陆跑过去的,老得都快站不起来了,不会骑重摩到处乱窜,有海关记录的那十几辆辆重摩中有几辆是从他名下公司进口的。


    神探派他的助手飞赴香港,找老先生交涉,希望他能配合告知大陆的买货人,可谁知助手带回沮丧的报告,老先生见是见了,态度也很好,但问及关键时,老先生的回答是,他卖给了那些付足了车钱的人。


    神探火了,他要让老先生明白,过去的英国兵营现在驻扎的是人民子弟兵。他亲自来到香港,郑重声明他是在办一宗刑案,他是在缉凶不是在缉私,以他的英国导师的人格保证,他绝对不会利用老先生提供的资料做出任何对老先生事业不利的事情,为了表示诚意,他利用他的影响帮助老先生放行了海关扣压的几票货。老先生为大陆警官宽阔的胸襟所感动,再三斟酌,他提供了神探所需要的资料,临别时反复叮嘱千万不要透露消息来源,否则他的老脸将没地方搁。


    神探已经看到捷报在排版了,他有点得意忘形了。


    神探下令把周边地区所有的重摩都集中起来检验,除了从车管所和香港老先生的国内代理搞到的名单,他还派刑警配合交警在各主要路口路段设卡二十四小时昼夜值班查堵漏网的重摩,发现一辆收缴一辆。请劳斯莱斯的技师来华免费度假,顺便帮着验证一下车。劳斯莱斯也非常配合,尤其是中国正在成为它的一个主要客户,善意地表示免费为重摩做例保。


    于是乎几乎所有的重摩都集中到室内体育馆——这些重摩的车主儿都不是善茬,不能像小市民的破自行车那样往院子里随便一堆任凭风吹日晒。免不了鸡飞狗跳,但命令是极其严厉的,此次行动只查车不管事,无论是谁不得连带追究与车本身无关的事情,有两个倒霉蛋违反命令被撵出专案组,一个试图了解一宗交通肇事逃逸,另一个想补罚罚款。神探清楚,不用说他的助手就是他本人也没有胆量敢叫哪个车主的屁股即使是一天不敢沾板凳面。神探的压力太大了,他需要车主们的配合,好在这些车主都深明大义听说英国技师给做例保,都主动送上门来,心里话,每年一次才好呢。


    英国技师明白了他们的真实任务,心里还觉得奇怪,他们跟神探说(他们之间没有语言障碍)尽管大英帝国正在衰败,但毕竟是工业革命的发祥地,产品的质量不应当受到怀疑,重摩的发动机不用说设计、材质、加工,其本身就有多重保护,要想破坏不懂行还不容易呢。他们生产的重摩在全世界范围内几乎没有返修的记录。


    话虽然这么说他们还是认真地拆开每一台发动机,仔细比对手提电脑中零部件序列号。


    这种大规模的行动是保不住秘的,很快就成为小市民茶余饭后的主谈话题,钳工班长知道的更翔实,因为乡下侄在分局里有朋友。


    钳工班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从来不知道害怕的他当危险真的来临时也感到在颤栗,但当务之急是采取补救措施。


    分局的朋友抄来了一份名单,就是和神探笔记本里一致的那份已经掌握的车主的名单,侥幸的是名单上并没有宝贝疙瘩。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已经过去,满街都是警察和联防还有居委会的大妈,都在嗅觅那辆重摩,只要宝贝疙瘩一露面就会被擒。


    小A更为焦急,她转弯抹角打听到,宝贝疙瘩此刻正在夏威夷的珍珠港度蜜月。这使得钳工班长的稍稍放下点心,但还存在着他的哪个狐朋狗友骑出来兜风的可能。他和乡下侄商量过冒险去宝贝疙瘩家把重摩偷出来拆掉那个肇事的零部件的可能,但实地勘探以后自我否决了,宝贝疙瘩家有武警站岗。


    没法子,只有坐等祸从天降。据说警察喜爱下半夜抓人,钳工班长那几天每晚上都是和衣而卧,免的临时来不及。他不想跑,他一开路,会连累一家人。他已经做好牺牲我一个保护全家人的思想准备,更况且这事没死罪。他把资产和财产都转移了,只剩下债务。乡下侄临时抱佛脚赶着结交拘留所和监狱的朋友。


    那几天真是一级战备,他感慨地说,换洗的衣服、被褥还有梳洗用具就放在随手可及的地方,据说里面不让用裤腰带,他还特意定做了几条松紧带的裤子。老婆和女儿都打发回姥姥家了,准女婿被叮嘱要放出风退婚,表面上要一刀两断不要来往。把银行的存款都换成准女婿的名字,城区新买的房子也过到他老爹名下。


    都在等,等宝贝疙瘩度完蜜月。这是场比耐心比耐力的比赛。但,神探输了。


    这么大规模这么长时间的集中警力去突击一个案子,即使是在伦敦也不可能,因为警力有限顾此失彼,警察都去抓重摩了,出租车还有普通的摩托车还有其他的车盗抢呈突升的趋势,打家劫舍也开始泛滥,贩毒卖淫也趁机高开高走,重摩的车主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抱怨,劳斯莱斯不断地询问例保做完了没有,警察们开始疲惫心不在焉力不从心了。尤其是案发地的警察在加大对最初抓获的那些嫌疑人的审讯力度以后,有人开始招供受害人是他们害的,他们专门在夜总会盯那些阔绰的客人,然后尾随他们趁机下手掠夺财物,好几起无头案就此破获,起获了不少死者或重伤者的手机、钱包、金银饰物等。至于本受害人的这起案子他们抢走了重摩纯粹是为了迷惑警方视线把侦破的重点转移到歧途,至于身上的大钞为什么没动的解释是他们心虚,听到巷口可能有什么动静,慌忙逃窜。发动机呢?他们招供说随手扔到南下的货运列车上。这帮歹徒作案时销毁罪证的方法之一是把那些大件的东西,比方说从工厂偷出来的设备,拆下贵重的比方说机头,剩下的底座如果卖到废品收购站不值钱不说警察要查准露馅,因此他们就干脆把这些玩意整到远行的货运列车上,如果路上有人偷就正好,安全到站了,站上会纳闷儿怎么没标签,会扔到一旁直到规定时间仍无人认领,就按照章程作为无主货物给处理了。有的时候他们把被害人的尸体也这样处理,还有意识地用容易脱手的贵重物品包装箱例如高档家具千方百计地引起铁路内贼和铁路外贼的注意,当这帮可怜的贼辛苦地偷回去,打开一看绝对不敢报案只能哑巴吃黄连偷摸地给处理了。自然也有平安到站无人认领最后暴露的。


    连凶手都认罪了,神探还忙活个啥。神探的上级宣布结案了,尽管神探一肚子不愿意,但警察是纪律部队,服从命令是天职,他于是下令鸣金收兵撤卡归队结束行动。神探的英国导师扼腕叹息,凭着直觉他认为已经接近目标了,检查了这么多车不是那下一辆可能就是,从逻辑上讲那帮歹徒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拆卸发动机就为了转移警方视线太牵强了,他们抢劫财物的时候还会准备乙炔焊枪?神探见过这帮歹徒,都是些初中没上完的痞子,他们就用过丙烷气体打火机用过C4液化气,要是他们用乙炔气焊非爆炸不可。但没有人再听他辩解了,他被解除了专案组组长的职务,专案组也宣布解散。现在,他就坐在别克车里灰溜溜地别离了。


    就在同一天,宝贝疙瘩蜜月结束了,他搭乘美制中国民航波音携新婚燕好的妻子兴冲冲地回来了。刚到家,顾不得一路风尘仆仆,来不及拜见父母高堂,他一骗腿儿就跳上重摩风驰电掣般地冲了出去,他要去看望小A。


    神探的助手正开着车,猛然从左后倒车镜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重摩车影飞速地驶过来。他张嘴刚想喊什么,又从车内后视镜中瞥到右后座的神探,靠在头枕上用警帽遮住眼睛,双肩在抽搐,他在哭泣。助手收回视线,把到唇边的呐喊咽了回去,专心致志地开他的车。重摩的V8发动机工作地非常平稳协调输出不亚于这辆别克的功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神探不知道宝贝疙瘩这辆重摩不是走私的水货当然也没有报过关,这是海关自用是在美国的爱国华侨捐赠的直接从英国订的货。宝贝疙瘩脑袋里压根就没有去车管所挂牌或去保险公司上保险这档子事儿。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敢查宝贝疙瘩的车的警察还没毕业。看来,苏格兰场水平有限。


    温存过后小A提出要借重摩兜兜风顺便再找人给做一下例保,正咂摸着余味的宝贝疙瘩欣然应允。


    钳工班长赶紧南下,花高价买了辆重摩,紧急拆换下那个千钧一发的零部件。


    讲完以后钳工班长长长吁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这件事是要是发了,得连累一大拨人,首先是那些从他这拿货的。头半年他干出名以后,就逐步地不大动手修摩托了,而是倒卖零部件了,这个来钱多来钱快。当然受连累的还有帮着干活的,还有那些平素里挺关照地街坊邻居,派出所片警,但首当其冲的是小A。


    我惊讶地张张嘴,小A对钳工班长可以用情深似海来表述,难道他会出卖她?


    他苦笑地看看我,接着说,你不知道,不管平时怎么咬牙切齿,到时候都熊了。警察不一定能叫铁树开花但一定有办法叫哑巴说话。


    他说得我一愣,警察改从医科大学录用了?


    他连忙补充,警察可以用手语翻译呀。


    我们哑然失笑,笑过之后他承认,凭他这条汉子在二十四小时内是不会开口的,但在第三十六小时他会交代出是小A给牵得线,四十八小时之内他会把所做的一切如实坦白,如果再加压,他会在七十二小时说是我指使的。


    这可是无妄之灾。但他继续说然后会把局长也牵扯进来会把厂长也说成是后台说隔壁老王是主渠道说……我赶紧插了句,你说的警察也得信啊。


    对!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说,对,警察当然怀疑是否是真话而且警察会怀疑你压根就没有真话。这就好比咱们玩电脑,当你给的数据足够多的时候,无论CPU运行速度多么快,也会处理不了也会死机。因此,万一出大事故,要么不说要么多说,不说是办不到的,最好的对策多说,而且一定要真假混合以假为主,涉及面广牵扯人多求证困难取证麻烦合乎逻辑无法证实。


    忽然我感到眩晕,眼前这个我曾经朝夕相处多年的工友,我认为非常熟悉非常了解的人,突然变得陌生如同路人。可能是酒精作祟我眼前出现了幻觉,钳工班长变成一条凶残暴戾的豺,狺狺低吠随时准备扑出去撕碎猎物,猎物中就有小A,一个自立自信自强自尊的好姑娘。他曾经是羊但现在已经快进化成狼了。但愿他只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但愿在他那用坚硬外壳包裹着的身躯中还有一颗柔软的心。


    察觉到我的不快,他停止了侃侃而谈,有些胆怯地望望我,他毕竟还是羊。


    我不愿意搅了气氛,转而问他,你看我假如进去,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他谨慎地打量我一下,说最多五分钟。


    和在厂里一样,当避免了一次事后做分析的时候,最后都要假设出了这次事故,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同样,我问他,万一宝贝疙瘩提前回来或神探再坚持几天,追踪到你这儿你咬出小A,结局会怎样,能否找到这位客人。


    他摇摇头,说把小A给提溜出来,这案子就到头了。


    为什么?


    因为小A什么有用的也说不出来,即使把中美合作所的那些专业器材重新启用,上大胯倒悬房梁鸭子浮水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倒踢紫金冠鞭子抽杠子压用电刑,她也只能交代这位客人长得像阿兰•德龙,说话故意模仿他的配音演员,这是实话。这位客人在有钱之后,不惜金钱和时间,不怕疼痛,按阿兰•德龙的标准几次手术整容,但如果根据小A的描述去画模拟象,恐怕在法国找相似的人可能性要大于在这旮。她不知道这位客人的真实姓名、住址、身份证号码、职业、年龄,是他来找她,他只是用本地的公用电话打电话,付的全是真币现钞。她不会愚蠢地去问这位客人关于他妻子和孩子的事情(假如他有的话)。对于小A来说,如果她的朋友愿意敞开心扉倾吐肺腑之言,她当然会认真听。但像这位客人几乎无语,她也不会没话找话自讨没趣。


    另外,这位客人在分局也有朋友。当神探来的时候,他就发电子邮件含蓄地告诫钳工班长要收敛。


    这位客人和钳工班长从来没见过面,即使他们俩走个对头也互不相识,能把他俩穿到一块的只有小A。这位客人给小A的是钱而钳工班长给小A的是情。钱是有数的而情是无限的,但关键时刻还是要被出卖。钳工班长降低了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就是因为他亲口说他会咬出小A,尽管是在三十六小时之后。


    我知道这位客人,当然这是事过境迁几年之后了,我在一份内情通报中看到这样一条简讯,说在扫黑除恶专项治理中,警方又传捷报,成功破获一个特大盗抢摩托车的团伙,主犯当场毙命。


    这是由于内讧而败露的。黑社会老大的副手由于争风吃醋分赃不均而心怀不满直接向上级警方告密。上级警方接线报后并没有通报而是随即开展突袭,兵贵神速,把老大堵在屋里。黑社会老大就住在我们这个城市开发区的金银山庄,全是仿欧洲古典建筑的独门独院的小洋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盘山路蜿蜒把各户和外界串通,老大独自买下了最高点的豪宅,易守难攻。匍匐前进的警察被凶猛地看家狗发现,偷袭只好变成强攻。黑社会老大私藏一枝手枪和十几发子弹,无论怎样交代政策也拒不投降,反而丧心病狂地开枪拒捕。一名警察壮烈牺牲两人光荣重伤,战友的殉职激起了参战干警的满腔怒火,他们同仇敌忾特警武警刑警治安警消防警交警经警联防各个警种密切配合协同作战,从黎明坚持到黄昏,终于在天黑前结束了战斗,他们冲进室内,发现老大已经饮弹自杀,就像他上小学时课本上描述的那样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警方在他卧室的床头柜里发现了一把纯金柄的车钥匙,上面用碎钻石拼成两个RR。他书房的电脑硬盘还在狂转,有条不紊地做着第二遍低级格式化。


    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黑社会老大的公开身份是贩卖海鲜的商人,海鲜生意是惨淡经营亏损累累,但他能买得起住得起这么豪华的住宅,过得起如此奢侈的生活。


    请来这旮水平最高的黑客和杀毒专家,对老大的电脑仔细地研究,希望能有突破。各位高手轮番上阵最后都摇头,他们说,黑社会死老大鬼得很,这么高级的电脑居然挂了个只有几百M的老式硬盘作从盘专门存放数据,老大用的是美军用来毁灭数据的军用软件,特点是在删除之前先大量地修改和涂覆原来的数据并且模仿原来的数据写入众多的类似的假数据,使其面目全非,即使真的有高高手给恢复了,也难辩真假,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更况且他还做了两遍低级格式化。换句话说,警方掌握的和老大副手一样多,黑社会老大的副手分工负责“生产”而“销售”由老大亲自抓,也就是说,所有的“客户”名单和财务账目都被那该死的美军军用软件给毁了。老大还有一些“生产”副手,但由于内部是条条管理彼此并没有横向联系,因此他们虽然望风披靡但那只是暂时地偃旗息鼓,一旦风平浪静还会卷土重来。不能掉以轻心啊。可要恢复到老大在世时的鼎盛是非常困难的,因为销售市场丢了。现在是商品经济,买方市场,客户才是上帝。否则“生产”产品再多价格再低廉,没有下家也是白搭。


    黑社会老大死了,没有人悲哀,相反很多人都轻轻地松了口气。


    各网站为了提高经济效益不再继续高额亏损,纷纷取消免费信箱改为收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钳工班长申请的那个免费信箱已经停用了很长时间,和其他没有去注册交费的免费信箱一道在规定的日期过后被无情地删除,同时被删除的还有钳工班长的IP地址记录,服务器上所腾出的空间几乎立刻被那些收费信箱所占据。和这位客人最后能联系到一块的蛛丝马迹也消失了,因此我讲的故事纯属捏造。



评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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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发表于 2017-9-1 16:00 | 只看该作者
前来欣赏!
3#
发表于 2017-9-1 16:01 | 只看该作者
慢慢品读
4#
发表于 2017-9-1 16:37 | 只看该作者
虽然很长但还是看完了。钳工班长的人物形象很饱满,真实再现体制改革后的人事变化。作品厚重主题多元,觉得像报告文学, 小说味再加强些会更好。回味这段岁月感触颇深。
5#
发表于 2017-9-1 17:35 | 只看该作者
钳工班长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从钳工班长的工作经历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变迁。
6#
发表于 2017-9-1 18:10 | 只看该作者
文笔不错,叙述也较为流畅,人物个性鲜明。只是文体上有些偏差,缺少小说元素。尤其是大段的白描,放在小说里不太合适。仅是个见,未必正确,如有不妥,还请老师谅解。
7#
发表于 2017-9-1 19:11 | 只看该作者
为辛勤付出而加分。好长,得有空慢慢品!
8#
发表于 2017-9-1 19:23 | 只看该作者
好长呀!我都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了。

下岗工人再就业,创业难,守业难,投机倒把更是捏着一把汗。小说的韵味淡了些。
9#
发表于 2017-9-1 20:13 | 只看该作者
好长啊!让我慢慢来
10#
发表于 2017-9-2 08:32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9-1 16:37
虽然很长但还是看完了。钳工班长的人物形象很饱满,真实再现体制改革后的人事变化。作品厚重主题多元,觉得 ...

赞同碣石的看法。
11#
发表于 2017-9-2 08:36 | 只看该作者
好故事,厚实
12#
 楼主| 发表于 2017-9-2 09:56 | 只看该作者
zizhu 发表于 2017-9-1 19:23
好长呀!我都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了。

下岗工人再就业,创业难,守业难,投机倒把更是捏着一把汗。小说的 ...

哇塞!“下岗工人……一把汗”,真乃神来之笔。点灯熬夜搜肠刮肚洋洋洒洒啰啰嗦嗦万字文,足下一言以蔽之,高下立判。谢谢赏读,盼赐教诲。
13#
 楼主| 发表于 2017-9-2 10:15 | 只看该作者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9-1 18:10
文笔不错,叙述也较为流畅,人物个性鲜明。只是文体上有些偏差,缺少小说元素。尤其是大段的白描,放在小说 ...

谢谢赏读,铭感在心。说的极是,读小说不易,写则更难。文体问题,的确是吾之弱项,还望多指教针砭其弊端,以匡不逮。高谊厚爱,再表谢忱。
14#
发表于 2017-9-2 10:32 | 只看该作者
夏港 发表于 2017-9-2 09:56
哇塞!“下岗工人……一把汗”,真乃神来之笔。点灯熬夜搜肠刮肚洋洋洒洒啰啰嗦嗦万字文,足下一言以蔽之 ...

写这么长篇幅,的确很辛苦 敬茶!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9-2 11:01 | 只看该作者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9-1 16:37
虽然很长但还是看完了。钳工班长的人物形象很饱满,真实再现体制改革后的人事变化。作品厚重主题多元,觉得 ...

如此糟粕,竟然有如此耐心,哎哟妈呀,啥也别说啦,(感动的)眼泪哗哗的。鲁迅曾说过:然而风格和情绪,倾向……因人而异因事而异因时而异。曾经的过去,对于新生代来说即使洞若观火,也只是隔岸观火,也许只有汝等这样的才俊才能感同身受与曾在火中炙烤过的人的感悟。谢谢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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