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家有丘山湾田,这一年稻穗正在孕大肚时,天旱了起来。眼看青苗要变黄草,阿仁急了,背着锄头满山满垅找山泉。第三天上午,终于在刺棚窝里找到了一处泉眼。砍去藤刺,移去乱石,挖出坑槽,一直忙到日头打中,咚咚的泉水才流到山脚。
一丘丘的山湾田像一档档的楼梯,张仁家是第二丘。每丘田旁边有流水坑,张仁准备把山泉引进水坑,再放到自己的田里。
第一丘田是丁霸、丁道两兄弟的,这两兄弟脚骨有点破,平时做事不捡便宜不肯歇。见来了山泉水,他俩泥块一叠,堵住了水坑,说是先得让他们的那丘田灌满了。自己辛辛苦苦挖来的山泉,居然让他们白白的抢去,这不是拦路强盗吗?张仁上去与他们理论,丁霸、丁道两兄弟衫袖一卷,手中的麦泥铣一横,摆出一副打架的阵势。张仁一看要吃眼前亏,就没敢再上前,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一直一箭跑回家里。
张母正在烧中饭,见儿子红着眼睛走进冷屋间,取下挂在墙上的猎枪,转身就往外走。张母觉得不对,以往儿子进门出门,总要喊上一声说上一句。今天不但不喊不说,而且背起猎枪气呼恼躁的像要去拼命。张母急了,追上去双手一张拦住张仁,问:
张仁被娘拦住,眼泪一汪,“呜答呜答”冤冤枉枉哭了起来,哭得张母心里一阵阵酸痛。儿子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一定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而且要用猎枪去出气。张母一手抓过黑溜溜的枪管,一手拉住张仁的胳膊,说:
张母不由分说地把张仁拖到家里,按在椅子上。张仁一吸一顿地把事情的原委讲完,未了嗖地站起,一把夺过张母手中的猎枪,说:
为了寻山泉引山泉,儿子在芦杆丛中钻,石头窝里爬,身上割出了一道道的血痕,脚趾头也踢得粉破。现在,山泉被强行拦去,为娘的心里也实在不好受。
要知道,丈夫去世后,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时常受一些人欺侮,张母也是憋着闷气度日子。今天丁家兄弟的行为,完全是柿子朝软的捏。儿子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火气刚盛的时候,此时哄上一哄,势必火上浇油。如果动用刀枪,出了一时之气,可要苦一生一世啊!要想避过这场祸事,只能挨时间。张母定了定神,说:
“把枪先给我,吃了中饭再去,也好壮壮力。灶间柴草没了,去背把稻草来,娘给你炒几个菜。”
趁张仁去背稻草的辰光,张母把猎枪藏了起来。接着,张仁烧火,张母上灶。今天,张母的手脚特别慢,一碗腌菜汤,差不多滚了有半个时辰。饭菜端上了桌,张母没动筷,而是拿着一把麦草扇坐在张仁旁边,边看着儿子扒饭边打着凉。母亲不吃,张仁也没什么胃口,他完全明白母亲的用意。过了这么许多的时间,丁家的田肯定已灌满,山泉该流进自己的田了。
气虽然消去了一大半,不过事情总得告诉丁霸、丁道的爹娘,儿子横蛮无理,做大人的不能不管不教吧。就在这时,门口来了丁家兄弟的爹,只见他拎着一小篮鸡蛋,还未进门就向张母说了一连串的好话:
“伢的两个小鬼,真是不通道理啊!上田下田,合塍种田,怎好做这种事?刚才,我在家敲桌打凳骂了他们一顿。本该让他们上门来道歉,可小鬼又不肯落面子,只好我老太公来赔个不是了。山泉能流到田里,阿仁吃了不少的苦,这几个蛋就去补补身吧。”
一场旱天的水纠纷就这样平息了。事后,人们纷纷称赞张母有肚量能忍让做事贤惠。慢慢地,村上很少有人去弄讼张家了。
在这里,还要讲一个故事。故事中的儿子叫李仁,娘叫李母,前半部分一模一样,也是找水引水争水。后半部分是这样的:李仁跑到家里,在冷屋间里拿起猎枪就往外走。李母见了,忙问是怎么回事。李仁“呜答呜答”边哭边讲了事情的经过。李母一听,像炮仗点了火般地蹦了起来,大声对儿子说:
“真是青天白日来强盗了!今天田畈抢水,明天后天还会来家里抢粮抢牛呢!这样下去,伢俩娘还会有安稳日子过?你快点去,枪膛药头灌得重些,下手狠些,娘等你回来吃中饭!”
李仁背着猎枪,一眨眼就消失在弄堂口。李母三二下烧好了饭,转手煎了荷包蛋,煮了腌鸡肉。就在给儿子打老酒时,山脚下传来了沉闷的枪声。李母的心一抖手一松,酒坛盖落到地上打碎了。看着桌上摆着的饭菜,李母呆呆地站着,眉毛直跳。突然,她把酒壶往桌上一放,跨出门槛往村外赶去。
村口,母子相遇了。李仁开了枪犯了人命,村上人把他五花大绑了起来,要押往官府。李仁悔恨地说:
“娘,你要是拖一下后腿,我就不会去冲这场祸了。我走了,中饭你一个人吃吧。”
望着儿子越来越远的背影,李母像软脚蟹一样赖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