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长命锁

丝儿

　　
　　23岁，我很美丽，但我却和医院较上了劲。一年之中总有这么几回要跑到医院用自己纤细的血管去喝那些名目古怪的药水。
　　
　　几年来好好坏坏，差不多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意志。 最痛的时候，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生我，让我一睁眼看到这个痛苦的世界。为什么给了我生命，却会让她坠落在虚空，让我体会不到一丝人世的欢乐。母亲总是沉默着，用她粗糙的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无言以对。

　　常常会抬起头，长时间的独自对着岑寂的天空，看着鸟群自天际无声掠过。心中满是无处可诉的哀情。

　　欢乐是喧哗的，而痛苦却可以没有任何声音在医院里，曾经见到过死亡的残酷，曾亲眼目睹，病魔是如何丧心病狂的将一个人摧残至死，血肉无存。

　　住在我对面的那个男人，骨瘦如柴，面色苍白。生命力正在从他瘦弱的躯体中一点一滴的流失。他的目光萎靡，但却隐蔽着生的渴望。每天早晨，当阳光将令人心碎的麦黄色轻手轻脚涂抹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他都会说，真好呵，我又看见了今天早晨的太阳。真好呵，我又活过了一天。那时，他面颊上所有的毛孔都静静地洞张着，贪婪地吮吸着太阳夺目的光辉，而死亡却象一只鼻息咻咻的兽，踞在面前，身后是潮水般的黑暗。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没能看到早晨的太阳。死去时，嘴角噙着血迹。临终时那一声痛苦的长号，让我的心在恐惧与疼痛中冷硬成一块石头，绝望而冰凉。
　　　　　　　　　　　　　　　　　
　　我不想再同命运对抗了，我太累了。 扔掉了所有的药片，放弃了治疗。我暗自祷告，上帝你如果是公正的，就将我拿走吧，不要让我在死亡的威逼中，丧失掉所有生的尊严，面目全非，最终还是无路可逃。

　　对于这样的命运，我已经忍无可忍。 母亲试着与我沟通。她说，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不幸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再试试——我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继续活着吗，好不了，我够了，随我去吧。关上门，让她走开。沉默中，听到母亲压抑的哭泣声，我的眼泪也无声的流下来。

　　母亲是基督徒。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睡不着，她也睡不着，常常就能听到她跪在自己房间的十字架前，唤着我的小名，为我祈祷。黑暗中她的声音里有着无法隐忍的凄苦，常常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哭声。

　　我想走过去，走到母亲身边，但我没有。 如果那时，我能明白一颗母亲的心，我想我不会那么残忍的去掠夺母亲的希望，我会扶住她的肩头，告诉她，我会再试试，好好的。

　　但我没有，我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中，丧失了任何的言语。终于有一天，我昏倒在了书桌前。 医生下达了手术通知书。
　　
　　母亲焦灼的围在我的身边，劝慰我。 最终我同意了手术，但我仍在想，反正这条命不是我说了算，不是任何人说了就能算，一切都由它去。要死要活都是老天的事，与我无关。

　　要进手术室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眼中满是担忧与企求，别让妈妈揪心，好好的行吗，别怕，相信医生会好的，我在门外等你回来。

　　手术中的红灯亮了，门关上的刹那，我看到母亲微胖的身躯沿着墙根蹲伏下去，用手掩住了脸。

　　醒来时，窗外阳光和暖，风吹过来，满室都是蔷薇清淡的香气。

　　我抬了一下手，相信自己还活着，但却同时发现我的那只手被另一只手紧紧的握着，粗糙而温暖。那是母亲的手，她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纷乱的披下来，原本乌亮的青丝已经几乎白了一半，半掩着她干枯憔悴的面颊，说不出的苍老与疲惫。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抖。 这些天来我在痛苦中沉沦，没有注意到母亲已是如此的老了。
　　
　　见我醒来，母亲很欢喜的样子。爱怜的帮我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总算过去了，孩子。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了，你会慢慢好起来。这些天你可让我担心死了。她用手去揉眼睛，声音抖了。我就说呢，我的女儿这么年轻漂亮，怎么会呢，怎么就会呢，老天哪能能这么不长眼睛呢。停了一会儿，她象突然想起来什么，在身边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一样东西，宝贝一样拿给我看，你看看，好看吧。趁你睡着时我出去在地摊上花两元钱淘来的。细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长命锁，亮晶晶得晃眼。上面刻着四个字，长命百岁。母亲欠起我的头，将它挂到我的脖子上，端详了一会儿，她笑了我却哭了。
　　
　　我不知道在我放弃自己的那些日子里，母亲是在怎样的为我担心与忧愁。她内心所承受的压力也许已经到了极限。有一次她甚至对我说，只要我能好她宁愿这病是在她自己身上，可我却……

　　一连好几天的时间，我都在被窝里轻轻抚摸着那只长命锁，摸着那上面的四个字，偷偷看着母亲疲惫的身影，心田里有泛滥的潮水，让我无法隐忍。
　　　　　　　　　　　　　　　　　
　　出院了。我恢复得很好，病情基本控制。我安静下来，每天按时服药，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母亲看着我时，我就冲她微笑，可母亲的笑容却比我更加由衷。

　　有一回，我在冬日的阳光下静静地看书。读到一篇文章，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在那篇文章里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读懂了一颗母亲的伟大心灵。史铁生说，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里总是要加倍的，我的母亲也说，不幸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想起了手术后，母亲趴在我的床边，那只即使在睡梦中也与我紧紧相握，毫不松懈的手，我知道那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全部牵挂，生死相依，血肉相连的感情。

　　我懂得了。我的眼泪砸落下来，大滴大滴的，在胸前的长命锁上晶莹的滚动。
　　　　　　　　　　　　　　　　　
　　现在那只长命锁还挂在我的胸前，已经有些生锈。但我会一直戴着它，虽然它不值钱，虽然我的病并没有彻底好转，虽然最终我不知道苍天将会给我多少时间，但我会一直戴着它，因为我知道那是母亲对我的期望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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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鼠

一份深深的母爱～～好好保存，你会受用一辈子～～也为你母亲祈祷，好人一生平安～～

房子

不幸不是你一个人的。

丝儿

斑竹好，我有几个不同的笔名：）
这篇文章最早是2002年10月发在榕树的，我现在的名字沿用的是榕树下的网名。
http://www.rongshuxia.com/rss/viewart.rs?aid=16766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