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传

林小白

　　柳永传

　　文林小白

　　一

　　多年之后，柳永已经老了，华发苍颜，他脸上的皱纹像祁连山一样起伏不断。

　　在润州城外的凉亭里，我们相对而坐，陈旧的棋盘上摆着一盘残棋。夕阳将落未落，一抹彤红掩映在他的面庞上，他唯一还能称得上年轻的，就是那双眼睛了。

　　“回顾这些年，你想到过今天这种局面吗？”我轻轻将一枚白棋放置在棋盘的一角。

　　他手执一枚黑棋，犹豫着，迟迟未能落子。

　　时间像凉亭外运粮河的河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流动着，回忆纷至沓来，充斥着我们早已老去的脑神经，我知道，他又一次走进了回忆的长河中，顺着那条长河，一直往前，一直往前……

　　其实，那一刻，我何尝不也跟着回忆，一起回到过去。

　　二

　　认识柳永那一年，是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那时春闱在即，我们一起参加礼部考试，那一年，我们都踌躇满志，以为能够一试成名，在京城扎下脚跟，博个一官半职，衣锦还乡。

　　放榜那天，我看见那个少年，在人群中傲然而立，一身素白的长衫洁净如洗，鹤立鸡群，眼角的桀骜不驯毫发毕现。

　　用眼横扫一遍皇榜上的名单，发现上面没有自己的名字时，我的心里沉甸甸的，十年寒窗，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将眼神撤回来时，人群中几家欢喜几家愁，高中的人自然眉开眼笑，而落榜之人，无不心情黯然，只能安慰自己：“等下一次应试再来碰碰运气吧！”

　　正在我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发现那个少年眼神同样黯然——榜上无名，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让人失落？人群的目光很快都集中到那个少年的身上。

　　有的惊疑，有的幸灾落祸，在少年的身上，他们或许在那一刻找到了些许内心的平衡：一直被看重的柳三变原来也会落榜！

　　那时候柳永已经是京城名人，尚未参加春闱，其才名已在京城名声大躁。谁人不识柳三变？他可是平康坊的常客，是平康坊头牌虫虫姑娘的心头肉。出口成章，挥毫间，洋洋洒洒写就的词曲，一经京城名妓传唱，就能成为流传甚广的歌谣。

　　柳永在平康坊对虫娘的高调许诺，也一时成为佳话，第二天就是考试之日，柳永将虫娘揽入怀中，声音温柔而坚定：待我登科之日，一定前来赎了娘子的身，让娘子做状元夫人！

　　京城应试的考生大多数人都以为，风流多才如柳三变，一定是这次考试的黑马之一，他都不能登高及第，还有谁能？

　　可是，他落榜了！

　　三

　　凉亭初秋的风徐徐吹来，清冷地吹拂起他颔下的一缕长须，他手中那枚黑子，终于缓缓落在棋盘上。

　　人生如棋，风云变幻莫测，谁又能事先猜想到结果呢？

　　“你后悔过吗？”我抬起头，在清冷的秋风里盯住他那双眼睛。

　　“后悔？人生可后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功名、青春，还有未竟的梦想！”他的嘴角微动，想起当年的事情，也许还有些耿耿于怀。可是往事悠悠，已如尘埃落定，只能追忆，不能重回。

　　记忆的流水，仍然一如既往地流淌着。

　　四

　　“走，一起喝酒去！”

　　他忽然推开人群，拉起一旁同样失落的我，那一刻，我想，他之所以会拉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起去喝酒，也不过是想逃离那道鄙夷的目光筑成的厚厚的墙吧，可是，如果没有那一次相邀，我们也不可能成为一生的挚友。

　　那一天，在酒肆里，柳永喝得酩酊大醉。

　　大醉之后的他突然哭得像个孩子，酒肆里来往的食客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而他只是自顾啜泣，眼泪无声无息混在浑浊辛辣的烈酒里，又被灌到了脖子里。

　　我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愿意面对的，曾经的豪言壮语，曾经的海誓山盟，在落第之后，都成为了泡影，他无法面对虫娘，更无法面对自己。

　　面对落第，我何尝不想大哭一场？

　　“考试？登科及第，他妈的状元算个屁！”他边喝边哭，边哭边咒骂，抱怨着当今的圣上有眼无珠，不能慧眼识英雄。

　　我拉了拉他的长袖，示意他小声点，侮辱当今圣上那可是大逆不道之事。

　　酒肆老板和小二对落第的考生这样的反应大概已经司空见惯，对他的疯言疯语只当充耳不闻，继续忙活自己的活计。

　　“小二，再沽一壶酒来！另外，给我准备笔墨纸砚！”他将空酒壶砸在桌面上，大声吆喝小二。

　　小二极不情愿地走过来，一股刺鼻的酒气直熏得他不住地皱眉头。小二没好气地道：“这位客官，你已经喝得太多啦，酒多伤身，您哪，还是少喝为妙！大不了来年再来参加考试嘛！”

　　“少废话！拿酒去！”他将一块碎银子扔给小二，大声叫喊道：“在给我沽两壶好酒！”

　　小二接了银子，只好到里屋给他准备酒和笔墨纸砚。很快，就将他需要的东西摆在了酒桌上。

　　他将宣纸铺开，乘着酒兴，抓起那支湖州产的“狼毫”，在砚台上蘸了浓墨，在纸面上开始挥毫起来。

　　不一会儿，一首词已经写就，将大笔一挥，抓起桌面上的酒壶，又开始喝起酒来。

　　黑字白纸，那首词像戏台上戏子幽怨的眼神一样缠绕着我，直至很多年后，那首《鹤冲天*黄金榜上》仍然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我将宣纸折了起来，对他说，你就不怕因为这首词，毁了你的功名前程吗？

　　柳永醉眼朦胧，高声道：“功名前程算个逑！”

　　我抓起桌上的酒壶，心中的不快大为减弱，灌下一大口酒，道：“对，功名利禄，算个逑！”

　　五

　　在京城盘桓的最后几天，也许是我们一生中最为畅快，也最为失意的日子。我们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秦楼楚馆，烟花之地，千金买醉，只是，路过平康坊时，柳永刻意避开了。我知道，他仍然无法面对虫娘，以及曾许下的诺言。

　　我们一边嘲笑着历朝历代的考试制度，一边畅谈着自己的理想。柳永最崇拜的人是李白。他说，有一天也要像李白那样，让朝中显贵像杨贵妃般为自己研磨，让圣上像高力士那样为自己提鞋。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酒到酣处，他给我说了关于个李白的笑话，他说，有一天，李白在曲江边酩酊大醉，唐玄宗派宫廷侍卫去找他，扶起他的时候，李白头上还戴着张旭的靴子，而李白的袜子却塞在贺知章的嘴里，大概是因为他的呕吐声太恶心，所以李白就才用袜子堵住他的嘴。

　　听着他叙述着偶像放浪不羁的故事时，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想不到李白可以这样狂傲。

　　我问他接下来的打算，他说，想回老家一趟，积极备考，来年春闱之时，要一试成名，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大跌眼睛。

　　“那虫娘怎么办？”我试探着问他。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对于她，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诺言！待来年我高中状元，一定会娶她。”

　　京城的虽已到春天，可是风还是那么冷，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我裹紧身上的长衫，莫名感到有些落寞。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知道我们总会分道扬镳，可是当真正离别的时候，伤感像暗黑的潮水一样涌过来，无边无际，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六

　　也许，柳永已经忘记自己在酒肆里留下的那首词了，也许，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可是他没有料到的是，那首词很快便在京城流传开来。不仅同年落榜的考生相互传唱，就连花街柳巷，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当今圣上也知道了。

　　再见柳永，已经是六年之后，那是他第二次赴京赶考，经过几年的打磨，我们都渐渐成熟了，悄悄收起自己的棱角。

　　这一次，柳永以第五十九名进入了殿试，接受圣上的召见。而我，以第三十六名的成绩与他一起参加殿试。以柳永的才华，本不该考这样的成绩，但多年后我慢慢明白过来了，应试作文和平常的创作并不能混为一谈，柳永擅长的，也许并不适用于应试，好在他最终还是进入了殿试。

　　可惜，那成了他失意的开始。因为六年前那首词，圣上一直耿耿于怀。我记得那天在殿上，圣上像看一个小丑一样看着他，目光里充满戏谑。

　　“听说你很会填词？”圣上笑着问他。

　　“圣上明鉴，我的确会写些小曲。”柳永明显听出了其中的韵味。

　　“大才子，你自诩为白衣卿相，那来做官做啥，不如去填词吧！”

　　圣上一句话，就将柳永所有的梦想敲得粉碎。

　　七

　　没有多久，柳永就离开了京城。他离开那天，我跟在他的后面，远远地看着落寞的背影从平康坊走过，心里一阵难过。

　　他抬头看了看平康坊的门牌，楼上莺歌燕舞，繁华如常，可是门内的喧嚣已与他无关了，他就像一个过客，与京城的热闹格格不入。

　　我想他经过平康坊，也是想最后一次向虫娘告别吧。可是他在平康坊门外站了一会儿，并没有上楼，就离开了。从此开始了他流浪天涯的羁旅。

　　出于好奇，我曾今去过平康坊，一睹虫娘的风采。那天，一曲霓裳羽衣罢，她从舞池中婀娜而出，惊羡多少京城名商大少。与别的歌妓不同的是，她并未着浓妆，只以淡淡的胭脂敷面，可是那素颜已足够倾城倾国，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素洁得像一朵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我忽然明白了，为何柳永对她如此割舍不下。

　　“既然你也喜欢他，为何不跟他一起走？”

　　我的心里充满疑惑，才子佳人，本应该是绝配，而他们是绝配中的绝配，为何最后没能走在一起？

　　虫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给我递过来柳永寄给她的一首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那时候我才知道，在他参加完第四次殿试，圣上以同样的理由让他落榜之后，他们已经分手了。抑郁之中，柳永又一次离开了京城。

　　离开京城之后，他沿水路南下，过汴京、苏州、浙江……一路走，一路写，将途中所见所闻都写成了词章。也是从那些词曲中，我才了解到他的生活。

　　八

　　我以为他一生都与官场无缘了，可是仁宗亲政那年，柳永得到了机会，

　　那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晚年，柳永从鄂州赶赴京城应试，当年春闱，柳永登进士榜，被授予睦州团练推官。

　　我离开京城，远赴润州，送他上任。在十里坡凉亭与他饮酒。

　　“过去的一切，都放下了吗？”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他屡试不第，我知道他心里很不爽，这样的事儿，谁能爽得起来呢。

　　“放下又如何？人生皆是虚妄！”他淡淡地道。经过世事无常，我们已渐渐学会淡忘，淡然立于世间。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为一方百姓，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

　　他淡淡地笑道。

　　……

　　后来，再读他写的词，已经多了一份对民生疾苦的忧虑与同情，少了那份浮华与高傲。

　　再后来，我在京城渐渐老去，有一日，忽然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听说他在润州为政清廉，不肯与官场同流合污，最终去世时，竟然贫困到连棺材都置办不起，是一群烟花女子收了他的骨骸，将他掩埋下葬了。

　　我在京城平康坊待了一个晚上，在日渐萧条的烟花之地仰望天空的明月，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多年前皇榜前站在人群中那个身穿白衣的少年，他正在等着放榜，正在憧憬着未来，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知道未来到底在哪里。

郭子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标，名人和普通人都一样。但每个人的生活之路都不会一帆风顺，都存在着坎坷波折，都会在追求的过程中品尝酸甜苦辣。本文以穿越的形式，让“我”和宋代词人柳永成了一生的挚友，共同体验人生百味。视角独特，构思新颖别致。

武如

历史小说，不错很有味道，读了读，还不细！

林小白

武如 发表于 2017-9-12 16:43
历史小说，不错很有味道，读了读，还不细！

武如兄多提建议

fonyuan

我个人建议，你写章回体长篇吧。
你不太适合写短的，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词语非常丰富，用得又多，
这对短篇是非常不利的。
短篇讲的是快速的思维推进，你弄那么多词，一下子就把读者挡在门口了。
你看古今中外那些经典短篇，哪个用词像你这么丰富？
你看鲁讯就行了，形容词非常少，漂亮的形容词更少，为什么不用？他不会用？
所以，你一直以写长篇的姿态写短篇，以己之短攻人之长，不可取。所以建议写长篇。

芒乡化十龙

起初让题目吸引
而后让情节和作者细腻文字吸引
问好！笔丰！

林小白

fonyuan 发表于 2017-9-12 16:53
我个人建议，你写章回体长篇吧。
你不太适合写短的，为什么呢？
因为你的词语非常丰富，用得又多，

方圆兄说的是，可惜小白粗陋，实在弄不了长篇啊，一直努力学习，让方圆兄见笑了

fonyuan

林小白 发表于 2017-9-12 16:55
方圆兄说的是，可惜小白粗陋，实在弄不了长篇啊，一直努力学习，让方圆兄见笑了

长篇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余华就说了，长篇其实就是体力劳动。
你的能力是有的，功底也是有的。当然可以写长的。
短的其实不好写，越短越难写。
当然很多人就是讲了个段子，根本不是短篇小说。
小说其实讲的语言，故事和人物都在其次。
你吸引人家的不是故事和人物，是你的语言。
好的小说，不管故事怎么样，人家一读，哟，这语言，漂亮，耐读，人家就愿意读，即使最后也没什么出彩的情节，读完也觉得值。语言要是不好，故事再好，也像段子。
你看网上的段子没有，语言都不错，我看很多段子比中才的小说好到不知哪里去。为什么？语言非常重要。
用最简单的语言，讲最真实的感受，这才是小说的真谛。
编故事谁都会，语言不到位，就难办了。我们看很多人会编故事，就是看不下去，为什么，语感太差，读起来累。这样的东西，看了开头，基本就扔了。

郭子贝

前来欣赏，问好小白！

郭子贝

先加分鼓励，再慢慢品读！

逐鹿江南

先加分，晚上来读。

zizhu

加分。再来。

临沂风铃

我也很喜欢柳永的词。给小白老师加分点赞。

枫叶飘飘

我来了，呵呵。

林小白

芒乡化十龙 发表于 2017-9-12 16:54
起初让题目吸引
而后让情节和作者细腻文字吸引
问好！笔丰！

十龙过誉了，多提建议意见

林小白

郭子贝 发表于 2017-9-12 17:05
前来欣赏，问好小白！

谢谢子贝，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