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

五相子

　　李家顺是跑东村的名人，仿佛生来就会抬杠；不论和谁说话，两句没说完，非抬杠不可。得了外号“杠人。”不管抬杠抬的有没有道理，有时让人笑得肚子疼。老伴白豆付（外号），拿他没办法，拌嘴拌了半辈子，走到了今天。

　　有人向白豆付来告状：你家的哪都好，有一点不好，嘴损，抬杠杠的人没面子。他就那样人，莫生气，咱不和他一般见识，回去说他。

　　这天杠人从自家的玉米地补完苗回到家，眼看中午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叫，饭呢？白豆付在炕上絮棉被子，抬头一看点儿，坏了，没给做。忙抻着两腿下了地，啥？粗的细的？撒尿功夫就好。吃红烧肉没有，粗的不爱烂，细的面条细。白豆付去合面，嘴没停，想吃这口，费事。玉米面糊糊不费事，不吃不拉更省事。老东西，没人和你拌嘴抬杠。

　　杠人六十三岁，中等身材，脑袋瓜子上就剩两根毛了，小脸孔，小鼻子小眼的。不说话时，上牙咬着下嘴唇，一抬杠，嘴儿巴巴的，像刀子。走路乱晃，鞋子好象永远不跟脚，踢踢踏踏小碎步。

　　杠人家的人情往来，全是白豆付出面。比如搬家了，结婚了，生小孩了，死了人了，全是白豆付的事儿。杠人一但出面，非坏事儿不可。

　　这天村长哈哈镜家的老二，结婚来请白豆付，白豆付没在家，跑大集去了。杠人正在炕头巴哒巴哒抽烟。婶子在家没？没在，跑大集去了，啥事儿？三叔在家呢，没啥大事儿，后天我结婚，来请你和婶子去喝酒。来，进屋子说。老二猜测可能要给礼钱，忙进了屋子。杠人用手划拉几下头上两根毛，年轻人，别不说理，我们花了钱，咋是请我们喝酒？是自己请自己，凑个热闹。这一杠子，给老二杠蒙了，忙说，三叔对，来凑热闹，告诉婶子……没说完跑开了。

　　半路上，老二正碰上白豆付从大集上回来。白豆付见老二脸色不好，气鼓鼓的。白豆付明白了几分。孩子，听说要结婚了，哪天？才和三叔说了，后天。白豆付跺了一脚，准是老东西又抬杠了，孩子别生气，回去我给你出气，好好拾掇他。后天准去。

　　老二结婚那天，白豆付自己去的。没去吃席的几个老头子，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闲唠。杠人踢踏着小碎步凑了过来，蹲在地上抽烟。

　　其中有的在唠儿女的孝心：人一辈子，把孩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结了婚，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有孝心的子女能有几个？

　　杠人开杠：没有你还生出来？自作自受。有的说：人老了不见得轻松，别走先人的老路，对自己要好点儿。杠人又杠：天塌不下来，地陷不下去，好坏自己扛。有的说：趁着牙口好，吃点好的，别不舍得。杠人又杠：世上没有后悔药，死了别埋怨自己，是个草包肚子。

　　有的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自己过，别抱着不撒手，放下担子。杠人又杠：儿子离不开老子，船儿离不开舵手。有的说：要心疼自己，觉得孩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他们，决不会觉得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杠人又杠：女人才掉肉，男人是一个虫的贡献。有的问：虫是从肉体里跑出来的不？杠人用手划拉头上两根毛，肉好吃，虫不好吃……

　　几个老头子哄地笑了起来。老槐树都跟着笑了，在晃动，叶子沙沙响。

　　白豆付吃完席，来老槐树下找杠人，离远听得笑声满天，看，啥事儿笑得哈哈的？你家的说肉虫不好吃呢。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老不正经，走，回家。

      这天下午，村上在老槐树下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主持人是村长哈哈镜。哈哈镜用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我说，全体村民们，都静一静，有个事儿要大家来讨论。昨晚村委会讨论了小半夜，没整出个四五六，现在想听听村民的意见。

　　有的村民说，有屁就放，别憋一半放一半。哈哈镜又用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镜，喊啥？皇上没急太监急，都听我说。是这样：现在咱们村子上的人口太少了，计划生育计划下去了不少，没计划下去的，一多半都跑城里打工去了，村上剩下的全是老人和孩子，想把地种好，多打粮，真够呛。鱼鳖虾蟹，老弱病残，好胳膊好腿的没剩几个了。近期乡上成立了一个种田公司，是包种田的，从春到秋，啥都不用管，玉米下来后，愿意留口粮的，留够。愿意换大米白面的，可劲儿换。每户到时领钱。这是在外地学来的先进经验，昨晚我们村委会开会时，有的赞成，有的反对，一半对一半，现在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谁先说？

　　会场这时静了下来，都低了头，不知是吃亏还是占便宜。杠人坐不住了，要说话，屁股刚要抬起，白豆付一把拉住。哈哈镜又用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才看杠人要起来，先说说？白豆付手一摆，不是呀村长，昨晚吃跑肚了，听，肚子现在还叫呢，要拉。

　　杠人一下站起，瞎扯，没要拉。我先问一句，村长是哪伙的？有人这时帮腔，对，村长是同意那伙的，还是不同意那伙的？哈哈镜又用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我的意见不重要，今天的会是发扬民主，听大家的意见。

　　杠人将脖子一梗，很重要。好比三个马拉车，这个驾辕的马不动，那两个马瞎闹腾，骡子要下崽儿，白费。大家哄笑了起来。

　　杠人这一杠子下去，哈哈镜没了词，只好说了。我们家的情况大伙全知道，老大在城里，老二才结婚，俺家算我有两个劳力，但还是希望把田交给种田公司，人家是机器种田，省力不说，种子化肥农药啥都不用管，到秋领钱。

　　杠人又来了一杠：没放屁省事。每家的田不一样，打的粮咋能一样？水田和旱田能一样？这时哈哈镜家的老二说道，三叔，尿性，一下就说到点上了（老二家的水田多）。

　　杠人听到老二接话，又来了一杠：老二和你爹长得像，个子脸孔不差啥，为啥要叫爹？不叫大爷呢？大家又哄笑了起来。

　　哈哈镜又用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摆了一下手，别扯远了，才杠人提到的事儿，是大家关心的。咱们要同意交给种田公司，人家会来人一户一户到田里边测算，结果出来后，自己家认领自己家的，自愿的，觉得便宜省事就签合同。不想签的自己种，碰上了天灾啥的，村上管不了。

　　杠人又来了一句：签了能管？哈哈镜示意杠人坐下，保证能管，有农业保险。大家最后举手表决，全体通过，将自己家的田交给种田公司种和经营。

　　老槐树下人走光了，杠人和白豆付才站了起来。杠人踢踏着小碎步，向老槐树走去。白豆付忙问，要嘎哈？别想不开上吊。我要摸摸老槐树。杠人一手摸着老槐树，一手划拉头上两根毛，小眼珠子上有了泪花，老了老了，不用下地种田了，城里的一儿一女，不用担心爹娘了……

　　2017—11—2





　　

武如

先加分支持无相子，必须的！

碣石清风

囊中羞涩了，明早补上。
小说人物塑造很成功。村长推眼镜的动作，杠人的杠词，给人印象最深刻。
小说里的人物让我想起了赵树理小说的人物。学习。

西湖哥

小说不错，很有意思，关注支持。

芒乡化十龙

先加分，后学习！

清风剑

给老师加分，喜欢这类的小说。

逐鹿江南

先加分，明天一并细读。
问好！

临沂风铃

来读五相子老师的大作，给老师加分点赞！

枫叶飘飘

师哥，我的分又得瑟光了。我明早补上

五相子

武如 发表于 2017-11-3 15:03
先加分支持无相子，必须的！

谢加分打赏，祝好，远握！

五相子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11-3 15:41
囊中羞涩了，明早补上。
小说人物塑造很成功。村长推眼镜的动作，杠人的杠词，给人印象最深刻。
小说里的 ...

清风版主来支持点评，先上茶！握手！

五相子

西湖哥 发表于 2017-11-3 15:42
小说不错，很有意思，关注支持。

谢西湖哥的评介和支持！问好握手！

五相子

芒乡化十龙 发表于 2017-11-3 15:59
先加分，后学习！

十龙兄来了，上茶，握手！

五相子

清风剑 发表于 2017-11-3 16:28
给老师加分，喜欢这类的小说。

清风剑老师前来支持，问好握手！

五相子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7-11-3 16:48
先加分，明天一并细读。
问好！

好的。和兄弟握手！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