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乡阴老乡

清风剑

　　老乡阴老乡
　　文/清风剑

　　他来烟台打拼十很多年了，凭着“黑人”的本事，挣了很多钱。人们都不知道他真实姓名了，只知道他是黑龙江大庆的，直接喊他黑大庆。黑大庆又花了四十万，改装了辆云梯车——专门往楼上运沙土水泥之类，最高可以达到十一层。这不，刚接了份大活，打电话从附近装卸队雇来四个人，一路上，他吹着口哨，开着心爱的云梯车，直奔荣成海景房。
　　到了目的地，一个上了年纪头戴安全帽的人笑眯眯地迎过来，他下车交涉时，昨天跟他在别处干了一天活的傻小子——刚从东北来的装卸工王小蔫，也下了车，跟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四十大几了，一脸胡茬子，眼睛里却流淌着孩子般的纯真。穿件破旧的军棉袄，腰间扎根玻璃丝搓成的绳，蹦蹦跳跳，像个孩童下了堤岸。

　　这小子，也不傻，昨天刚跟老子干，就知道跟老子套老乡，让老子有活关照他一下。嘿嘿，今早给他打电话，他又不敢了，非得让老子直接给老板打，再让老板派他们几个来。瞧他那点胆儿，嘿嘿，待会说两句好话，准能忽悠……黑大庆边想边和上了年纪的人谈论着活和价格，同时斜眼瞥见王小蔫掏出手机又拍又照。此刻，正赶上涨潮，海水一层跟一层涌上岸，然后，一层接一层地退下去，再涌上来时，略猛了一些。那傻小子头一次见，兴奋得直喊。

　　黑大庆察言观色，加上过去几回的接触，眼下又已入冬，对方着急装潢的心理早已了然于胸。他嘿嘿地笑着：“这个时候老哥你还三毛，你再打电话试试，看这个价能雇来别人不？”

　　对方摘下安全帽：“你小子是不是又想趁机黑我？你们大庆人就像你那打出来的油，一闻就膈应，但没招还得用。”

　　黑大庆嘻嘻道：“老哥，工地基本都停了，天贼冷，我好歹花高价雇来人，一个小时给一个人三十块钱哩，再说你得让我的车挣两个不？”

　　“你这家伙，净会忽悠人！”

　　“得了吧，东北人才最实诚，不信你问问俺刚来的老乡，我坑他没？”他大声喊上来王小蔫，并让他告诉是不是三十块钱一个小时。

　　王小蔫赶紧点头，人家连眼皮也没抬，肯定以为他是托，直接问黑大庆到底想要几毛。

　　黑大庆嘿嘿着：“五毛。你看你剩下的都是八层以上的了，要用人工扛，更贵，再说也慢，耽误你那些瓦工一天，你岂不更赔。”

　　对方戴上安全帽，丢下句两天必须干完，就走了。

　　黑大庆毫不掩饰地抿着嘴笑，他没想到对方轻易就答应每层五毛钱一块石膏板的最高价。他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选了个最佳位置，跳上车重新把车停好后，下车就命令小河南领着其他两人上八楼，并嘱咐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先卸下来，然后再往屋里码放。他看见王小蔫有意识地看了下手机，声音不大但都能听见；“十点二十！”

　　这就意味着计时开始。

　　黑大庆拂了下像外国人卷着毛的头，表示听见了。心说，这小子有两个心眼！然后急不可耐地一扳按钮，四个铁爪子缓缓落地，把车支稳。紧接着他立时换了个按钮，云梯开始旋转，角度正对着八楼正厅的阳台，他一拉按钮，云梯一节节地升上去。他使劲张着嘴，似乎张得越大，云梯就升得越快似的。小河南他们已经站在阳台上，用手比划着，云梯放在了最适合的位置。

　　这档口，王小蔫已把跟前碍事的砖头、瓦砾捡扔到一边，包装皮也已撕开。黑大庆满意地点着头，两块两块地和王小蔫抬起石膏板快步放到工作台上。刚放上十四块，他顾不得喊停，手便无意识操控按钮，工作台“吱嘎嘎”顺着云梯，慢慢地升上了八楼。

　　黑大庆一直仰着头，一个劲地催促：快点！最后两块刚一离开工作台，工作台就开始往下滑，一挨地，两人便把抬在手里的两块放上去。没几个来回，黑大庆的鹰钩鼻子急促地滴答汗。

　　烟台的冬天，也挺冷，海风呼呼地吹，即冻脸，也刺骨。

　　黑大庆觉得王小蔫比他瘦弱、矮小，腰间还扎着绳，却怎么只是微微出汗？抬石膏板时还远比自己吃力。他想了一会儿，一定是自己心急所致。通过王小蔫的表情及动作，黑大庆早就明白王小蔫在极力地配合、巴结自己。

　　于是，黑大庆并不怎么指使他，他也早就替黑大庆谋算好了，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內把活干完。

　　云梯上下的空，黑大庆也老乡老乡地喊，并给他讲这两栋楼是荣成首富投资四个亿开发的旅游景点。人家的理念就是让钱生钱，把两栋楼都装潢成高级宾馆。人家那么多钱，还相当低调，就是刚下车我跟砍价的那个。

　　“啊？那个像打更的那个？我的个乖乖！四个亿，用麻袋……也得好几麻袋吧？这么多钱还去挣！如果我有半麻袋，或者几十捆，早搂在被窝里，享清福喽！”

　　“瞧你那点出息！”黑大庆懒得和他解释，都什么年月了，还用麻袋？他接着说：“现在你不是想挣钱吗？等再有活，我还直接给你打电话，省得被你老板剥削那百分之二十！”

　　王小蔫支吾地说：“今天……你要的人多，我不敢……”

　　“瞧你那点胆儿？干大事没胆儿咋行！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你挺实在，又是老乡，我怎么也得多关照你啊！”黑大庆见王小蔫不停地道谢，脸上绽放出一朵花，断定他肯定会偷摸地告诉同乡。黑大庆感觉到王小蔫像以往那些人一样，巴结自己，不由得心花怒放。

　　说着话，三个楼口的石膏板已经上完，六百块了，一块石膏板四块钱，两千四了。黑大庆下意识地看表，快一点了，怎么过得这么快！他冲楼上吆喝了一声，赶紧下来吃饭。

　　他自顾自点燃一根烟，命令王小蔫把烧饼从车里拿过来，并说：“抓紧吃，干完那四百块就回家。下午你和你同乡在下面，我不干了。”

　　干完，天已朦胧。快到烟台时，黑大庆突然说：“老乡，先不给你们开资了，我要换钢丝绳，你没看见钢丝绳都起毛了吗？左右明天还用你们，一起开吧！”没等几个人表态，他“哼”了一声继续说：“老乡，明早六点，你领他们几个去百度城房后，帮我把钢丝绳换喽。”

　　王小蔫用嗓子应了声，声音里包涵着不同意又不敢不同意的情绪。

　　到住处几个人下了车，黑大庆得意地一踩油门，驶向对过的百度城。他回头瞅了一眼，几个人还聚在那没有上楼，不用说肯定议论工资呢。

　　一觉醒来，黑大庆抓起手机一看，差十五分六点，急忙给王小蔫打电话。只听王小蔫梦呓般地问谁啊。

　　黑大庆没好气地喊，赶紧地，马上六点了。随即听见王小蔫“哦哦”地喊起床。黑大庆撂下手机刚想起床，老婆的玉臂却搂了过来，撒着娇说，再睡会嘛！黑大庆直接搂过老婆亲吻起来。

　　温存完后，快六点二十了，黑大庆抓起衣服刚想穿，老婆再展玉臂，抚摸着黑大庆的胸膛，娇滴滴地说：“歇一会会儿嘛！”黑大庆犹豫了一下，放下衣服，轻拂开老婆的玉臂，直起腰身坐起，靠着床头，点燃一根烟，然后抄起手机，拨王小蔫的号码。老婆愤然转过身，骂了句：“娘的，每次用完老娘就这副德性！”

　　黑大庆像没听见似的，他估计王小蔫他们早在楼下捂着耳朵，跺着脚，在寒风中骂娘哩！电话打通，黑大庆就说：“你们先去吃饭，半小时后，天亮了再过来。”

　　他听见王小蔫“哦”的同时，随即听“日他姐！”接着“他奶奶的，狗日……”

　　黑大庆刚想回骂，王小蔫挂断手机，气得他直骂：“小河南，兔崽子今天有你好看！”

　　新旧钢丝绳上满是油，抻出来，卷回去，翻来覆去好几回。黑大庆只命令小河南一个人抻拽。弄得小河南手套全是油污不说，手指头都快冻掉了。

　　黑大庆这才自顾自地吸烟，得意之情在脸上浮现。

　　到荣成太阳已很高了，幸好今天的石膏板比昨天又多四百块，大家都兴奋异常。

　　最后三百块，是黑大庆打着手电筒照着，运上去的。

　　下午四点多那会儿，黑大庆假装打电话，大声问什么活，吃住之类。然后忽悠王小蔫过几天有份大活，估计得干四五天。王小蔫乐，同乡也乐。

　　烟台的夜色很美，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的。黑大庆的车终于停靠在装卸队门口，他掏出准备好的钱。小河南数完，“不对啊，应该两千一百四，这刚一千六！”

　　“啥不对？超过二百，就是天工。”黑大庆眼睛一瞪，提高了几个分贝，脸撸撸着跟刚死了儿子似的。

　　“哪有那说法？这样我们跟老板也交不了差！老王，你给老板打电话。”小河南立马反驳。

　　妈的，王小蔫想都没想，就拨通了老板电话。

　　如意算盘要出差子，黑大庆努力地回忆，今天哪里露出破绽了呢！

　　小河南接过手机跟老板把经过一说，出乎黑大庆的意外，老板竟然同意了。王小蔫的脸都变了颜色。黑大庆来章程了，一指小河南：“就你妈的事多，再有活别想跟着老子！”

　　小河南“你……”了半天，灰溜溜下车上楼了。剩下王小蔫三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黑大庆余怒未减，趁机恐吓：“你三个还不下？”

　　王小蔫犹豫了一会儿：“老乡，你克扣得也忒多了，本打算以后跟你混，这样咋跟你混！”

　　同乡紧跟着说：“就是，还不如咱自己去闯呢！”

　　那个同伴跺一下脚：“在烟台干两年了，还从没遇到敢克扣大爷的呢！”

　　黑大庆没想到王小蔫只顾眼前，如果不乘势唬住他们，说不定煮熟的鸭子，真飞了！于是低吼道：“你们不下？”他发动引擎，加足油门，车往前猛窜。窜了一百多米，黑大庆又把车停下，掏出三百，喝斥道：“一人一百，赶紧滚！”

　　王小蔫一把抽过钱，两道弯眉立起，两只眼睛射出两道如利剑的光，低沉着嗓子怒斥道：“没想到骗大爷的竟然是你——东北老乡！剩下的钱，不要了，你就留着买轮胎吧！”王小蔫下了车，猛一摔车门子。

　　车门声震撼着黑大庆的心，他妈的，十多年了，头一次失算。他缓缓地开动车，开了二三十米，停了下来，推开车门，回头喊：“王小蔫！

郭子贝

做人不但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还要讲诚实守信。文中的主人公黑大庆，却不讲公共道德，钻到钱眼里，用老乡的身份骗取别人的信任，剥削别人的劳动力，最后出尔反尔，克扣老乡工钱。小说贴近现实，鞭挞了一些利欲熏心的生意人，反映出打工一族的艰难困苦。

卫斯理

首先祝老弟国庆中秋快乐。

卫斯理

老卫来欣赏老弟大作了。

卫斯理

先点赞加分，然后细细拜读老弟大作。

甄小竹

呜呜，卫老哥，你把板凳都占了。

甄小竹

加分，没排版，字体小，手机困难！

芒乡化十龙

在那个单纯的年代，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不知从何时起，有了物欲横飞的开始，有了欲望，有了对比，就有了老乡见老见，背后干一枪。
老乡从心里寄托变成了人们防范的重点。
遥祝老师双节愉快，笔丰。

徐得荣

又见兄弟大作，我喊枫版给你重排一下版。

武如

先加分，祝您双节快乐！

枫叶飘飘

好了，好了，重排了。

武如

勤奋的清风剑。有深度的小说，揭示人的劣根性。

卫斯理

以前听说过：老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没想到如今在金钱利益面前，却成了老乡坑老乡。
老弟文笔犀利。赞一个。

卫斯理

甄小竹 发表于 2017-10-1 07:26
呜呜，卫老哥，你把板凳都占了。

哈哈哈。我光着脚跑的，所以比你跑得快。

田舍郎

清风大哥的文章总是这么接地气，丰富的打工生活是作者创作的源泉吧。非常佩服，比我这种闭门造车的作者强多了。看清风的文很长见识。呵呵

zizhu

一股故乡的味道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