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悔

曾经沧海

　　                                                         文\曾经沧海　　
　　张二棒脚跛了，“文革”时他初出茅庐，不懂事理参加了武斗，腿上挨了“另一派”一刀。于是便落下了残疾。
　　
　　责任制后，他分到了一分责任田。但他无法耕种，头几年倒还可以租给别人种，每年能收二三百斤租谷，后来庄稼人意识到伺弄庄稼只能养活一张口，太原始了，于是便抛荒跑到外地打工去。可是张二棒既不能种庄稼又不能打工，连饭也吃不饱，心中就有点愤愤然。与谁有愤？他一时又找不到具体对象。
　　
　　“文革”没结束时，他那只跛脚带有革命色彩，完全有理由吃“救济”，日子也就没有亏待他一个人，心里也就没有那么多不平衡。“文革”一结束，救济也就跟着中止了，跟着日子就拮据了。
　　
　　近几年听说复原军人、老村干部政府有一定的抚恤金，残疾人也有相关的救济政策。张二棒就拄着拐杖去乡里讨“公道”。他说他是残疾人，这是村里有有目共睹的，为什么政府就不管他的死活呢？
　　
　　“你的脚是怎么跛的？”乡长问。
　　
　　“被阶级敌人砍的！”张二棒义愤填膺，有意识地把那残脚拍了拍。
　　
　　“什么时候的事？”
　　
　　“‘文革’时期。”
　　
　　“‘文革’早就结束了，不存在什么敌人和朋友。”乡长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他父亲在“文革”中被整成了神经病，至今还是疯疯癫癫的，他一听“文革”一词，他自己也快成神经病了。“请回吧，有精神到别处去吵，县里、市里、省里都可以去！”乡长根本看不起张二棒这种人，因此说话就特别冲。
　　
　　这显然是气话，一个当乡长的角色，难道连“稳定压倒一切”都不懂吗？能开口叫张二棒去闹吗？
　　
　　“你这是什么卵领导？什么态度？是这样对待革命群众的吗？”心里一急，张二棒“文革”中的口头禅就来了。
　　
　　“怎么，想搞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吗？你还有几条腿？老子不怕你，你的腿是被狗咬断的，怪谁？我就看不惯你这条‘文革’中的漏网之鱼。”乡长也不顾什么风度，起着打架的派头。“现在人人都有一份责任田，别怨天怨地了！”
　　
　　其他乡干部见闹得火爆爆的，立马把张二棒架住，连劝带压把他撵出了乡政府……
　　
　　不错，他是分到了一份责任田，他手气太臭，抓了一份“三等田”。村民按责任田的远近肥沃贫瘠分成三等，亩积越少的离村越近越肥沃，反之亩积越多离村子越远越贫瘠。一等田分七分地；二等田分一亩五分地；三等田分四亩地。三等田是近乎抛荒的田，很少有人耕种。张二棒那份田虽然亩积宽且在巫水河边，但离村里有三四里路远，他腿脚不便，耕种起来几多的麻烦，而且有时发大水把田给淹没了，洪水退后禾苗被浸泡得要死不活的，一年的收成就泡汤了。
　　
　　他伤透了脑筋。
　　
　　张二棒去找村长，村长是县人大代表，按辈分还是自己的一个远房“叔叔”。他要求组里特意照顾他重新分一份就近的一等责任田。
　　
　　村长不表态，说现在是以人为本，要听群众的意见，走群众路线是做好工作的根本，不能他说了算。张二棒想，你村长比泥鳅还滑，不解决就不解决，说这些托辞糊弄人。村长倒没忘记这码事，隔几天他下到组里召开了一次村民会议，问大家同不同意重新调整分一份就近的一等田给张二棒。
　　
　　村民就闹得火爆爆的，坚决不同意调整，说这个请村长来调整那个也请村长来调整，岂不乱套了？村长心里有谱，晓得张二棒在“文革”中闹得凶，今天斗争这个明天斗争那个，积下了好多宿怨，现在即使别人不报复他也不会帮助他。
　　
　　村长就下了结论：众口如雷，他做不了主，没办法，还是耕种原来的田。
　　
　　张二棒傻了眼。
　　
　　以后张二棒就麻着脸皮三番五次找村长，硬要给他想想办法调整一下，要不这日子就难熬了，搞得村长觉都睡不落枕，村长见他可怜，又是同族人，心就软了，说让村民重新调整是没有指望了，他家有份责任田，可以斢换给他，那份责任就近且肥沃，可以种水稻，也可以种菜种药材，饿不死人的。
　　
　　张二棒发一回呆，想不到村长经不起磨，一磨就有了效果。
　　
　　村长这一举动，引起大哗。有人认为村长在作秀，有人认为村长在逗张二棒玩，有人认为村长在笼络人心为下届选村长拉选票，也有人认为的确是一位老党员关心他人的表现。
　　
　　众说纷纭，各种议论都有，但不可否认的是村长真的把他家那份就近的良田斢换给了张二棒。张二棒耕种村长那份责任田，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是种稻谷还是种蔬菜药材都比他远在巫水河边那份责任田便捷产值高，他从内心感激村长。
　　
　　人们仍不相信村长会这么慷慨，就有人断言：村长迟早是要反悔的。
　　
　　后来的事真的被言中，张二棒相安无事的耕种了三年后，村长反悔说还是不斢换了，张二棒仍然种他巫水河边的那份责任田，村长的那份责任田要收回去。
　　
　　张二棒梗着脖子论理，村长率先开了言。“我怕你反悔，还是不斢换了。”
　　
　　“你是做贼人防狗叫，是你反悔了吧？”张二棒铁着脸说。
　　
　　“真的我怕你反悔，再说我老婆也想不通口口声声说吃了闷亏，耳朵都听生老茧了，还是不斢换了。是傻瓜也知道，你那份责任田近乎抛荒的田，事实上就是送人也没有人要。”
　　
　　村长没时间听张二棒争辩，转身走了。张二棒呸地朝村长背影吐了一把酽痰，只感觉到有一股恶气在心中撑胀着。
　　
　　张二棒觉得自己受了愚弄，如刺在梗心里冤得慌。但斢换责任田的事既没写斢换协议又无证人，斢换与不斢换就凭彼此面对面的说句话，现在也就不存在去哪里讨说法。
　　
　　那晚，张二棒喝了几杯米酒，脑子就发着烧，他要去找村长，虽然不至于闹个鸡飞蛋打，但也要狠狠骂村长一顿出口恶气，他张二棒人一个屌一条，怕卵呢！
　　
　　村长不在家——张二棒举着棍子没狗打。他瞎转悠一阵找不到攻击目标，就解开裤子夹出家伙朝着村长的大门口“滋滋滋”地射了一泡热尿，心中的恶气多少缓解了一点。
　　
　　近些时村长很忙，巫水河下游要修电站，他在协助搞淹没区的农田、山地、房屋调查。村民要找他，比会鬼还难。修电站二十多年来嚷过好几回，可从来没有看到谁来修过电站，现在的事多是说是说做是做不会当真。
　　
　　跑得和尚跑不了庙，总有一天你会被我堵住！张二棒愤愤地想。
　　
　　张二棒就去找村支书，找其他村干部帮忙解决斢换责任田的事，村干部就敷衍他，说他们去做做村长的工作，有了好消息再通知他。
　　
　　后来，支书就捎口信要张二棒去村部一趟，张二棒就去了。
　　
　　来到村部，支书、村长其他村干部都在。村长说，你是残疾人，可怜，如果是碰到其他人我不会反反复复折腾这事，我忙，村上有好多事缠身，哪还顾得这些事。还是那句老话，我怕你反悔，到时扯皮没意思。你一定要斢换就当着村干部的面立个字据，写个斢换协议，免得到时翻卷嘴皮不认帐。
　　
　　张二棒就一阵窃喜，他巴不得这样，只要有了字据，就是铁钉入木，你村长再想反悔就没戏了。
　　
　　村干部一再嘱咐张二棒要打定主意，不立字据什么事都是一句话，立了字据就有了法律效力，不能随意更改。张二棒想也没想，说立字据吧，以后谁反悔是狗娘屙的狗娘养的。
　　
　　于是一纸字据就拟成，待双方过目后，就彼此按上猩红的指印，再加盖村委的公章，双方斢换责任田的事就这么铁定下来，协议从即日起开始生效。
　　
　　在以后的日子里，张二棒跛着脚在责任田里不管是种药材还是蔬菜，收成不在三千元以下，一年的淡饭粗茶也就解决了，他由衷地感激村长，逢人就说村长是个好人。村长斢换了张二棒巫水河边那份责任田，既不种稻谷也不种药材，就任其抛荒任其疯长着野草，至年终他却龟在房里悠闲地数着钞票，原来巫水河修电站，张二棒斢换给他的那份责任田正处在淹没区里，电站每年每亩田补助800块钱，一直补助50年，四亩地每年可以干领到三千多元补助款。
　　
　　张二棒傻眼了，但他只是后悔没办法反悔，他一想到那白纸黑字的斢换协议，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扁了下去……
　　
　　我操你……不知张二棒骂谁，反正骂得底气不足。
　　
　　2010.1.13定稿
　　
　　（字数：3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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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29 11:10 编辑 ]

邱天

农村真有不少故事。

小说不错，故事性强，语言有特点，文字干净。欣赏了！

天下为公

人物个性鲜明，
小说味道浓烈。

邱天

问好沧海老师！没有版权声明，是为何？非首发？

刘满园

好小说，无论构思，立意，主题，语言，都很完美精到，学习，欣赏！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29 11:02 发表
问好沧海老师！没有版权声明，是为何？非首发？

谢谢邱老师的关注和点评。这篇小说是首发，我已加上版权声明了。

[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29 11:31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0-1-29 09:38 发表
人物个性鲜明，
小说味道浓烈。

谢谢熊老师的支持鼓励。谢谢。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0-1-29 11:11 发表
好小说，无论构思，立意，主题，语言，都很完美精到，学习，欣赏！

谢谢你鼓励支持，互勉，问好。

邱天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29 11:20 发表

谢谢邱老师的关注和点评。这篇小说是首发，我已加上版权声明了。

这就对了嘛，有“版权”，才敢考虑加不加精华啊！

我个人认为此小说不错，其间也有朋友说好。精华了。

管弦

非常有味道的小说。
沧海老师好文笔。

荒野游侠

针砭现实，切中要害，体现了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和小说的社会价值。

文笔手法老到，学习。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0-1-29 11:58 发表


这就对了嘛，有“版权”，才敢考虑加不加精华啊！

我个人认为此小说不错，其间也有朋友说好。精华了。

再次感谢精华鼓励。问好。

山野农夫

小说紧扣“反悔”围绕“调田”展开情节，“立字据”一事设置精心，将村长利欲薰心、阴险狡诈丑恶的嘴脸暴露无遗。交代如果再简洁一些，小说也许会更精彩！个见。
“斢换”是方言吧，不如干脆说“调换”。

[ 本帖最后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29 17:21 编辑 ]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0-1-29 17:13 发表
小说紧扣“反悔”围绕“调田”展开情节，“立字据”一事设置精心，将村长利欲薰心、阴险狡诈丑恶的嘴脸暴露无遗。交代如果再简洁一些，小说也许会更精彩！个见。
“斢换”是方言吧，不如干脆说“调换”。

你说得很有道理，中间的交待我也觉得拖沓，以后的修改中我会引起注意。谢谢！“斢换”一词不是方言，如有的印刷品标有“如果有质量问题可以找厂家斢换”的话，感谢你精心阅读，问好。

[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0-1-29 17:39 编辑 ]

程相崧

生活气息浓郁，语言成熟，欣赏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