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点一支香[原创]

七彩燕

续点一支香（情感系列之四~~上）

　　有时候，人是一种风景。

　　望着你，望着你如风景般定格和你永存我心仪的微笑，胸中不时泛起江河般悲怆的波涛。我愧对你，愧对你柔静而忧伤的眸子。一月前，你的眼睛永远合上了，不再显示苍白的忧伤，不再流淌人生的苦涩。泪水是咸涩的，不错。我尝了。爬到嘴角的眼泪包容了你的一生。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流泪，第一次真正尝到生活的咸涩和精神的孤寂，味觉告诉我，这是真的。

　　真的吗？

　　良心在你柔静而忧伤的目光注视下剧烈地震颤。你的柔静和忧伤永远倾诉着一个主题，一个关于女人的主题。大家都知道我是你天经地义的丈夫，然而只有你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丈夫。但你我明白的却是别人不愿相信的事实。你常常为你此生未能尽到一个女人起码的天职而惶惶然如犯天条，谨慎小心地伺候所谓丈夫的我。有人说，应该这样。于是，你毕恭毕敬地慎守“妇道”，履行一个家庭主妇的职责。自然，挤牙膏，打洗脸水，洗衣服什么的，我尽量自己来。一日三餐却是你亲自下橱。第一碗是盛给我的，第二碗盛好后，你放在面前，却不吃，定定地注视我吃饭的神态，有如母亲欣赏娇儿的神情。我吃完了，你才下筷。并说，怎么吃的不多啊？你说你做梦都想天天这样。然而，二十余年，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并不多。

　　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你感激且不安地看着我笨拙地操持家务。你甚至希望你的病早点痊愈仅仅是为了我不再辛劳。你说世界上绝没有男人给女人洗内衣，倒便盆的。你说你病好后，一定如牛马般为我效劳。但是，你走了，永远地走了。

　　有人说，世界上有你这样好的男人吗？

　　我自然知道自己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

　　你眼眶里汹涌的苦涩绝不是因为曾经有过的生活磨难和艰辛。常常，心灵的孤寂和抑郁和人为的枷锁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只好流泪。

　　为此，你忧郁的眸子永远蕴涵着淡淡的哀伤。


　　女儿续点了一支香。

　　一股袅袅的轻烟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我望着你，女儿也望着你，明亮的眸子因泪而越发晶莹。女儿光滑黑亮的头发如瀑布般泻下来，长长的，一直拖到腰间。

　　女儿已经十八岁了。

　　你来到我们家时也十八岁。穿件兰底白花的洋布褂子，脸上红红的，进门直低着头，双手搓着衣襟，扎两根小羊角辫。父亲对我说，你现在叫她姐姐吧。你没抬头，眼睛却偷偷瞟我一眼。当时我只有十四岁，只觉得父亲非常好笑：叫姐姐就叫姐姐，怎么还是现在呢？我大大咧咧叫了一声“姐姐”，也不知你答应了没有。我便蹦蹦跳跳出去了，硬是把你晾在那儿了。

　　“晾得多难为情啊。”后来你说。

　　你说这话的当儿我才理解了父亲说“现在”的意义。那时我已经十八岁 ，上高中啦。而你在一年前就已完成了“姐姐”的历史使命。你成了我的媳妇。你对我说，你父亲临终时把你托付给我父亲。我父亲对你父亲说：“我会如女儿般待她的。过几年就让他们成亲。”“他们”，当然指的是你和我。你说你的父亲为此对我的父亲感激涕零，是握着我父亲的手闭上眼睛的。那时，你母亲早已溶入黄土之中若干年了。你哭成了泪人儿。料理完你父亲的后事，你跟上我父亲来到我家。

　　那时候，我在离家一百多里外的城里上学，整个学期都不回家。隔上一个月，你来一趟学校。说是送东西，其实是为了看我。当时交通闭塞，得步行。一百多里路，你一天自然走不到。于是你先到你姐家歇上一晚上，第二天再赶路。你姐家在离城四十多里的地方，正好是中转站。那是六零年前后，学校里也吃食堂。十七、八岁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似乎时时处于饥饿状态。于是，盼你来，盼你带上香喷喷的货真价实的包谷面或高粱面锅贴。你每次要带锅贴的。这锅贴是你把面带到你姐家早早起床赶做的。

　　你每次把我叫到宿舍后面。那里有一条窄窄的死巷，什么地方都不通，于是就很少有人来。你双手捧出锅贴，我来不及细看就狼吞虎咽起来。这当儿，天王老子都顾不上理会。两个或三个锅贴“突飞猛进”地填进了肚子，才发现你菜色的脸上如鲜花初绽。一双因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盯着我，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喜悦。

　　回想起来，你那时真美。

　　但我从来没有问你是否吃了。许多年后，我觉得当时我应当说这句话。同学们并不知道我们的特殊关系。每当你走后，一个个眨巴着眼睛不无羡慕地说：你姐真好！

　　是的。我“姐”真好。


　　一双树皮一样粗糙的手吃力地找寻着什么，渐渐趋向偶尔说句什么的我，终于，那手触到了我的身体，在我的腰部轻轻摩挲着。慢慢地，沿身体向上，似在寻觅------

　　我的心灵震颤了，连同身体，连同你方才触到的手指。我猛然抓住你的手，慢慢移到我的唇边。你的手------我平生第一次吻了你的手，我们夫妻二十多年了啊。女儿望着我们，小鹿般的眼睛滴溜溜填满困惑。我没有逃避她的类似于询问的直视。就这样，你静静地握着我的手，好久好久。时间停滞在公元二十世纪的某个时刻，我怎么能相信会是十天不能言语三天汤点未进的你在握着我的手呢？
　　
　　你是喜欢我的，从心灵深处喜欢。你最懂得什么是爱——象母亲之于自己的婴孩，一切都无条件付出。二十多年来 ，你沉默，你忍受。我的一应过错，在你的沉默和不可言语的忍耐下，随时间之波涛隐隐东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所有的意识模糊不清之时，你头脑中的那个意念仍在清晰地萌动。终于，你握住了我的手。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涌上心头。此时，死神已轻轻挽起了你的手臂，你的另一只脚已经跨入阴间的门槛。而就在此刻，我的心灵迸发出此生唯一的最后的火花。我握着你冰凉冰凉的手，再次移到我颤抖的滚烫的唇边。你感觉到了吗？

　　曾经，有宛如莺语的妙音在我的耳边呢喃。那不是你。

　　我上大学了。再也不会象中学时那样期盼你的锅贴，同样不再期盼你。大学里热闹喧嚣的生活自然非拘谨的中学和寂寞的乡村可比。生活在一群活泼洒脱气度非凡的同学们中间，我很少想到你。如果偶尔想起，那是拿你和周围的女同学作比较。这时，你就是一个参照系。丁字不识的你，怎么能和她们相提并论呢？你的皮肤没有她们白皙鲜嫩，你的头发没有她们黑亮飘逸，你褶皱的粗布衣衫布满补丁。你哪里用得上丰满、袅娜、亭亭玉立这些词儿呢！

　　一个春风拂柳花好月圆的夜晚，在滨河小路的浓荫深处，我吻了一个姑娘。她如葱白般纤嫩的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的全身顿时激起一股不可言语的激流。我双臂轻搂柔软如蛇的腰肢，深怕自己稍加用力便折断了。你我夫妻一场，我却从未如此激动。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以前对你的期盼，那仅仅是我需要你送来的锅贴。只有在肚子填饱之后，才会发现你的存在。整整两年，我并没有体味锅贴以外的别的什么。我只是象敬重姐姐一样敬重你。我时常假设，如果你真正以姐姐而不是妻子的名分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你的一生或许不会有如此多的痛苦和孤寂。


　　我终于完成学业。在一家非常遥远的山区煤矿职工医院工作。这里，离我深爱的姑娘很远，她在省城。当然，离你也很远。当然，我不曾思念你。因为我从她的眼光里体味到什么是爱情以后，我明白自己不可能爱你了。而在此之前，我一直处于混沌之中，并不懂得爱，更没有给你一丝温暖和爱抚。我动过离婚的念头，却每每在父亲严厉的目光下缩做一团。那时，我认为是父亲和所谓的道德奴役了我。就这样我在遥远的山沟里做着白日梦，怀恋昔日我和那位姑娘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梦幻时光。但很少想到你，很少想到几年来与你一同度过的苦难时光。而当我爱的那位姑娘知道了你的身世后，她毅然离开了我。她说：“你要好好待她。”我们的分手绝不是彼此不再相爱，完全为了你。为了你那颗善良的心不再遭受恶风苦雨的摧残。如果当时你知道我的心境，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你会不会说我是骗子？我不打算欺骗你，但最终还是欺骗了你。在你和她之间，我是罪人。理智和情感俘虏了我，而我又同时背叛了这二者。

　　你知道，我不常回家。乡亲们都说，我有家，又没家，你也不找到门上去。但我的领导却说，好样的，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心扑在工作上？我对此不置可否，报以淡淡一笑。唯一排遣烦恼的方法是读书，读专业书。这儿骨折病人较多，没几年，我已成了小有名气的外科大夫，在这一带声名远播。

　　我每次回家，估计到你自己说的“倒霉”的那几天。我估计的特别准。你总是抱歉地笑笑，然后说：“你看我------多不凑巧。”我淡淡一笑，就算是对你的回答。但我毕竟还是有失算的时候。你肯定记得，我曾经佯装睡去，而且打呼噜，很响。我感觉到你在床前站了许久，你的手指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游走，又轻轻移开，叹息一番，在我身边悄悄躺下了。我想，你一定会摇醒我的。但你没有，你只是悄无声息的躺着。我想，如果你摇“醒”我，说不定我会把你揽在怀里的。可你没有这样做，我也没有这样做。就这样，在黑暗中我睁着眼，听你不停地辗转反侧，轻轻叹气。

　　那一夜，我也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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舄兢

还有，等着看：）

七彩燕

5555~~~找不到半角全角了~~破电脑！！

小老鼠

这时候，你肯定找不到你要的全角～～继续看下集～～～

七彩燕

最初由 小老鼠 发表
这时候，你肯定找不到你要的全角～～继续看下集～～～

老鼠姐姐帮帮忙啊~~我的输入法设置有问题吧：（（

tanqisen

好。看下面的去。

七彩燕

最初由 tanqisen 发表
好。看下面的去。

谭才子，请批：））

manchurose

这是一个男人良心发现？可怜的“姐”！

七彩燕

最初由 manchurose 发表
这是一个男人良心发现？可怜的“姐”！

还有良心发现之后“我”的自责~~总之都“可怜”~~

Y笑E过

只看到愧  还是没看到爱  还是不爱
你好 想起我了吗
原来你写的这样好呀
重拜中

昔日

写得真好！

秋也

想起《沉香屑——第一炉香》。很淡的伤感，抓住我的心。

大地

望着你，望着你如风景般定格和你永存我心仪的微笑，胸中不时泛起江河般悲怆的波涛。我愧对你，愧对你柔静而忧伤的眸子。一月前，你的眼睛永远合上了，不再显示苍白的忧伤，不再流淌人生的苦涩。泪水是咸涩的，不错。我尝了。爬到嘴角的眼泪包容了你的一生。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流泪，第一次真正尝到生活的咸涩和精神的孤寂，味觉告诉我，这是真的。

写的真是十分的喜欢,写的真是感人至深.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大地

是啊,一看前头的几个字,就写的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