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澧之谣 于 2017-10-17 06:38 编辑
归去来兮
澧之谣 一 今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 凌晨一点，房间里特别黑，只有阿亮的烟头在布满水珠的窗玻璃上一红一暗。“呜——呜——呜！”不远处传来火车特有的汽笛声，也不知是进站的还是出站的。阿亮从沙发上站起来，开了灯，给自己续上一杯水，然后又窝在了沙发里。虽是江南，十月的凌晨也有了些许寒意。阿亮捧起刚刚续满水的玻璃茶杯，白色的水汽从杯口袅娜而升，杯中的热水分外透明，原先根根竖直的茶叶有一部分已平躺在杯底，黄褐色的躯体，没有了一点生气。 阿亮捧着茶杯，走到阳台上，想要透透气。 城市已经安静了，听不见人车的喧哗，只是或红或蓝或黄的各色霓虹还在闪烁着，看上去没有什么劲道，似乎也有些疲倦了。雨还在下着，一点也没有要停的样子，夹杂着水汽的秋风有点凉。昏黄的路灯下，细密的秋雨显得有些忙乱，一会儿垂直而下，一会儿左摇右摆，看不出它想要编织什么样的锦缎。 阿亮将茶杯放在了阳台上的茶几上，将自己放在了阳台上的藤椅里，从裤子袋里摸出了手机，不自觉地就点开了通话记录。 第一条就是“姆妈”。 “亮伢子，你哪时候转来喽，大佬、二佬大了，在学校里不听话，成绩不好，你阿爹身体又不好，我这个老婆婆管不到了，你自个儿的佬佬自个儿管撒！……”下午，母亲在电话里的唠叨像这秋天的雨一样，将一股寒意深深地浸润在了阿亮的心里。 第二条是“陆经理”。 “阿亮，明天上午8点，公司会议室人事安排会议，王总要提拔你任技术部门主管啦，我先将消息透漏给你，让你有个准备，明天别迟到哦，穿的正式一点，我先挂啦啊！”陆经理的电话很直接，阿亮根本没有机会插嘴。
二 秋天的武陵山格外的美。 秋雨过后，一根根的山峰突兀在蔚蓝的天空下；山谷的大树被白色的云雾笼罩，只露出墨绿的一点；云雾在山腰缠绕，翻滚，升腾，裹挟着秋雨余留的水汽，将土黄色的山崖染成了深褐色；山顶是密密的一丛灌木，黛青色，似将军头顶的黑色铁盔，将矗立天地间的山峰装点得异常英武。 这是个捡重阳菌的好日子。 十二岁的阿亮，跟在四十岁的阿爹背后，每人一个背篓，每人拄着一根树枝，穿梭在山间氤氲着雾霭的树林里。 已装满大半篓子重阳菌的背篓紧紧地贴在阿爹有些微驼的脊背上，灰白的布衫里面是阿爹宽阔而又强健肩膀，黑色的包头将阿爹短直的头发圈在头顶，几缕阳光透过密密匝匝枝叶射到阿爹的头上，找到了几根闪亮的白发，然后久久不肯离开。 阿亮的背篓里重阳菌少得可怜，都还没有盖住背篓底，他的心思不在找重阳菌上。树上的几只山雀一直在头顶叫唤，把阿亮的眼睛一会儿拽到这棵树上，一会儿拽到那棵树上。阿亮努力的跟踪着那几只山雀，直到它们飞到对面山坳里。 “累了吧，亮娃儿，来，坐一哈儿，吃口水！”阿爹一手递过水壶，另一只手拂去树根大石头上的枯枝败叶。 我接过水壶，一骨碌灌了好几大口。抬头，还是不忘那几只已经飞走的山雀。 “爹，这树哪会长得这么高呢？都长到天上去哒！” “长得高，就能看到日头，看到日头，就能长得高嘞！”山间的树林里有些闷热，阿爹这时已将灰白布衫敞开来，一手擦着汗，一手摇着衣襟扇风。“我家亮娃儿要好好读书，读好书，要下洞庭嘞！” “我不要下洞庭，洞庭没得重阳菌，没得蒿子粑粑，没得野笋子，没得腌腊肉！”阿亮满不在乎。 “那要不的，你不晓得，下不得洞庭就去不得大城市，大城市有好多好多好东西嘞！一辈子蹲在这个山旮旯里，天天摸牛屁股，不到外头去看看，那没得出息，那要不的嘞！”阿爹笑呵呵地摇摇头。 ……
三 今天是国庆长假后第一天上班，阿亮所在的公司虽说是个日资公司，但也入乡随俗，给员工放了七天假。 阿亮在这儿打工已经整整十五年了，从学徒工，到小组长，再到车间主任，十五年间，阿亮凭着山里人的勤劳善良，虚心好学，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其间的心酸、孤苦、委屈、无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今天早上，阿亮早早地从租住的公寓里出门，日资公司是最讲究守时的，这一点，阿亮比谁都清楚。 公司大门口张贴了一张粉红色的告示，告示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怕又是什么要求上涨工资，改善待遇的请愿书吧？阿亮对这些不感兴趣，并没有在告示前停下脚步，他认为工资待遇是自己做出来的，不是靠嘴巴喊出来的。 “喂，阿亮，别走！你的建议得到特等奖啦！”老乡阿俊一把扯住他。 “莫哄我，莫开玩笑喽！”阿亮并不相信。 “哪个哄你啦，你自己看撒！”阿俊扯着阿亮挤进了人群。 “《我为公司献一计》……特等奖：《关于在车间屋顶增开天窗的建议》，建议人：阿亮，红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哪个哄你了啦！晚上请客，让兄弟们也打打牙祭撒！”阿俊不忘趁机敲一把。 《我为公司献一计》的通告是国庆前发布的，当时阿亮也没想过要得奖。只是觉得车间里白天开着几十盏大功率电灯怪浪费的，在山里，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有天窗，白天阳光从天窗里射进来，屋里亮堂堂的，根本不需要点灯。
四 阳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又多了几个烟头，玻璃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冷了，阿亮的脑子还是有些乱。阿爹、姆妈两张苍老的脸，还有大佬、二佬稚气未脱的两张脸在阿亮的脑子里进进出出，忙得很，陆经理电话里的叮嘱还一直占据着阿亮的耳廓，不肯撤退！ 不容易啊，这些年！从山旮旯里，到大海之滨；从懵懂少年，到年近不惑；从普通学徒，到公司骨干。阿亮就像山涧潺潺的小溪，一路摔打，一路奔波，终归大海。阿爹说下不得洞庭就到不得大城市，到不得大城市就看不到好东西。他下了洞庭，到了大城市，看到了好多好多好东西，也将好多好多花花绿绿的钞票寄回了大山沟。可为什么每次闭上眼，都能闻到那诱人的腊肉香，听到那粗犷的山歌唱，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老脸与小脸呢？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东方的天空变得一半暗紫，一半橙红。 又到了捡重阳菌的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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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16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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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7-10-17 17:4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