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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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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2 15:22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枫叶飘飘 于 2017-9-13 05:09 编辑

  1

  春脖儿短,里间炕窖子盛的土豆有些发芽了。那芽儿绿莹莹的尖儿,豆豆妈一手攥着刻刀,一手捏着一枚土豆,将芽孢剜了,一会儿装了满满一泥瓦盆。

  这青黄不接的档口,土豆汤,土豆瓣儿炖南瓜就成了饭桌上的主打菜。

  豆豆妈刚把土豆舀上清水搓洗,风门吱嘎被掀开一道缝儿,老二的丫头妞妞探进一颗小脑袋,“奶奶,爸又耍酒了。俺娘哭得眼肿,奶奶……俺饿了,又怕……”

  
  阳光挤不进来,豆豆妈习以为常了,湿漉漉的手朝灰布围裙擦了擦,“你爸那活宝,懒得屁股需要人抬着,不耍酒就死了人。来,奶奶盛碗饭,你吃了,再管你妈。”

  七岁的妞妞秋上就要读书了,老二不着调,几亩地,靠豆豆妈和老二媳妇翠儿雇了牛耕地,种着,收的粮食满打满算不够一家人花销。

  翠儿平素就给村里人家打短工,贴补家用。

  老二克江从小皮实,与他哥克勤一堆儿做活路,他干着干着喊这疼那疼,克勤也没辙儿,老大实诚,使驴力。不计较克江。
       豆豆妈盛了冒尖一碗大碴子干饭,一钵子土豆丝汤摆在锅台上。

  妞妞眼珠子盯着饭菜,吸溜吸溜吃。豆豆妈不忘叮嘱她:“慢点吃,盆里还有呢。”

  妞妞抽了一下清鼻涕,看了看盆里黄澄澄的大碴子饭,“奶奶,我爸一定在小卖店啃猪蹄,嚼卤花生,耍酒了。”

  阳光柔和的伸出手,光影底纷纷舞蹈的微尘像万千稻虱子。豆豆妈叹了口气,“你在家待着,奶奶去瞅瞅。”

  克江一喝酒没有记性,回来撒酒疯,砸碗摔杯子。翠儿自得了那病一天天的熬煎,一张俊脸苍白苍白的,豆豆妈说什么也不信医院的诊断书,说是乳腺癌晚期。

  山里人猫冬那段日子,克江踩着雪地,不着家的泡在小卖店麻将机上,和几个闲娘们摆龙门,豆豆妈冷天也坐不住,握着砍山镰刀去山上砍一捆柴禾,走家给灶坑填一洞子柴,大炕就泼滋滋的热乎,房子斑驳的墙壁,挂着那层霜花,也跟着热气化成水珠了。别家有的烧煤炉,有的按了暖气片儿。

  豆豆妈没按暖气,心疼钱。老头去年急性脑溢血走了后,她自己个养一头母猪,一年下两窝崽子,鸡子鸭子攒一竹筐挎到农贸集市卖了,换些油盐酱醋茶,扯一块布丝,做件衣衫。

  去年冬儿特别寒冷,老头子前脚刚走,烧三七那日,老大克勤和媳妇夏满从城里坐车回来祭奠他爹。老二家的,在她公公坟地说了,身子不舒坦,不知咋了,是不是哪旮旯没打点到,爹怪罪了。

  豆豆妈迷信这个,兴许真是老头子在那世界少吃少穿少钱花,往他二儿媳妇要。

  多割了一烧刀子纸,在老头坟前少了,豆豆妈还嘀嘀咕咕和自个男人说了很多话。

  下山后,老大媳妇夏满,把翠儿拉一边问她,“哪块疼?”

  翠儿说,“左乳房有疙瘩,指甲恁么大了。”

  夏满心里一紧,明白是咋回事,唯恐老二家的着急上火,稍稍安慰说是做农活出蛮力弄的,吃点消炎药就没事了。

  老大克勤和夏满在家没站住脚就嚷着回城上班。

  克勤在一家烟草公司做保安,一个月二千,供吃供住。

  夏满是星辰学校的保育员,她是同事里年岁最大的,如果不是克勤托他公司的老板帮忙,夏满早就被打发了。

  克勤家的地儿,老二克江揽种的,拢共三亩地,都是好墒情,傍着清水河,种啥啥丰收。这么着,克江每年收山后,给大哥大嫂三麻袋稻子,就算顶了几亩苞米穗子。

  老大没异议,克江用独轮车推来稻子,他是给几张票子的,克江替大哥种了几年,翠儿就病恹恹的,地里的活路,翠儿是主要劳力。她得了那病,命也要丢了,哪里还有心气做事?

  克江又不想好地儿被别人租了去,拿起锄头犯合计,不愿下力气。

  豆豆妈寻思让嫁在邻村十里铺子的豆豆来家接种那地儿,好歹不落他人手里,打了粮食兑换个三千两千的,除了农药化肥,种子,也净剩个千八的。

  豆豆说什么也不趟手,二哥虎视眈眈的眼珠子盯着,一个嫁出去的人,不能回娘家贪便宜。

  豆豆家日子紧着,不识好货,头一个丫头片子落地后,公婆不满,埋怨她占着窝儿下不出好蛋,脸子成天结冰花。

  豆豆月子里烙了腰疼病,男人也不争气,扛着行李卷出去打工,没几年混成了工头,腰包鼓了,不学好,沾了别的女子,烟花柳巷的不泡,嫌弃脏,在工地自己包了一个女的,不朝家里汇钱。

  豆豆背篓里盛着丫头,拾掇地,插秧苗,管理果园,不到三十的人,遭的满脸褶子。

  回来探望豆豆妈,母女俩说着话,抱头痛哭一场。去年秋儿,豆豆搭车回来落脚。

  豆豆妈一看闺女那样儿,就猜到她难着呢。“离了?带个拖油瓶的也难找茬儿,不离,凑合过吧。”豆豆妈劝豆豆。

  “离啥子吗,又有了,都四个月了。”豆豆咬着薄薄地嘴唇说,手在微微隆起的腹部,触摸着,小心翼翼的游弋着。

  豆豆妈直起身,说,“往后日子更熬煎,丫头不招人待见,要是再生个闺女可咋整。”

  豆豆抓起瓢里的酸枣子咔嚓咔嚓吃,“妈,现代医学发达,我和南生去查了,男孩!”

  豆豆妈去灶间生火,芦花鸡咯咯咯吼出一串高音符,在东边用砖头垒就的鸡窝上,搭了一只破旧的竹篓,芦花鸡就在那儿生蛋。

  伸手一摸,几枚热乎乎的红皮蛋。做了四个鸡蛋洛水,加了一羹匙红糖,“吃吧,在家补补。快吃,别让妞妞碰着了,不给吃还隔生。”

  豆豆难得回来一次,地里活,家务活,一堆堆的。二胎被查出是带把儿的,公婆笑了,婆婆屁颠屁颠的为豆豆买吃的,穿的。

  南生也把心劲收敛到豆豆这边了,他妈说过,野花不久长,你马上有儿子了,积攒点本金,将来供孩子念书。

  亲家母多年不登门子,豆豆的爹去世,她坐儿子的四轮车来了,随了礼。

  豆豆妈四下打量,豆豆咋没回。亲家母说,“我先来和你商议下,豆豆是你家闺女不假,也是俺老王家媳妇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如今儿,豆豆有了王家的命脉,我求个情,即便回了,也别叫豆豆跪她爹太久,仔细娃儿,不成型呢。”

  豆豆妈老大不乐意,也没法子。豆豆是自己个亲生的,就是克勤克江屋里的婆娘,她也不另眼相待。

  豆豆妈怕四邻八乡的人嚼舌根,就背地怂恿亲家母,当着躺在地中间灵床上的老头儿,还有一院子帮衬的,披麻戴孝的,说了豆豆的实际情况,以免闺女烙下不忠不孝的骂名。

  大家伙的目光雪亮着,从豆豆坐南生的车回院子,拒绝南生的搀扶,咕咚跪在她爹面前哭得背过气,就明白豆豆的悲伤不仅仅是她爹走了。

  2

  豆豆妈担心着闺女肚里的娃,哭七关,自己个花钱雇的人,怕乡亲们耻笑儿女,就差付老大克勤去办的,堵住克勤的嘴,就说是他孝子掏的钱。

  克勤愁着南瓜脸,“妈,崩怪儿子,我和夏满在人屋檐下,活受气,你孙子也读高三了,这家里家外,水暖气电费,人情来往,同事聚会等等,我的腰杆子也直不起来。”

  豆豆妈说:“别说了,妈有数。你爹这撒手走了,我又不能不喘气儿。妈手脚结实,眼下不用你们负担。”

  最悲伤的人自然是豆豆妈,老头子和她吵吵闹闹一辈子,算不算爱情?豆豆妈没心思考虑爱情这个话题,三个儿女,指望哪个?

  豆豆妈伤心了很久,好几天起不来炕,花猫饿了围着她叫唤,蹭她手和脸,院外的鸡鸭猪狗也赶大集似的闹腾。

  克江是蛤蟆不长毛——老脾气,继续搓麻将,呷小酒。街上不定什么时候就扯出来他的跑调歌儿,那歌声把整条街都摇晃醒了。

  倒是克江家的,一天过来几趟。有时蒸了黄面苞米面掺和一起的馒头,熬一钵子小白菜粉丝汤,端来,趴在豆豆妈耳边,轻声叫她,“妈,吃点饭,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咋行。你不看别的,也要想想妞妞,大哥家的童童,还有豆豆没出世的孩子……妈,我干活去了,该收山了。”

  豆豆妈望着翠儿的背影,心被揪了一下,疼。克勤偶尔打电话来,问吃饭没有身体咋样?克勤问候豆豆妈,也捎带着夏满的意思。

  豆豆怀着孕,逼着南生开车回来看过几回。拎着一串香蕉或者一袋黑牛豆奶,南生很少给丈母娘钱的,他家丫头八岁了,那天还是第一次“啪,”扔在炕上几张大票。财大气粗的样子,他是乐的,临了说,“你闺女为王家添家丁,俺们高兴。”豆豆妈看着南生蹲下身将头贴在豆豆腹部很认真的倾听,那种做父亲母亲的善行共性,唤醒了她麻木的心。

  “豆豆,我下地,给你们熬面疙瘩汤!”

  豆豆说,“我拉下手,妈,我要吃鸡蛋羹。”

  豆豆在母亲这吃了安心丸,坐南生车回去了。

  隔三差五来个电话,同豆豆妈煲电话粥。

  有时候,豆豆妈在某个回忆中会心地笑了。老头子活着时,犟牛一个,认死理,拾掇了一辈子地儿,出了名的庄稼耙子。大钱挣不到,小钱倒是细水长流。

  他有瓦匠手艺,给东家拆房修墙,西家砌猪圈羊栏,小菜小酒的吃一晌,还给一笔工钱。他人犟,活好。

  他垒的干插墙,全用青石边儿插上的,风雨多大,不必担忧坍塌。

  上房按瓦,别的工匠需要拿绳子丈量着,他微闭右眼,一目测,下边扔瓦的小工都不赶趟,沙沙的,按完的瓦,又齐整,又美观。十里八村的,都争着请他做瓦活儿。给工价也适中,人家塞给他红包,他犟,经常拒绝不收。

  豆豆妈不知道老头说走就走了,老了干不动出力活,他就去附近的水库倒腾淡水鱼,骑自行车到市场卖。

  老头没得病之前,好像预感到什么了,他叮嘱豆豆妈,儿女指望不上,就去敬老院。

  豆豆妈讥笑他,目光短浅,孩子们已经很不错了。克勤克江还有豆豆,日子不怎么富裕,逢年过节的也送来食物礼品的。

  克勤在城里,两口子一般不回来。回来给个百八的就行了。谁有多少钱?活得都不容易。

  老头认真地对她说,“趁着我有一口气,这事抓紧办了,选个黄道吉日,请屯里的大掰乎来家,跟孩子们说说。住敬老院,不必他们伺候,一年兄妹几个出一笔钱就万事大吉了。”

  老头这话说了不到两个月,突然得了脑溢血,撒手人寰了。

  豆豆妈才发现老头对她的爱,一碗白开水似的,但越品越有味道。

  3

  这一别,天上人间。

  豆豆妈清楚,老头弥留之际,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嘴里呜呜啊啊,想表达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的疼,就是她余生的光阴。

  老头是睁着眼离开他的儿女,还有豆豆妈的。

  乌鸦最有先见之明,后山谷多了一座新坟,乌鸦就停止聒噪了。

  从镇里请的风水先生,揣了主家的赏钱,朝外走的时候,冷丁看到克江家的一棵歪脖子梨树停着一只白头翁,一种鸟儿。

  他捋了下山羊胡子,皱了皱眉头,背着手上了车,丢下一句话:“这家老爷子有黑煞,弄不好还会有灾星。”

  豆豆妈没想到这祸端是克江家的,一查都乳腺癌晚期了,医生埋怨了克江一顿。女人做下病这么久,不来医院诊断!

  克江仰着脸儿,再瞅瞅脚尖,咕哝了一声:“操!谁想到她能得这病?还可以治好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没有希望了,癌细胞扩散很快!”

  带翠儿克江两口子来看病的夏满,小声问:“医生,按照病人的情况,还有多少日子?”

  医生低声回答:“最多不超过四个月!”

  克江和翠儿从县城回来,克江就将结果告诉了豆豆妈,豆豆妈又对豆豆说了。

  老大一家趁着儿子童童放寒假,坐车回来探望弟媳妇翠儿。

  这一大家子的老亲旧邻,挎着一篮篮笨鸡蛋,拎着红糖,掂着五十,一百面额不等的票子,一波一波来克江屋里看翠儿。

  大伙不敢说癌症二字,扯几句关心的话,走人。

  其实,翠儿早就明白她得了什么病。化验单上写的含糊,可克江与大嫂的眼神泄露了秘密。

  克江一开始对患绝症的翠儿还有点良心,抱草烧火,劈柴禾烧炕。做一盆苞米粥,煎一盘子青皮鱼就饭。扫扫院子,收拾房间。给翠儿烧一壶水吃药,温一锅水洗澡。

  新媳妇一扎鲜——三天打破小鸟龛,不到四天,故技重演,拖沓着棉鞋躲到小商店摆长城了。

  锅灶冷清了,妞妞也要吃饭啊。翠儿挣扎着起来,给妞妞梳一对辫子,炖鸡蛋羹她吃。

  现在,翠儿就放不下妞妞。克江不务正业,妞妞上学读书也是问题。克江不愿出力挣钱,有一分钱搁不住宿,不是喝酒,就是搓麻将。

  翠儿就催促妞妞去隔壁屋找豆豆妈,只有婆婆能管着妞妞生死。可婆婆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4

  一个冬天就这样熬过去了,翠儿越来越瘦,脱了相。

  躺在炕上就如一具骷髅,克江早就不和她在一铺炕了,豆豆妈害怕翠儿突然走了,身边没人不好,就逼着克江在他那屋离间放张折叠床,听到这炕有风吹草动的就过来看看。

  豆豆妈关照妞妞看着门,解了围裙去小商店喊克江,家里水缸没水了,早上就停电了,翠儿病倒后,猪鸡鸭也不养了。

  猪圈还存些去年的猪粪,别家用牛车,拖拉机朝地里运粪了,克江一耍酒,活儿就堆积起来了。

  豆豆妈烧火做饭,轻快活儿倒是没问题,起粪,到老井汲水,那么沉的一铁桶水,她老胳膊老腿的提溜不上来。

  翠儿逢着朗晴的天,出来走走,晒晒太阳。

  乳房的肿块愈来愈大,撩开衣衫,一股子恶臭扑鼻而来。翠儿是个爱干净,爱美的女子。

  这异味,怎么洗也去不掉。有时候她嫌弃自己,不许妞妞靠近她。

  她是多么想抱抱妞妞啊!这病,令她绝望。难怪,克江经过她房间捂着鼻子走。

  妞妞早起没吃东西,爬墙头去她奶奶那找吃的,阳光懒懒的伸进来,几只蚂蚁匍匐在炕沿上寻找吃的。翠儿笑了笑,或者唯有这些小生灵不讨厌她吧。

  最近老是做梦,梦见死去的父母,他们穿着在世时的衣裳,围着一盘石磨磨谷子,母亲说,她在那个世界很孤单,希望翠儿早些来陪她。

  醒来,浑身虚汗。一弯残月悬在窗棂上,口渴得要命,妞妞睡在婆婆那屋。

  翠儿摸索着下地,里间床上空空如也。

  距离死亡近了,翠儿竟坦然起来。人之将死,还有什么留恋?

  妞妞秋天就上学了,她想给妞妞留点什么?

  豆豆妈去了小商店,一屋子烟雾缭绕,两桌搓麻将的,没有克江。

  老板娘谢小脚剜了豆豆妈一眼,没停下涂抹脚趾甲,“找克江吧,不在。”

  “去哪了?谢小脚。”

  “你感情还不知道哇?这有日子了,克江在刘二枣家抱死窝儿,啧啧,男人啊,都他妈一路货色,老婆没死就张三李四了,装也得装几天啊?一点人性没有!”

  豆豆妈被噎得上不来气,又没招儿。

  跌跌撞撞出了小商店,身后飞来一片议论,“谢小脚啊,你就不是个物,哪壶不开提哪壶,该他娘屁事?那个克江不是好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翠儿命不济,摊了这么个倒霉男人!嗨!”

  “怎么了?你心疼?你算哪根葱,我还没给豆豆妈要克江欠我的饥荒呢!”

  ……

  豆豆妈头重脚轻走在大街上,她一定要把克江从刘二枣家揪回来!

  5

  刘二枣是邓秃子从镇上集市领回来的,几年前的冬天,邓秃子开破三轮车捡破烂,把破烂卖给废品收购站,沾着唾沫点了一大把毛票子,喜滋滋的塞进褪的辨不清什么颜色的棉袄兜里。

  车停在市场边儿,站在一个卖火烧的摊位前,买火烧子,热乎乎的火烧,刚准备往嘴里送,突然掠来一条人影,抢了他的火烧就跑。

  “哎哎哎!这是谁家的偷嘴驴,不拴好了!”邓秃子也没追,觉得晦气,就问老板再来几个火烧。

  “唉!可惜了,不大年纪就疯了,爹妈死了,哥嫂索性把她轰出去了,这不,遭得像泥猴子!”老板摇着头,叹息着。

  邓秃子边狼吞虎咽吃着火烧,边朝自己三轮车走。

  刚打开车门,吓得他妈呀一声,刚才抢他火烧吃的人钻到车里了!

  一张脸抹的黑乎乎的,头发脏兮兮的,一身蓝色粗布衣裤,一双眸子忽闪忽闪着,露出胆怯和恐惧。

  邓秃子想把她赶走,旁边一杀猪的屠夫说,“嗨!这女子疯病也不是胎带的,到医院用不了几个钱就能治好。”

  说着无心,听的有意。邓秃子上了车,关紧了车门,踩了油门窜上柏油路,回到家后,烧了一锅水,放在一只木盆里,让疯子洗澡。

  他找了几件姐出嫁前搁家穿的小花袄,蓝裤子,嘱咐她洗了澡后穿上。

  在院子里归拢纸壳,空饮料瓶的邓秃子,一抬眼,惊呆了。穿了姐姐衣服,洗完澡,穿戴整齐的疯女人,简直是个仙女!

  可疯女人是疯子,他动了恻隐之心,把她治好,给自己做老婆。

  第二天就带疯子去了大医院,花了好几千,他捡破烂攒的那点积蓄都用来为她治病了。

  病好后,秃子唯恐二枣哥嫂告他抢了他妹妹,就让二枣带他去几十里外的村子拜访了大舅哥一家,这婚事就定下了。

  刘二枣做了邓秃子的老婆,邓秃子大她二十多岁!刘二枣一心一意想给秃子生个一男半女。

  秃子清楚自己不能生育的,没对刘二早说,这是他的隐私。

  邓秃子管不住小枣,又舍不得打一巴掌。反正是他的女人,只要每晚睡在他被窝就中。

  这些猫儿偷腥,也是避讳邓秃子的。月黑风高,或者秃子出去了。他们谁来,走时都会扔一叠钱,到了什么季节,邓秃子跟小枣沾光,他家矮墙头上,一个月有那么四五天,不见吃的用的。除此之外的日子,墙上都有蔬菜,水果,还有鲤鱼,猪肉。

  刘二枣和秃子没有爱情,只有感恩。二枣想为秃子留个后人,秃子不说身体怎么回事,时间久了,二枣自然知道秃子那方面有问题了。

  克江就是懒点,人长的不磕碜。克江在麻将桌上,对门坐着刘二枣,克江在家对老婆叽歪,可在外面说话文绉绉的。

  尤其在二枣这种漂亮女人跟前,简直和在家里判若两人。

  麻将机洗牌,稀里哗啦,桌底下,两只脚就互相搞起小动作了,二枣输了钱,当着其他玩家,克江表现的若无其事,出了小商店,他立马塞给二枣。一开始二枣还客气点,后来,输了钱,克江不给就冷着脸。

  至于二枣怎么同秃子说好的,克江不清楚。只是第一次去二枣那,天放黑了。

  克江毕竟是初次做这事儿,心里忐忑不安,怕秃子抡起铁锨砸他。

  谁想,克江刚走到秃子家大门口,就发现秃子腋窝下夹只小板凳出去拉呱了。二枣在遮窗帘……

  男女偷欢,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克江恋着二枣的肉体,对家里的病秧子更是置之不理,端水倒尿的事儿也给省略了,妞妞取代他,伺候翠儿。

  豆豆妈揣着一肚子气,去了刘二枣家。太阳明晃晃的悬挂在天上,刘二枣的院子遭的像狗窝,破烂到处乱放,几只麻鸡咯咯咯叫着要食吃。

  矮趴趴的墙头搁着一把月牙镰,把儿是槐树做的,豆豆妈熟悉这把镰刀,老头子没死的前十天做的,不知克江什么时候拿他那屋使用了。

  木板门关得严实,进还是不进?克江如果不在她家,自己的老脸往哪搁?青天白日的,豆豆妈犹豫了很久,硬着头皮敲了门。

  老半天,门吱嘎开了,刘二枣睡眼惺忪,趿拉着粉色棉麻拖鞋,打着哈欠问:“呦呵,婶子可是稀客,走错门了?”

  豆豆妈抻头朝屋里张望,不见克江。一股子香水味熏的她打了三个喷嚏。

  刘二枣眼神鄙夷的扫了她一下:“你到底想干啥?找人?”

  “喔喔!二枣,看到俺家克江没有?”

  刘二枣用手捋了把额前的刘海,拽了拽黄色偏襟小褂,“我说,婶子,你家克江一个大活人,你们看不住也就罢了,居然跑我家找他,来来来,你进来找哈,找不到,呵呵,别怪我嘴巴不饶人。”

  豆豆妈只好扯谎说:“俺家花猫丢好几天了,我四处找找,没跑你家吗?”

  刘二枣不情愿的给豆豆妈让出一道缝隙,“来找吧,反正我没看到。”

  炕上铺着褥子,两只枕套并排放着,烟缸里还有一截未抽了的烟在袅着蓝雾,犄角旮旯找遍了,哪有克江的影子。退回外地,才撒目着她家后门虚掩着。

  6

  豆豆妈咽了口唾沫,“二枣啊,说句不当说的话,咱们都是女人,做事做人最好讲点良心,克江家的快趴烟囱的主了,谁见了不难受,那是狼下的崽子。咳咳,我也不是骂哪个,这辈子不图好活着,也求个好死法吧。”

  刘二枣眉头紧成一个川字,手指哆嗦着,戳着豆豆妈的鼻子,“你……你别欺人太甚,你信不信我反过来告你儿子强奸我?!”

  豆豆妈浑身打了个颤栗,一字一顿的回敬:“你不是人生的,就去嘚瑟,我老婆子也是土埋脖颈了,我怕啥!”豆豆妈头也没回踩着热辣辣的光影走了出去。

  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的摩托车拉笛声,将寂静的屯子撕开一道口子,哗啦啦传来几声鸡鸣狗叫,女人唤娃的声音。

  豆豆妈刚拐进自家院子,就听到克江在屋里摔东西,咔嚓咔嚓响,骂骂咧咧的。

  “都是你这晦气的娘们,嫁来我就没好过,麻将桌上输,给人搬石头插墙砸了脚背,嗯?你也不死,死了倒地方……”

  妞妞哭,哭得揪心。翠儿哭,哭得山高水长。

  豆豆妈弯腰捡起一根棍子,跨过篱笆墙就冲进屋,棍子落在克江身上,叭叭脆响,“你个不学好的玩意,老婆都这样了,你还忍心欺负,我……我怎么生你白眼狼!”棍子断成两截,克江歪着脖子,犟嘴,“我的事你别管!”

  克江甩身奔了出去。

  翠儿有气无力地说,“妈,求你件事。”

  豆豆妈用袖子给她抹泪,“说啊,和妈还有啥不能说的,别说求,妈听着不是滋味。”

  “妈,妞妞秋天就上学了,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丫头不能不读书啊!还有……克江一定会再娶的,有后妈就有后爹……您多操心了,大哥大嫂也有日子没回了,我怪想他们了,豆豆也快生二胎了,嗨!我巴巴的想亲人们。”

  豆豆妈的眼泪暴滚,翠儿不到三十呢,就像一朵花没开完,枯萎了。

  “翠儿,你是妈的好媳妇子,妞妞我带着,有一口气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妈这就去给你哥嫂,豆豆去电话。”

  豆豆妈预感到克江家里的时日无多了,老大两口子和童童再忙,也请假回来一趟。豆豆身子沉,南生回工地了,只好打车来家了。

  几个人风尘仆仆赶回老家,天擦黑了。

  豆豆妈烧了一锅红豆米饭,晶莹的米粒掺和红豆,很诱惑人。

  土豆瓣儿炖老豆腐,满满一铝盆,搁了些野蘑菇,葱花,黄绿白灰几样颜色混搭,妞妞流口水了,到底是孩子,忧伤就是几分钟,“奶奶,我饿了。”

  豆豆妈盛了一碗米饭,一碗菜,“你在锅台上吃啊!”

  豆豆妈把克江从小商店揪回家,克勤见他醉醺醺的熊样,上去给了一嘴巴子,“你看你还是个男人吗?翠儿这样子……谁看了不难受,你还有心情喝猫尿!”

  克江被打了一趔趄,捂着腮帮子说……“咋,她有病还是我的错?不能做饭吃,不陪我……嗝……觉觉,就不是我老婆,你们……干嘛瞪着我,嗝……哇,咔咔。”

  一股脑都吐在地上,臭气熏天。

  夏满急忙出了屋,克勤说:“妈,要不,叫翠儿去你那间说话呗。”

  豆豆腆着大肚子,“妈,你搀扶二嫂一把,俺身子沉着呢。”

  豆豆妈叹息了声,“作孽啊!出这杂种。”

  翠儿说:“妈,大哥,还有豆豆,你们都出去,这香蕉,桃子,核桃酥,我吃不下,拎妈那屋,妞妞,妞妞拾掇拾掇地。”

  妞妞撂了饭碗,克江跌跌撞撞又出去了。

  妞妞用扫帚将爸爸吐的污秽物辍走,豆豆妈拿翠儿柜上的花露水喷了屋子。

  敞开的窗户灌进一阵风,空气才清新了点。

  翠儿说:“让大嫂来屋,我想和她说几句话,你们回妈房里吧。”

  夏满重新回屋,妯娌俩说了很长时间。夏满进豆豆妈这间站在堂屋地上,扒拉点饭,就不吃了。

  几个人的目光盯着夏满,“克勤呐,翠儿还差两岁三十,她这状况要是有一天没了,你叮嘱克江,早点寻个坟地……他是你兄弟,多少也听你的话。”

  豆豆妈就把饭碗撂了,妞妞在炕梢睡了,鼾声高一下低一下,显然是被她爸耍酒疯吓的。

  孙家媳妇子年轻轻的就要没了,加上是绝症,祖坟肯定进不去。

  大媳妇一说,豆豆妈明白是翠儿对她嫂子说了。

  “翠儿……还说啥了?”

  “妈……没啥,让俺多关心一下妞妞,她不说,俺和克勤也不会看笑话。”

  豆豆撇撇嘴,“俺二哥要是对二嫂好点,她至少再活半年没问题……。”

  “行了,别火上浇油了。管好你自己的日子和南生!”豆豆妈往下收拾桌子。

  夏满朝克勤挤了挤眼睛,“妈——我明早还得上早岗,这就回城去,有事,打电话给我们。”克勤说。

  “黑灯下晚的咋走?”豆豆妈埋怨道。

  夏满在大衣镜前整了整衣衫,“妈,克勤打电话叫出租了。”

  豆豆妈不糊涂,知道夏满不乐意在老宅子呆一分钟。

  出租车是夏满和克勤,逢年过节回老家车站时,租坐的老主顾了。通了手机,不到二十分钟就来了。

  豆豆妈和豆豆无可奈何地瞅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堵得很。

  7

  克江把二枣带回家过夜了。

  豆豆妈恨得咬牙切齿,翠儿没事人似的,安慰她,“妈,我那方面不行了,克江也是生理需要,拦不住的,随他们吧。”

  “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我是替你担心。”

  “妈,你看,咱家像个驴圈,难得二枣不嫌弃,我也有个妹妹,说个话儿。”

  豆豆妈不认识样的看着翠儿,“你说的是真心话?天底下就没见过你这种傻瓜,自己的男人朝外踢。”

  翠儿摇了摇头,“妈,我没法给克江的,你就得允许他去找,是不?妈,我想歇息会儿。”

  豆豆妈出了老二家的门,天边飘来几朵急雨云,黑压压的。

  她到大街抱柴草,几只芦花鸡跟着跑了过去。

  翠儿憋了很久的泪落了下来,月色如水,克江领着二枣大摇大摆经过这屋,在里间床上弄出声音,那女的实在是放荡,叫床厉害,房盖都顶起来了,克江呢,和自己做了快十年的夫妻,从没有那么大声的嗷嗷呜呜叫!毋庸置疑,男女舒服的达到了忘我的境界。

  翠儿把嘴唇咬出了血,也不愿出声。病入膏肓后,上帝连她走路的权利也剥夺了。

  她眼睁睁目睹着,自家男人与二枣几次高潮,翠儿的心碎裂了一地花瓣。

  关门雨下一宿,俗语说的。

  第二天,屯子被水洗过了,地面湿漉漉的,一些小草破土而出,豆豆妈家房后的一排刺叶树浮绿了。

  几个女人拎着卫生袋摘刺叶炼鸡蛋酱就饭吃。就看见一辆一二零救护车啾啾啾响着奔进了克江院内。

  不多时,克江家的躺在一支担架上,被推进了车后座,夏满跟了进去,怎么没看到克江?!

  一晃庄稼齐腰深了,北山坡多了一块新坟。

  妞妞上学那天,城里开来了一辆捷时达高级轿车,一位四十来岁,衣着高贵的女子,把妞妞抱上副驾驶,并嘱咐她,“坐稳了啊!干妈开车接你去城里学校。”

  妞妞朝戳在院里的豆豆妈挥挥手:“奶奶,我周末回来看你啊!”

  豆豆妈扬了扬手,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小商店里,谢小脚死劲掐了克江一把:“你是懒人有懒福,馋人有下巴骨。没想到,你老婆闷头人,居然知道用这种方式,给闺女留一笔遗产!”

  克江裂了咧嘴,抓了一把卤花生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我不管,反正这个女经理的眼角膜是我老婆的,她欠我和妞妞的,就要偿还。”

  谢小脚照地上砸了口痰,“呸!呸呸呸!你真是太不要脸了,要是秃子和刘二枣不搬走,你还娶二枣过门吗?”

  克江仰脖灌了一口酒,“操!我和刘二枣,就是逢场作戏……”

  山区傍秋的雨水也不少,西天又开始轰隆隆炸响闷雷,一场山雨马上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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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分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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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67#
发表于 2017-9-12 23:29 | 只看该作者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豆豆妈家里的经更加让人头疼。老伴去世;大儿子生活不富裕;闺女因为生了个丫头在婆家没有地位,但这些烦心的事,和二儿媳妇得了绝症,二儿子不务正业比起来却显得微不足道。一位勤劳善良的母亲,用柔弱的身子支撑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家,让人看得心痛欲碎。小说描写的是普通老百姓的家庭生活,饱含着普通老百姓的血泪和心酸,夹杂着对人性丑恶的剖析和鞭策。敏锐的视角,个性化的语言,对人物性格入木三分的刻画,欣赏!
2#
发表于 2017-9-12 15:32 | 只看该作者
昨个发诗歌了,呵呵。
3#
发表于 2017-9-12 15:33 | 只看该作者
不管结果如何,你坚持了。
4#
发表于 2017-9-12 15:39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抽空来读读
5#
发表于 2017-9-12 15:40 | 只看该作者
姐姐,我好久没来太虚了,呵呵
6#
发表于 2017-9-12 15:46 | 只看该作者
我的小说在空间,你去拿吧
7#
发表于 2017-9-12 15:56 | 只看该作者
在班上,空了来学习。妹妹辛苦了
8#
发表于 2017-9-12 15:56 |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刚上网,慢慢品,一定有收获,加分
9#
发表于 2017-9-12 15:57 | 只看该作者
向枫叶老师学习!
抱歉,今日没分了!
10#
发表于 2017-9-12 16:04 | 只看该作者
飘版,厉害,一篇接一篇。
11#
发表于 2017-9-12 16:39 | 只看该作者
翠儿的隐忍不发就像过去大富人家的妻子眼看丈夫七房八户的,
12#
发表于 2017-9-12 17:03 | 只看该作者
前来欣赏佳作,问好飘飘老师!
13#
发表于 2017-9-12 17:03 | 只看该作者
感人,加分!
14#
发表于 2017-9-12 17:27 | 只看该作者
真长,晚上读。
15#
发表于 2017-9-12 18:01 | 只看该作者
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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