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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书迷”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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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6 15:3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寻找姚黄 于 2017-9-17 15:29 编辑

 女声:

  昨夜晚一梦甚跷奇,斗大红星坠落在房里。

  将奴惊醒汗满体,不知凶来主何吉?

  叫丫环带路花园里,双膝跌跪在丹墀......

  男声:

  小姐在上容我禀,细听难人说分明:

  家住本国长安地,父母早已命归西。

  若问小生名和姓,薛平贵就是我的名......

  农闲时节,走进这个叫做“柳庄”的村子,就会听到一男一女在说唱“大鼓书”。男的是老人,女的也是老人。两个人可以对说对唱,也可以一对一歇地轮流说唱。

  四十年前,大致有三种娱乐方式。唱戏、放电影、说“大鼓书”。唱戏和放电影,难得下乡一次,不是每个村庄都能轮一回的。所以,听戏、看电影都要跑很远的路。最方便的还是“大鼓书”,说书人带着两片嘴,一只“牛皮战鼓”和竹板,一个支架,道具简便,说来就来,说去便去。说唱时间想多长就多长,只要生产队舍得给粮食就成。

  “柳庄”是一个二百来人的生产队,柳队长本人就是个“书迷”。“书迷”不是指迷恋书本,而是迷恋“大鼓书”。可以这么说:村庄上的成年人几乎都是“书迷”,听书比听戏、看电影到的都齐。于是,村庄在农闲时,经常请“大鼓书”,每晚十五斤大米或十八斤小麦。

  说唱大鼓书的年轻人是柳队长请来的。柳队长在街上书场里卧底三天,认为姓常的年轻人说得最好,唱得也最好。那天中午,街上书场收摊后,柳队长就和这个年轻人谈妥了:要请他到柳庄说半个月的大鼓书。年轻人要在晚饭前到柳庄,晚上跟驻村干部一样,吃“派饭”。夜里起码要说到“三更天”。

  书场就设在村庄中心的空地上。这片空地是公家的,上面盖着两间存放粮食和杂物的库房。仓库门前是一棵高大的槐树。槐树落光了叶儿,只剩下枯枝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听说有“大鼓书”,孩子们早早地来了。他们撒着欢儿围绕着说书人疯跑,大人们则不断地喊着:“谁家的崽子,都滚远点!”但孩子们当作耳旁风,依然跑得甚欢。直到家长发话,要揍要捶的,才慢慢安静下来。

  这个说书人二十七八岁的光景。村里人都叫他“常说书”。他说话的腔调带有说书人的明显特征,沙哑而沉闷。袁阔成、单田芳都是这种腔调。

  常说书支好“牛皮战鼓”,右手拿一只“鼓槌”,左手一副竹板,边唱边说,唱说结合。他先说一个“书帽”,就像今天的“段子”。说完,正式“开书”,他说:“老少爷们,感谢大家请小子我来贵庄宣传毛泽东思想,小子我今天说的是《林海雪原》......”有人就打断他的话:“你说的这部书咱听过了,不就是《智取威虎山》嘛!换个别的吧!”常说书道:“《智取威虎山》只是《林海雪原》的一部分。再说了,一部戏,各有各的唱法;一部书,各有各的说法......”话音未落,柳队长说:“样板戏都给它唱馊了!还是说‘老书’吧!‘老书’有味儿!”

  常说书道:“本人是毛泽东思想宣传员,怎么可以说老书呢?”

  柳队长说:“毬!天高皇帝远,你说你的,没啥毬事儿!”

  常说书道:“你们大队干部知道了,反映上去,我就得进‘学习班’了!”

  那时,“毛泽东思想宣传员”就是一个证件,一个身份证和介绍信兼而有之的证件。没有这种营业执照的说书人,就等于现在的“非法行医”,是要接受罚款和进“学习班”的。

  这时,柳小芳说话了。她是村庄上的“女书迷”:“叫大傻站岗,他又听不懂,呆在这里干嘛呀?”柳队长说:“好吧。大傻站岗去吧!给你记八分。”柳小芳补充道:“大傻,你去村口站岗,来生人了就学狗叫。”大傻先学了两声狗叫,然后屁颠屁颠地走了。他在村口路边席地而坐,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进”的姿态。这里是进出柳庄的唯一出路,可以监视进村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条狗。

  常说书看安排停当,不好再推脱,于是就“开书”。他宣布说《薛平贵征西》,问大家听过没有。有人接腔说:“是王三姐坐寒窑吧?不赖、不赖!”但常说书要求每晚增加一盒烟。烟也不要太好的,“黄金叶”就行了。那时的“黄金叶”香烟,每盒两毛六。这烟村庄上的人抽不起。他们抽的是九分钱一盒的“农机”牌香烟。柳队长“吧唧吧唧”嘴,又挠挠头,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最后还是答应了:“黄金叶就黄金叶!开书吧!”

  书场里开始安静下来。孩子们依偎在大人怀里,狗狗卧在主人脚下。常说书果然不负众望,他吐字清晰,学啥像啥。唱得也有韵味,并且唱起来声音一点也不沙哑。他戴着一块表,大约一小时就得休息一下,喝点水。村上的人把“一集”叫“一匮”。夜深的时候,孩子们都躺在大人怀里睡着了,大人用破棉袄盖在孩子身上,也不愿意回家陪孩子睡觉。常说书说到午夜一点准时收场,无论怎么劝,他都不肯再说了。借口是他天亮还得去远方的某个集镇说书。

  常说书被安排在库房里休息。吃了“派饭”他就到库房里抽烟。直到众人差不多到齐,柳小芳就来到库房请他出场。

  那天的“派饭”是在柳小芳家吃的,柳家还专门杀了一只大公鸡。柳小芳送常说书去库房时,还偷偷塞给他一盒“黄金叶”香烟。常说书不要,柳小芳说:“这盒烟也不是白给的,你今晚要多说‘一匮’书。”常说书收了香烟,应承了柳小芳的要求。之后,每到紧要关头,大家不愿意散去,就唆使柳小芳出来说话,常说书一定会给小芳面子,多说“一匮”给大家听。

  有一天晚上,柳小芳又来请常说书,常说书正在库房里吞云吐雾,柳小芳问:“常大哥,今晚能说到薛平贵跟王三姐结婚吗?”

  常说书说:“差不多吧。”

  柳小芳说:“什么叫差不多?你心里没谱?”

  “说书人往往会根据心情临时加一些内容,要完全按书上写的去说,几天就说完了。所以,说具体说到什么地方,我真的没谱。”常说书道。

  “大哥你收徒弟吗?我给你当徒弟好吧?”柳小芳歪着头问。

  “开玩笑吧你?”常说书说,“你那么漂亮,嫁一个当官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比说书风吹日晒强八百倍!”

  “我就喜欢听书!跟着你当徒弟,天天有书听啊!”

  “呵呵呵,”常说书笑道:“我要收你当徒弟,人家就不听我说书了。”

  “这是为啥呢?”柳小芳问。

  “都看你去了嘛!”

  柳小芳便红了脸,说:“你这个人不正经!”

  常说书说:“人不到无路可走,谁去学说书?再说,你学说书,家里人同意吗?”

  “不瞒你说,我也是无路可走才要学说书的。”柳小芳说,“我嫂子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她娘家的远房表侄子,爹是大队支部书记。那人腿有点瘸,这也没啥。俺听说那人爱说‘掉板话’(不着调)!我能嫁给这种人?别说他爹是大队支部书记,就是公社书记,我也是不会嫁的!我是被逼婚了,逃婚去的!”

  “嗯嗯,”常说书犹豫地说:“我其实是个孤儿,没家没道的,跟着我就要到处流浪。你吃得了这个苦吗?”

  柳小芳说:“只要叫我学说书,什么苦我都能吃,吃一辈子苦我都不怕!”这柳小芳也是上过小学的,记忆力特好。可惜的是,每逢集日,她都逃学去街上听书。后来被班主任抓住,开除了。

  常说书敷衍道:“你先拖几天,等我把这里的书说完,再带你走好吧?”柳小芳点头同意。

  这天晚上,天气出奇得好。真个是“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常说书终于说到王宝钏住寒窑一十八载,薛平贵从西凉下国前来探望。接下来可能就有出头之日了。可就在这一晚出了问题。在村口放哨的大傻睡着了。大队革委主任与民兵营长像鬼子一样悄悄进村,突然出现在常说书面前。常说书正说道:“薛平贵催动战马,来到武家坡,见一女子在地里剜菜,遂上前问道......”“问道”两个字还未落音,忽见眼前的阴影遮住了月光,两个高大的汉子竖在面前,他立即紧急刹车,转向《智取威虎山》里的词儿,大声道:“天王盖地虎!”

  民兵营长接过去说:“宝塔镇河妖!”

  革委主任说:“莫合莫合?”

  常说书说:“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这一段对话,村里人几乎家喻户晓。革委主任说:“别他妈装腔作势了!你们派一个人在村口站岗,那家伙睡得跟死猪一样!屁股上踢一脚都不醒!呵呵!”民兵营长说:“宣传封建迷信,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胆子不小呀!别站着了,背上你吃饭的家伙,跟我们去‘学习班’吧!”

  柳小芳离常说书最近,只见常说书一边点头哈腰地应付着,一边快速地退下腕上的手表,塞到柳小芳手里。便提了圆溜溜的大鼓,扛上支架,在两个干部的押解下,离开了沉寂的村庄。

  常说书被带走,最伤心的当然是柳小芳。她不仅听不到薛平贵与王宝钏的爱情故事了,还丧失了学说大鼓书的机会。想了半夜,她决定去大队部寻找常说书。她问看门人:“常说书关在哪里?”看门人说送公社去了。柳小芳又步行去了公社所在地,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之后,每逢集日,柳小芳便去街上书场里寻找常说书。街上有两个书场,一个在街东头,一个在街西头。她在两个书场之间来回跑路。到了街东头,她怀疑常说书在街西头;再转回去,她又怀疑常说书在街东头。捯饬十几天,常说书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迹。

  柳小芳的嫂子要她去“相家”。“相家”就是“相亲”,不过,重点是看男方的“家”,并非仅仅看“人”。柳小芳知道,嫂子逼她去“相家”,实际上就是让人家支部书记看看漂亮的儿媳妇,好让嫂子的弟弟到大队部当“通讯员”。这天早上,刚吃过饭,嫂子安排她穿啥戴啥,还给她打来洗脸水,好生伺候着。可柳小芳突然来一句:“不去,我不同意!”

  嫂子怒道:“不去?那你早点咋不放个屁?”

  “从头到尾我就不同意!是你想巴结书记,给你兄弟找干爹!”

  “我巴结支书?结婚了谁吃香哩喝辣哩?好心落个驴肝肺!还说这么难听,真是没良心的女人!”说着,竟哭起来了。

  哥哥这时听见老婆哭了,心疼的不得了。便来骂妹妹,妈也帮他们数落女儿。柳小芳也气的哭了。

  柳小芳在哥哥、嫂子、母亲三股麻绳的绞杀之下,哭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爬上生产队的库房顶,望着从淮河上湿漉漉地升起来的太阳,喊了三个字:“常说书!”毅然地跳了下来。“咚”的一声,人不动弹了,但还有一口气在。柳队长和几个年轻人抬着她往镇子上卫生院里跑。医生检查了伤情,说是头部磕伤流血。柳小芳昏迷不醒,显见是大脑受伤了。那时候没有CT,没有磁共振,一切都靠一台X光机和医生的判断。几个主治医生会商之后,给柳小芳打了吊瓶,消炎和止血。但五天过去了,柳小芳还没有醒来,医生建议转院或回家休养,耐心等待她的苏醒。

  柳小芳的家庭条件不太好。就是好的家庭,又当如何?这个家的大权掌握在大哥手中,而大哥又掌握在嫂子手中。之前,柳小芳在这个家里说一不二,那是因为嫂子要利用柳小芳为亲兄弟换个“通讯员”当当,所以,处处让着她,抬举她;现在,柳小芳昏睡不醒,嫂子指望不上她了,还能给她转院治疗?哥哥就找来几个年轻人,把昏迷中的柳小芳抬回家中。

  冬去春来,柳小芳昏睡了四个年头的时候,生产队开始分田单干。哥哥嫂子早已与母亲分了家。这次分田,哥哥一家分了三个人的土地,母亲和柳小芳分到了两个人的土地三亩六分。

  柳小芳一直都是母亲来照顾。这个近五十岁的女人,既种地,又伺候女儿,其艰难人所共知。而柳小芳的哥哥、嫂子始终心怀怨恨,不肯登门,更不肯看柳小芳一眼。好在柳队长是个大好人,最爱同情弱势人家。他每年把柳小芳娘儿俩的“公粮”偷偷分摊给各户,多少减轻了她们娘儿俩的负担。俗话说:“人眼是杆秤。”大家都知道分摊公粮的事儿,但都不说破。还是可怜人家娘儿俩。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收音机、电视机逐渐走进农家小院,“说书”这个行当也渐渐淡出乡村舞台。不过,收音机里播放的评书《岳飞传》却成了人们的必听节目。柳队长就连干活儿也带着收音机,专听刘兰芳的《岳飞传》。

  一天上午,柳队长去镇上买菜。转了街东头的书场,没看见一个说书的。又到街西头转转,他忽然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年轻人背着“牛皮战鼓”怅然地站在当年的书场里。这人很像说《薛平贵征西》的常说书。于是,他赶上去,拉住那人的胳膊,问:“你是常说书同志吗?”

  那人回答:“鄙人正是常福。”

  柳队长说:“俺不管你是‘毙人’,还是‘救人’,也不管你是‘福’、还是‘祸’,俺找的就是你常说书!”

  常说书认出了柳队长,恭恭敬敬地问:“你是柳庄生产队的柳队长吧?”

  柳队长说:“是呀!你小子这几年跑哪里去了?咋就没一点儿消息呢?”

  常说书说:“一言难尽啊!说起来,都是说‘老书’惹的祸!”

  “你小子一走这么多年,可把人家给害苦了!”

  “我害谁了?我这辈子从没害过人!”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在你们生产队说了八个夜晚的书,大米总共120斤,你还认账吗?”

  “咋不认账?”柳队长说,“我正等着你呢!跟我走吧,120斤大米,一粒不少你的!”

  这常说书真的跟着柳队长一起来到柳庄。进入村庄,柳队长径直把常说书带到了柳小芳的家。

  常说书看到了寒酸的一幕:两间土坯房,外墙已经裂开几道手指粗的缝隙。走进屋内,只见外间支了两口锅,里间一张床,几只泥巴囤子靠墙站着。床上半卧半躺的柳小芳已经瘦的像个“人干儿”,脸上脏兮兮的,盖在身上的被子补了几块颜色不同的补丁。柳小芳伸出的左手腕上,还戴着常说书的那块“钻石牌”手表,只是指针早已停止走动。整个屋顶被烟火熏的黑黢黢的,一个个灰挂长短不一地垂下来,好像倒长着的谷穗儿。

  柳队长拉常说书在小床边坐了,开始讲述四年前的那一桩旧事。

  常说书流下了眼泪。他当场表示,愿意留下来伺候柳小芳,帮柳母种地。

  柳队长挨门挨户地帮常说书“兑”来了240斤大米。队长说,多出来的是给常说书的利息。

  播种小麦的时节到了,常说书跟村人们一样干起了农活。耕地、撒种,他样样都会。牲口是柳队长家的,三亩多地,两天种完。这是柳家分地四年来第一次没有落后。种完小麦,常说书购买了一只轮椅,把柳小芳抱在轮椅上,推到阳光下。他给柳小芳洗了澡,洗了头发,换了新衣服。

  很快又是农闲。到了夜晚,常说书把轮椅推到村口的老槐树下。支起“牛皮战鼓”,“咚咚咚”、“咚咚咚”,鼓声响彻村庄上空。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家门,来到书场。年轻人已经没有听书的兴趣了,他们过来看看又缩回去。孩子和老人成了常说书的主力听众,但常说书不管是老人小孩,不管人多人少,他有板有眼地敲着鼓,打着竹板,说着上次没有说完的《薛平贵征西》。

  “小子我四年前在此说书,说了八个夜晚,一部《薛平贵征西》还没有说完。现在咱就书接上回,继续征西去也......”简短的开场白过后,常说书道:“书归正传,却说薛平贵催动战马,来到武家坡,见一女子在地里剜菜,遂上前问道......”

  上次常说书就是说到这儿被大队干部带走的,现在他还记的这么清晰,真是好记性。柳队长带了软盒的“黄金叶”香烟,给常说书、给前来听书的老人发烟。此时,农民们抽的烟卷,已经由九分一盒的“农机”牌上升到两毛多的“黄金叶”了。

  常说书不仅夜晚说书,白天也说。夜晚在村口老书场里说,柳小芳就躺在轮椅上,与常说书面对面;白天则在柳小芳的床前说。“咚咚咚”、“咚咚咚”,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敲响他的“牛皮战鼓”。

  敲了一个月零八天,柳母看到女儿的眼角竟然掉了一滴泪。蜡黄的脸色慢慢生动起来,双眼似闭非闭。伸在床沿上的手腕戴着的表,已经被常说书重新上了发条,又“卡塔卡塔”地转起圈子。那个红色的秒针,在快速地遒劲地移动着。好像在计算着人生旅程。

  常说书的嗓音依然那么浑厚,左手竹板右手鼓,唱腔里依然旧时的韵味,只是掺杂了几许沧桑。

  柳小芳醒过来是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外面阳光正好,室内鼓声震荡。当时屋里有柳队长、柳小芳、柳母和常说书四个人。常说书正在说王宝钏和西凉代战公主相会,二人争当“老大”。柳队长突然听到了抽泣声,他抬眼一看,柳小芳正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常说书呢!

  当下,柳队长喊了一声:“醒过来了!”常说书停止敲击,站立床前,俯下身子,二人相拥而泣。村里人很快知道了这一消息,纷纷拿着鸡蛋前来探望。好像醒过来的是他们家什么亲戚。柳小芳的嫂子、哥哥也来了。毕竟还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嘛!柳队长建议,给他们举办一个定婚礼,常说书就算“倒插门”入赘到柳家,土地调整就可以分到田地了。

  但是,柳小芳四年昏睡,腿上肌肉萎缩,走路走不稳,柳小芳又气又急。常说书倒是耐着性子,鼓励她,说你要说书,总不能坐在轮椅上说吧?他天天扶着她在小院里练步,给她的腿部肌肉按摩。又断断续续两个多月,才有好转,一个人扶着墙,或者扶着轮椅,可以慢慢行走了。

  柳小芳恢复得差不多时,坚持先拜师后结婚,她要学说书。常说书就打趣说:“大集体都散伙了,收音机天天播放刘兰芳,谁还听咱土包子说书呀?”柳小芳说:“刘兰芳说得再好,也隔着十万八千里。咱们跟老少爷们面对面,那多亲切呀!”

  那天晚上,在柳队长的主持下,常说书坐在一张木椅上,柳小芳跪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头,行了拜师礼。从此,柳小芳对常说书以师傅相称。常说书手把手地教她怎么打竹板,怎么敲鼓,双手怎么配合。柳小芳也是一腔要学说书的孤愤存于心中,学得还真快。过了春节,她就可以边打竹板边敲战鼓说唱了。

  如今,四十年过去了。村子里有了种地、收割的机器,农忙时节人们也不觉得疲惫了。柳庄哪一天都是鼓板阵阵。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或抱着孙子,或推着孙女,听常说书、柳小芳说书。当然,《薛平贵征西》说完了,他们又说起了《十把穿金扇》、《七侠五义》、《施公案》等。二人配合默契,有时,常说书说“词”,柳小芳唱;有时,常说书唱“男声”,柳小芳唱“女声”。细算起来,他们已经敲破了六面“牛皮战鼓”。

  与村庄上的农民一样,常说书在之后的几年内,翻盖了新房,过上了有电、有自来水、有马桶的新生活。他们只有一个儿子,高中毕业,就去南方打工了。后来做“防盗窗”,混出了名堂,在南方某个城市买了房子,要接父母过去同住。柳小芳问:“俺去你那里,还可以敲着牛皮战鼓,打着竹板说书吗?”儿子摇摇头,表示不可以。说小区物业不会允许这么做。柳小芳说:“这不就结了!不准说书,谁去呀?别等憋死了还不知道咋死的呢!”于是,两口子坚持留在凋敝的乡村,伺候他们的“战鼓”和“竹板”。

  现在,常说书的目光有些破碎,说话也远不如以前麻利,有时还有口水喷出来。倒是柳小芳,还是四十年前那样精神,一脸丰富的表情,口技也很不错,飞禽走兽都能学。村里有很多老人都知道刘兰芳这个名,但弄不清人家姓“刘”还是姓“柳”,说柳小芳与刘兰芳只差一个字,干脆把柳小芳叫成“刘兰芳”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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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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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36#
发表于 2017-9-17 14:26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郭子贝 于 2017-9-17 14:28 编辑

理想,是鼓舞人们前进的动力,也会给人带来意外的波折。因为爱说书,两颗年轻人的心越靠越近,碰撞出感情的火花;也因为爱说书,两个人面临了生死别离的考验。小说用倒叙的形式讲述了由说书、听书演绎出来的爱情故事,跌宕起伏,引人入胜。欣赏!
2#
发表于 2017-9-16 15:37 | 只看该作者
老师辛苦了,加分鼓励。
3#
发表于 2017-9-16 15:38 | 只看该作者
先敬茶给您,然后我细细拜读,学习。
4#
 楼主| 发表于 2017-9-16 15:39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16 15:38
先敬茶给您,然后我细细拜读,学习。

谢谢版主。
5#
发表于 2017-9-16 15:40 | 只看该作者
看您的信息,加我。
6#
发表于 2017-9-16 15:44 | 只看该作者
希望您驻扎太虚,愿意学习你的小说。
7#
 楼主| 发表于 2017-9-16 15:46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16 15:44
希望您驻扎太虚,愿意学习你的小说。

再次感谢!加QQ吗?我的是1016241925
8#
发表于 2017-9-16 15:48 | 只看该作者
寻找姚黄 发表于 2017-9-16 15:46
再次感谢!加QQ吗?我的是1016241925

我加你,别急。
9#
发表于 2017-9-16 15:54 | 只看该作者
我那时候最喜欢听大鼓书,本身我祖父就是唱大鼓书出身的。谢谢你的文,让我重新回到了那个被遗忘的时代。
10#
 楼主| 发表于 2017-9-16 15:59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16 15:54
我那时候最喜欢听大鼓书,本身我祖父就是唱大鼓书出身的。谢谢你的文,让我重新回到了那个被遗忘的时代。

我就是一个“书迷”。
11#
发表于 2017-9-16 16:10 | 只看该作者
柳小芳与常说书就是一个谜,一个很生动的爱情故事,读着很容易随着作者的文笔回到曾经的时代,生产队大院里,聚拢着很多父老乡亲,听着大鼓书,吃着瓜子或者水果,还有兜里揣着一把炒黄豆。那情景历历在目,常说书利用他的说唱打鼓等方法救醒了昏迷几年的柳小芳,本来他们就是一对好鸳鸯。
12#
发表于 2017-9-16 16:14 | 只看该作者
寻找姚黄 发表于 2017-9-16 15:59
我就是一个“书迷”。

我那时候喜欢看小人书还有红楼梦,现在读书很杂
13#
发表于 2017-9-16 16:15 | 只看该作者
寻找姚黄 发表于 2017-9-16 15:59
我就是一个“书迷”。

现在读的书也无法沉静。
14#
 楼主| 发表于 2017-9-16 16:17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16 16:15
现在读的书也无法沉静。

偶尔看些电子书,纸书很少看了。
15#
 楼主| 发表于 2017-9-16 16:18 | 只看该作者
枫叶飘飘 发表于 2017-9-16 16:14
我那时候喜欢看小人书还有红楼梦,现在读书很杂

我小时候家里穷,基本没有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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