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旅者和他的文化苦旅
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
用这句话来概括余秋雨的文化散文是再恰当不过了。这位苦旅者踏着传统文化的草履,拄着西方文化的竹杖,在阔远的山脊水背踽踽而行,指点过处,便成文化的苦旅。千百年来历史与文化的思索、叹息与血泪融入莽原苍海,本来静寂的自然景观变得苍凉、肃穆和深沉起来。
余秋雨散文高屋建瓴,鸟瞰中国历史文化,将审美眼光投向饱经沧桑的历史陈迹,把文化作为华夏民族的精神和灵气来探索、研究,然后引经据典,以冷峻的笔调道出一个个与这些陈迹有密切渊源的历史故事,深深浸入自己丰蕴的文史意识,酿造成散发着哲思郁香的华夏文化美酒,弥久、香醇。
作为审美对象的古迹一般可从题目中了然,如道士塔,莫高窟;有的还将情感一并泄出,如寂寞天柱山,一望顿觉千钧压于视觉之上:沉重而严肃,丝丝缕缕透露出文章的大体风格。随之娓娓道来的故事垒成千峦万嶂,读者的目光和心绪攀上一座又一座峰巅,眺望文学与历史汇合处的无限风光。
《西湖梦》一文,引用明代一位日本使臣游西湖后发出的感慨,由中西方宗教反馈社会的不同引出鲁迅劝阻郁达夫移居杭州一事,同时,由清人查容咏诗看出白居易、苏东坡的理性品味和精神情怀,杜和清妻梅子鹤隐居孤山,还有姑苏名妓苏小小执著于美,但生命本体意识自然流淌,以及白娘娘做人不成被压于塔之悲剧。这些故事经过有选择性的镜头组接,聚焦为一个围绕生命的主题——由情至美。苏东坡把美衍化为诗文和长堤,林和靖将美寄托于梅花和白鹤,苏小小把美熨贴着自己的本体生命,白娘娘被镇而不改初衷的凄美。于此,引人深思的西湖梦走向虚幻与飘渺,中国化了的宗教理义化作一种与感官玩乐溶为一体的游览方式 ,郁愤隐晦的才情化作仅供观瞻的景点,自闭将中国知识分子埋入民族文化的孤山,独善其身的封建文化思想散落成碎片,在凄风苦雨中飘零,而苏小小和白娘娘以另一种人格结构构成与正统人格结构的对峙出现人性与美丑的悖论。完满的理想状态只有梦境,这是人类难以挣脱的一大悲哀,西湖梦仍是走向虚无——虽然怆然象征着民族精神的雷峰塔的倒掉透出些文化较量与更新的喜悦。
余秋雨散文的语言经过诗化的洗礼,用词注重语词的诗性质地,作句如满面飞泻而来,抽出潮水般的愤激。那些静默的景致和沉寂的情感,在诗中雕镂得极具美感,显示了浑厚睿智的学者型语言的优势。
《柳侯祠》一文开篇“客居柳州,住舍离柳祠仅一箭之遥。夜半失眠,迷迷顿顿,听风声雨声,床边似长出齐膝荒草,柳宗元跨过千年飘然孑立,青衫灰黯,神色狐伤。第二天一早,我便向祠中走去。”一笔划略千年的时间差,“我”与柳宗元对面逼视,以己心揣摩柳心,且有风雨荒草陪衬,心绪愈发黯然,由此追溯的历史亦泪雨潸然。
《沙原隐泉》中写道,“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无奇。惟有大漠中如此一湾,风沙中如此一静,荒凉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机巧,让人神醉情驰。以此推衍,人生、世界、历史,莫不如此。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给高蹈以平实,以粗犷以明丽。惟其这样,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韵。”将人生、世界纳入笔尖,深得古典之神韵,用词精巧,排比串串,文思汩汩,文化缺憾美的哲理若隐若现。
经历了七八十年代历史的狂热与骚乱后,人们终于悟出要以淡雅沉静的态度静观和体味人生,求得生命的喘息,然而淡泊人生的雅致散文只能暂时缓解人们内心深处的烦躁、焦虑和空虚。余秋雨以深沉的文化底蕴撑起了他的散文风格,显示了严肃文学和文化锲入世俗社会的巨大潜在性,使人真正获得弥久的回味与充实。
或许《文化苦旅》真能如作者所“奢望”:给人一种“苦涩后的回味,焦灼后的会心,冥思后的放松,苍老后的年轻。”民族文化意识便一代一代,因袭得永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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