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灰鼠

观潮生

　　　　　　　　一，　　
　　李爱明又发现了那只灰鼠。它也不怕李爱明，还抬起小脑袋望他，绿豆样的小眼睛闪闪发亮。李爱明把饭盆里发黄的剩饭粒用筷子拨在地上，它便不慌不忙的趋上去，颇有风度的样子。

　　李爱明就想，活着其实没多大意思。

　　李爱明想，我他妈还不如一只老鼠呢。

　　李爱明想，队长你个狗日的，你叫老子过不成，老子也叫你过不成。

　　李爱明想，可以后怎么办呢。还是给队长买两条好烟送去吧，秦桂枝不会让他回去的。

　　李爱明想，去他娘的吧。买两条好烟队长也不会放过他。队长这个狗日的。

　　民工棚外正落着雨，滴滴哒哒的。

　　李爱明把饭盆仍在一张破凳子上，“嘭”的一声。那只灰鼠惊了一跳，小心的瞅了李爱明一眼。李爱明就跺了跺脚，意思是叫它回去，今天到此为止。灰鼠就溜到床下去了，没再出来。


　　　　　　　二，

　　民工李爱明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上班了。

　　不是李爱明不爱上班。临出门的时候，秦桂枝还拧着他的耳朵跟他叮嘱：李爱明，你给我听着，我叫你出去挣钱不是为我秦桂枝。你想想李小明，李小明今年六岁了，开学得上一年级，李小明一开学就得交几百元的学费。就西沟二亩三分地打那几斤狗屁粮食，还不够我喂鸡呢。你想让李小明当文盲，你就蹲在家里好了。

　　那时候李小明就坐在门槛儿上，啃一块烤红薯。李小明觉得家里气氛不对劲，就起身跑出去了。

　　李爱明什么话也没说，秦桂枝说得对，村里一人就那么几分薄地，只凑合填填肚皮，种不出啥出息来。李爱明前两年折腾过种蘑菇，累死累活，到头来也不比种地出息多少。去年村里提倡集体种西葫芦，说好高价回收，一颗汗珠子摔八瓣，收了成村里却不要了，说是没达到要求，一村人气得直骂娘。李爱明想做个安分的农民都做不成。这么着，农民李爱明只好进了城，成了民工李爱明。


　　李爱明在家的时候最讨厌老鼠，老鼠与人争粮食，他见一次打一次。到了城里李爱明却不那么讨厌它们了，他觉得城里的老鼠其实蛮可怜的，整天在垃圾堆和下水道子里钻，找点脏兮兮的吃食。李爱明有时候望望城里那些叫人目眩的高楼，遮住头顶的阳光，甚至产生这样的幻觉：他就是城里找食的一只老鼠。李爱明每天穿行在那些城市高楼的阴影里，想象他自己就是一只老鼠。

　　可狗日的队长绝了他的吃食，连老鼠也不让他做了。李爱明想起秦桂枝，想起李小明，差点就掉下泪蛋儿了。


　　　　　　　三，

　　其实刚到城里李爱明干活可是卖命得很，说好工钱是一个月三百块钱。李爱明想着李小明就要开学了，秦桂枝跟他说李小明一年的学费是两百五十块钱。李爱明想想他上小学那会儿，一年顶多也就十来块钱，如今这屁大个小破孩儿，教认几个字儿就得几百元，田地和粮食却是一路跌。李爱明一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又不知该气谁，就只好低着头，咬着牙梆子卖命干活。

　　李爱明就这么拼死拼活地干满了一个月，他连一次城里闹市区也没去过，像只饿慌的老鼠，拼命的刨食。李爱明算计着李小明再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李爱明在心里说：李小明，老子总算对得起你个儿子了！

　　现在想来，都怪李爱明把一切想得太完美了。李爱明只想着那三百块钱，想着秦桂枝李小明，李爱明没想到的是队长会克扣工钱。队长说：这个月就先发这两百块钱，剩下的该结的时候再给你们结。队长也没说什么时候结，按李爱明的理解，这钱肯定是被队长给吞了。队长说这话的时候像对着一群狗一样，这让李爱明很来气，他想老子种地你们扣，做工你们也要扣，不叫人活了！这下李爱明的气找到方向了，他气呼呼的说；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话一说出来，李爱明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他就开始后悔了，李爱明直想扇自己的嘴巴。应该说李爱明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这里做民工的都是帮穷杆子伙计。可人家都能忍住没有说，凭什么就你李爱明爱逞能？

　　队长盯着李爱明，李爱明就把头低下去了。队长在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什么话也没说就出去了。大家用可怜的眼光瞅瞅李爱明，也跟着出去，剩下李爱明一个在那里发愣。


　　不能说李爱明认错的态度不诚恳，李爱明像真的做错事一样在心里把自己谴责了一遍又一遍。李爱明想跟队长认个错，可队长连机会都不给他，他一靠近，人家队长就走开了。发工钱的时候，队长把他的两百元钱扔在地上，大伙都看着，李爱明很下作的去捡钱，他想李小明就要开学了。他捡起钱来还低着头，他说：队长……队长又在他面前吐了口唾沫，看也没看他就走了。


　　从第二天起队长便不再派工给李爱明了。以前给李爱明派工的是小组长，他跑过去问小组长为什么不给他派工，小组长很为难的瞅了瞅队长，李爱明只好知趣的走开了。大伙也不再跟李爱明说话了，跟他界限很分明，就像李爱明身上有瘟疫似的，一碰就沾上什么了。他们在队长面前表现得很卖力，很听话。李爱明曾试着找另外的民工队，可人家都不要他，李爱明想一定是队长跟人家打过招呼了。李爱明沮丧极了，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不幸的鸡，被队长杀了来给猴看的。

　　那只灰鼠成了李爱明唯一的伙伴，李爱明想秦桂枝一定在家里骂他了，秦桂枝一边去李爱江家借钱，一边骂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灰鼠靠着他还能讨口剩饭，他却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讨口饭吃了。


　　　　　　　　　四，

　　外面依然下着雨，滴滴哒哒的。

　　李爱明瞅瞅黑空空的床下，那只灰鼠没再出来了。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很夸张的叫了一声。

　　李爱明走到棚口，掀起塑料棚帘子，不远处另一个民工棚里灯火通明，热气沸腾，队长正在那里请人喝酒，划拳猜令的声音隐隐传来。队长就这么个姿态，他兴致来了，便请这群民工喝一顿酒，你看作是施舍也未尝不可。民工们即使没空也会抽空去，就像不去扫了队长面子似的。队长倒也没说不请他去，队长说：今晚喝酒！队长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添了一句：不该去的就甭去了。然后队长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转身走了。李爱明就不敢去了，他害怕队长又当着他的面吐唾沫；可李爱明这一不去，又好象故意跟队长作对似的。


　　李爱明刚准备放下帘子，那边的帘子开了，李爱明的手放不下了，眼睛瞪圆了，心也跳得厉害。他看见队长摇晃着，显然是喝得有些过了，也未撑伞，朝西北角走去。民工棚内没有厕所，队长显然是去方便，那里有个破公厕，离工棚不算近。

　　一刹那有一个想法从李爱明的脑子里跳出来，李爱明被自己吓了一跳，但李爱明想也没想，拧起棚里的一个空酒瓶子就跟上去了。

　　雨依然下得滴滴哒哒，顺着李爱明蓬乱的头发流到他的脸上，李爱明抹了一把脸，和队长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李爱明的心依然跳得厉害，就像要蹦出来似的，这让李爱明几次举起酒瓶又放下了。他看着队长的背影，似乎又恨不起来了，队长晃来晃去的，他甚至有点害怕。

　　眼看就到公厕了，李爱明深叹了一口气，他一闭上眼就想起秦桂枝，想起李小明，想起那只灰鼠。李爱明又举起了酒瓶。

　　没等酒瓶落到队长的头上，忽然“噗“的一声，队长一个趔趄，摔在泥地里，这一摔惊得李爱明一颗心差点就从胸口跳了出来。有一刹那李爱明脑子里是一片白，他想也没想就跑上去把队长从泥地里拉扶起来，急得什么似的直喊：队长！队长……其实队长也就是摔了一跤，虽有六七分醉，却还是清醒的，倒是李爱明的叫声把他吓了一跳。待队长看清是李爱明，似乎有些吃惊，说：是你啊，李爱明。李爱明顿时又紧张了，生怕队长看透了他的心思，急得跟什么似的：我……我……我也刚好来上厕所，队长。

　　队长没再说什么，甩了甩手里的泥巴，骂了句：娘的！就又朝厕所走去了。

　　李爱明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他很沮丧的朝回走，忘了他说自己也是来上厕所的。

　　李爱明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队长的声音：哎——

　　李爱明回过头，队长这才说：明天你上工吧。说完队长就进厕所了。

　　李爱明冒着雨回到工棚，发现那只灰鼠爬到了那张破凳子上，正吃着那些巴在盆沿上发黄的饭粒。

　　外面依然下着雨，滴滴哒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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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显辉

很细腻的情节，灰蒙蒙的意境。读过之后有感觉的小说就是好小说：）

小老鼠

严重同意左斑斑的评价～～～俺再给你说哦，老鼠是一只，不是一匹啊～～晕啊，一匹老鼠，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观潮生

别人的意见可以不听
小老鼠的意见还是要听地：）
写的时候怎么好象觉得一匹老鼠听起来舒服一些
现在一看呢  其实也差不多哦
呵呵

颜小刀

看完了，很不错呀；这——就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好小说：）

观潮生

呵呵，小刀说话的口气颇像古龙先生里的武侠人物啊：）
：这————就是传说中失传已久的好刀
刀是小李飞刀的刀........“
哈哈

小老鼠

最初由 观潮生 发表
别人的意见可以不听
小老鼠的意见还是要听地：）
写的时候怎么好象觉得一匹老鼠听起来舒服一些
现在一看呢  其实也差不多哦
呵呵

嘿嘿～～你这是虚心接受～～屡教不改～～５５５一匹老鼠，怎么看也太大啊～～～晕，俺下次就叫一匹小老鼠，去晕人～～～

观潮生

呵呵，那一匹老鼠有多大？
难不成有一匹马那么大？：）
那倒真的吓人也

颜小刀

呵呵区区一匹小老鼠何足道哉；赶明儿俺给你牵一座老鼠瞅瞅！：）

蓝枫筱月

受受受……受不了了，一匹老鼠改过来啦！不要把我吓晕了。

观潮生

我又检查了一遍
改好了嘛

颜小刀

呵呵，更实一匹和一只有什么关系，一看就知道是错别字嘛，那是编辑的事情：）

兰心

^_^，文字好，看跟贴也好玩哦

蓝格子

的确是好小说，拜读了。

观潮生

呵呵，蓝格子妹妹客气了
站着读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