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夫学易之——八卦万象
许多人读《周易》,都是半途而废,翻了几本书,都不得其门而入——门都进不去,更不用说继续深读或有多少体会了。还有的只是从《象传》或《系辞》中寻章摘句,学会一些“经典名句”(如“自强不息”之类),偶尔可以拿出来炫耀一番,对《周易》本身却根本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这其实是一个悲哀。因为《周易》之名“易”而不是“难”,正可见其本身并不是有多难,至少没有难得可以挡住那么多想要一窥堂奥的学习者。之所以那么多甚至受过中高等以上文化教育者都知难而退,就是因为古往今来的某些解《易》者们都喜欢故弄玄虚,或浅入深出,或东拉西扯,把明明很简单、很朴素的《周易》弄得“玄之又玄”,终于玄到谁也弄不懂的地步了。
笔者研《易》超过二十年,不敢说懂,但至少随便拿到一本《易》书还可以读得进去,还可以对坊间的易书大放几句厥词。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笔者走的是一条和大多数学易者完全不同的路——以象解词。本篇,就是希望分享一点自己的经验,给那些想要学易却不知从何入手者提供一些有益的启示。
首先必须明白一点,时下所说的《周易》或《易经》是分两部分的,古人将其分别称为《经》和《传》。简而言之,传说中周文王所做的64卦卦辞和周公所做的384爻爻辞即为“经”,而传说中孔子做的“象辞”上下、“彖辞”上下、“系辞”上下、“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合称“十翼”,即为“传”。以上作者都是传说中的,很难考证真伪,一般作者也没有追究的必要。笔者解“易”,都是以“经”为主的。也就是说,“传”都是后人对“经”的解读,其角度、出发点、目的都有浓厚的个人色彩,甚至和“经”的原意相距甚远,所以只可作为参考。当其与“经”意相合时便拿来以为佐证,当其与“经”意相悖时便弃之不用。否则,前后矛盾,似是而非,就只能越读越糊涂。
其次要知道的是,传说中《周易》的诞生过程是这样的:伏羲画八卦,文王重为64卦,并做卦辞,周公再做384爻辞,孔子再做“十翼”。无论是传说还是考古,都证明《周易》的卦象是远远早于文字,那么,要理解《周易》64卦的含义,还是要从卦象入手的好。笔者的学习方法就是以象解卦——以象解卦意,并以象解卦爻辞,同时也参考训诂学的一些知识。
无论如何,要理解《周易》,卦象都是十分重要的,至少我们知道如果没有64卦卦象,也就没有《周易》这本书。有人认为,《周易》是“象、数、理”三位一体的。这里且不论“数”,只说“象”和“理”。比如“乾卦”,其“象”为“天”,或者爻辞中其象为 “龙”,所以《象传》中才有“天行健”,爻辞中才有“潜龙勿用”之类的字样。再比如“无妄”卦,其“理”为“预料”之外(无望,没有想到),所以爻辞中才有“无妄之疾”“无妄之灾”之类的句子。这就出现一个问题:究竟何时看“象”,何时看“理”呢?其实,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把“理”也看成是一种“象”,“象”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象”,而“理”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象”。于是,问题就简单了,整本《易经》,或者说64卦,只不过是由各种“象”组成的卦图,以及对“象”的解读罢了。在此,为了将以上两者略加区分,不妨称之为“物象”和“理象”。比如“鼎”卦,取象于一口鼎,显然是“物象”;而“旅”卦,讲的是人在旅程中的遭遇,当然是“理象”。不过“物象”是绝对的,而“理象”是相对的,因为绝不可能有一种“理象”完全脱离开“物象”而独立存在,看某一卦为什么会以此“理”来拟象,还是建立在“物象”组合的基础之上。
那么,该如何分析卦象呢?
首先要看八卦的卦象。八卦是根本,每卦有三爻组成;64卦是由八卦中的两卦上下重叠而成。所以要理解64卦卦象,要先弄清八卦的卦象。八卦卦象,《说卦》中记载最为经典。在此,择其要者简而言之。以自然取象: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以人取象:乾为父,坤为母,震为长子,巽为长女,坎为中子,离为中女,艮为少子,兑为少女;以人体取象,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以“卦德”取象:乾为健,坤为顺也,震为动也,巽为入,坎为陷,离为丽,艮为止,兑为说(悦)……有人嫌《说卦》中的卦象不全,又以增补出许多“逸象”。也有人认为补充“逸象”大不应该,因为八卦可以涵盖天下万事万物,即使补充出成千上万,也无法包括全部,所以与其补充,不如不补,由读者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判断。事实上,随着时代发展,许多新生事物层出不穷,要与八卦卦象完全一一对象显然很困难。比如说,电视该属于八卦中的哪一卦呢?其质为金属,当为乾;其形为方,当为坤;其功能为娱乐,且是电器,当然是离……这就需要读者参考八卦的基本象义,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区分了。
其次就是64卦的卦象。这个有些复杂。因为“易经”的作者显然很很强的形象思维能力,更有很强的抽象思维能力,所以取象十分灵活。有以上下卦搭配而拟象,有以阴阳消长情形而拟象,甚至还有取“互卦”综合判断而拟象的……不过万变不离其中,只要掌握八卦的基本卦象,结合卦爻辞,分析出每一卦的基本卦义并不太难。
先看几个典型的“物象”卦:八纯卦之“震”卦,上震下震,震为雷,一个接一个雷,这情形太吓人了,本卦就是以“雷”拟象的。回想一下雷来了什么情形?一下子就明白卦辞中 “震来虩虩” “震惊百里”是什么意思了。再如八纯卦之“坎”卦,上坎下坎,坎为水,坎为陷,坎为险,一个坑接着一个坑,一重险接着一重险。所以坎卦辞中将“坎”称为“习坎”,也即“重重危险”意。什么事会这么危险呢?看卦辞中“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字义似乎不坏,然而一看爻辞,完了:“入于坎窞,凶。”“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系用徵纆,置于丛棘,三岁不得,凶。”一再强调“入于坎窞”分明就是掉坑里了嘛,掉坑里会这么凶吗?再回过头来看卦辞“有孚”,根本就是被抓了俘虏,还被关在地牢里,就算没有折磨致死,最后被绑起来扔到荒郊野外(系用徵纆,置于丛棘),连尸体都找不着(三岁不得),这还能不“凶”吗?再比如“井”卦,上坎下巽,坎为水,巽为入,入于水中干什么呢?巽又为木,拿木制用具入到水里,这不就是打水的意思吗?所以“井”卦讲的就是一口水井的故事。想象一下水井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就明白卦辞中“改邑不改井”的重要性,以及“羸其瓶,凶”的必然性了。再如“颐”卦更有意思,上艮下震,这是八卦“小象”显示出来的,艮为止,震为动,人体什么器官下边会动,上边不会动?分明就是上下颌的形象描述嘛!如果说这么解释还有些牵强的话,那么不妨再看“颐”卦的“大象”,上下两阳爻为实,中间四阴爻为虚,整个就是一个张着的大嘴。所以“颐”卦拟象为“口”,再由“口”引申为“吃饭”。要想吃饱饭,天下不会掉馅饼,必须得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这就是卦辞中“自求口实”要告诉我们的道理。
接下来看几个典型的“理象”卦:“谦”卦,上坤下艮,坤为地,艮为山,山本来应该高高耸立在地上,如今却藏到了地下,此举实在太“谦”虚了,这就是“谦”卦的拟象。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所以“谦”卦也成为64卦中唯一一个“六爻皆吉”的卦,试看卦爻辞,不是“吉”就是“无不利”,没有一句不好的。而卦辞更是直言“君子有终”。试想,一个人始终谦虚谨慎,还会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吗?当然会“善始善终”了。再看“蹇”卦,上坎下艮,坎为水,艮为山,水都往低处流,这时却反要上山,当然是难之又难了,所以“困难”就是“蹇”卦的含义。困难时期怎么办?当然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解决的,方法无外乎及时罢手(往蹇来誉)、等人帮忙(大蹇朋来)、借力打力(利见大人)等等,这些,在卦爻辞中都有体现。再如“姤”卦,上乾下巽,乾为老男,巽为长女,老男长女本非正配,却意外结合,乃是偶然“相遇”的缘故。如果觉得这么说有些牵强,不妨再看“大象”,姤卦从乾卦初爻阳变阴而来,正是“一阴遇五阳”之时,所以也有“相遇”的含义。生活中最奇妙的偶遇当属男女的缘分了。可惜由于卦中阳盛阴衰,乾、巽并非正配(阴阳平衡为吉,失衡为凶),所以这个婚姻是大不吉利的,这就是卦辞中“女壮,勿用取女”的原因(壮者,伤也)。再比如“咸”卦,上兑下艮,兑为少女,艮为少女,少男少女相遇,则立刻迸发出爱的火花,此即“咸”卦的卦义。“咸”者,感也。与“姤”卦“勿用取女”不同的是,“咸卦”直言“取女吉”,六爻辞中,更是将男女互相爱抚的几种情况一下呈现,形象而又生动:“感其拇”(照自下而上的顺序,此处“拇”其实是“足趾”的意思)“咸其腓”“咸其股”“咸其脢”“咸其辅颊舌”(都到“舌”了你要还不明白,余无言矣)……如此细致入微,与小说里的描写相比也未见逊色。
理解《周易》卦象,有时候,训诂学的知识也很有用,或者说,仅仅从字面上理解卦名,再与卦象结合,也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蛊”卦,上艮下巽,艮为山,巽为风,风入于山中,会怎么样呢?自然会逐步侵蚀山体,造成山体崩塌。再换个角度,艮为土,巽为木,木头埋在土里会怎么样呢?当然会腐烂生虫子了。“蠱”字,繁体“皿”上有三个“虫”字,三代表多,就是容器里生了很多虫子的意思。(另一种说法是巽为长女,艮为少女,长女惑少男之象,也不无道理。试想想潘金莲诱惑武松的故事)用以拟象,就表示蛊惑、腐败、败落等等。其爻辞“干父之蛊”“干母之蛊”就是指在这种败落的情形下做不同的努力可能会得到不同的后果。另一卦“中孚”,向来把“孚”字都解释为“诚信”。可是无论从卦象还是卦爻辞都读不出一点“诚信”的味道。但如果换个角度,就会觉得特别有意思。“孚”者,浮也,桴也,孵也……无论哪一个都解释得通。但还得结合卦象、卦辞。先看八卦卦象,“中孚”卦,上巽下兑,巽为木,兑为泽,木头在水泽中会怎么样?当然会“浮”嘛!此象解释为“桴”——小木筏则更为恰当。若看“大象”,上两爻、下两爻为阳,为实,中间两爻为阴,为虚,外实而内虚,是个空心儿的,自然又有小船之象了。当然若看做是鸡蛋也未尝不可。既然是鸡蛋,要变成小鸡,自然就得“孵”了。这也正是许多人将“孚”视为“诚信”的原因之一,因为鸡蛋孵化日期长短固定,如此,好歹也算是“诚信”了。再看卦辞就更有意思:“豚鱼吉,利涉大川”,不管你把“豚”解释成河豚海豚还是肥猪,或是遯(遁),鱼字总是没法通假的,什么叫“中孚”?就是在中间浮着嘛!还有谁比鱼更会在水中浮着呢?还有谁会比鱼更能“利涉大川”呢?当然,你非要信《象传》里说的什么“信及豚鱼”也没办法,反正我是没法理解你怎么把诚信施加到鱼身上的,难道是去告诉鱼“你上钩来吧,我抓到你肯定不吃”吗?
以上粗略地解释了几卦的卦象,并结合卦象解释一些卦爻辞,可以说是很粗浅的,也是很片面的,希望不至于叫大方之家笑掉大牙,因为本文写作的初衷就是希望给喜欢《周易》者打开一扇可以一窥堂奥的大门。由于《周易》卦爻辞也并非一人一时完成,所以卦辞和爻辞也会出现拟象完全对不上号,甚至叫人莫明其妙的情况,这也很正常。我们学习《周易》,就是要开动脑筋,深入理解,总结观点,自圆其说,而不是如古人一样,将其视为金科玉律,视为绝对的“真理”,不敢质疑,不敢否定,甚至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前人的基础上读出属于自己的东西,将其中的营养吸收过来,为己所用。如此,方不负了这本“千古奇书”。
附言:“学院派”的研究者们往往胶柱鼓瑟,陷入繁复的考证之中,大多时候,反而不是民间爱好者更加生动灵活。“以象解卦”也是民间易卜的方法之一。举两个小例子,可见灵活多变者与死究书本者的区别。
春秋时,鲁将伐越,孔子弟子子贡占之,得“鼎”卦,爻辞有“鼎折足”,子贡以为凶。孔子却以为吉,因为“越人水居,行用舟,不用足,故谓之吉。”后来果克之。
一人来占卜,问父病情况,得“泰”卦,徒弟一见,认为大吉。师父却说,“泰”卦者,上坤下乾,乾为父,坤为土,为父入土之象,必亡。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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