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花季下着雨

眉山楚歌

眉山楚歌

1

       我叫安小娜，外号“洋娃娃”。小时候，我走出去，总有一些大人喜欢在我脸上揪上一把或者在我头上摸上一把，然后感叹一句，这丫头，长得跟个洋娃娃一样。后来，洋娃娃便成了我的外号。初中时，我收到过五封信，来自不同年级不同的男孩。我没回，把信都悄悄还给了他们，只说我还太小，妈妈肯定不会同意我给男孩写信的。
            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读大部头。《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跳过那些诗词去读，有些字还需要查字典。《三国演义》一直没读完。我也读福尔摩斯、东野圭吾、契诃夫、莫泊桑、海明威等的作品。读书并没影响我的成绩。每次妈妈开家长会回来，总是乐得合不拢嘴。
我跳舞，也许是受了妈妈的影响。妈妈跳舞很好看，她的身体柔软，配合着表情，似乎天生就是用来跳舞的。我跳舞，妈妈总说表情僵硬，不够自然。好吧，好吧，不到非要上舞台表演，那我就不跳好了。
      
        高中、大学、考研、参加工作，这是妈妈和我都在做着的梦。只是，谁都没想到，我的命运居然在十六岁的时候，转了个大大的弯。我十六岁的花季，下起了暴雨。
      
       很多时候，我不想回忆往事。一个不喜欢回忆往事的人，心一定是苦的。可是，有些往事，并不因为你的心苦就乖乖躲在角落里，就像家里那只贪睡的小猫一样乖乖睡去。有些往事会不请自来，在梦境里不停出现，就像走在一个黑暗的隧洞里，任你怎么走啊走，怎么想看到洞口的光明，可你始终只能在黑暗中挣扎。

2

       我妈妈是会计师，我爸爸是建筑师。爸爸经常在外地跑，一年到头难得在家呆几天。我印象里，爸爸的影子就像水中的倒影，风平浪静的时候似乎很清晰，可一旦微风吹过或一条鱼儿游过，那倒影就变得模糊起来。每次家长会，都是妈妈去开的。每次我生病，也都是妈妈陪着我。
      
      我的妈妈，我听过很多人夸她，漂亮、温柔、气质好、知书达理等等。每当听到别人夸妈妈，我心底总是甜甜的。
      
      妈妈喜欢读书，我的喜欢读书也许就是受了她的影响。我们在家的时候，经常各自拿本书，放一些零食在手边。一边读书，一边吃零食，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妈妈跳舞，偶尔会代表市上去参加一些演出。妈妈跳舞，我很多时候没时间去看。除了跳舞，妈妈每天还练半小时的瑜伽。
     
       妈妈在我心里，实在是个全才。饭菜做的好吃，工作也棒。
      
      当妈妈告诉我，她要和爸爸离婚时，我真的没什么感觉。只要妈妈在身边就好，其他都是小事。妈妈和爸爸离婚时，那年我上小学六年级。

3

      我和刘旭莹是好朋友，我们住的挺近的，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学。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分享笔记和美食，当然还有小女生之间的小秘密。每天，刘旭莹骑自行车经过我小区门口时，我就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踏地一只脚踩在脚踏上等她。偶尔天气不好，刘旭莹的爸爸会开车送她，顺便也把我捎上。
      
       刘旭莹经常来我家，我也经常去她家。我们可以随便在冰箱里找吃的。
      
       初三上期，一天放学后，我去了刘旭莹家里做作业。妈妈打电话来，说大姨住院了，想带我一起去看看她。我让妈妈先来刘旭莹家里等我一会，我把作业做完了就去。
     
        妈妈到刘旭莹家后，悄悄拽过我说，哎哟，别看这家里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可怎么这么乱呀？你看看，地面不知多久没扫过了，沙发上到处都是衣服，厨房里到处都堆着没洗的碗筷。我笑着悄悄告诉妈妈，刘旭莹的妈妈就喜欢打麻将，家里一直乱翻翻的，我早已见惯不惊了。前段日子，刘旭莹的外婆生病了，她妈妈回了外省老家，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刘旭莹的妈妈打麻将不怕输赢，反正她爸爸是个老板，会挣很多钱给她花。
我和刘旭莹做作业，妈妈开始收拾起来，还给刘旭莹做好了饭。
      
       第二天上学，刘旭莹告诉我，早上老爸陪她吃早餐时说，昨晚他半夜回家，打开门大吃一惊，还以为走错了家门呢！家里怎么那么干净呀？刘旭莹告诉老爸，都是安小娜妈妈的功劳，人家还做了很好吃的晚饭呢。看看人家的妈妈，再看看我妈妈，简直没法比。
     
       听了刘旭莹的话，我为妈妈感到骄傲。我回家告诉妈妈，妈妈也很开心。妈妈认为刘旭莹其实很可怜，她妈妈经常打麻将，爸爸经常忙生意，大人都不在家，只剩下一个小女孩，多可怜哪。我倒没觉得刘旭莹有什么可怜的，穿的都是名牌，还经常请我吃牛排看电影，出手大方。与这样的土豪做朋友，那是很开心的事情。
      
       也许妈妈真的觉得刘旭莹很可怜，我经常去刘旭莹家里做作业，她就经常来她家里收拾家务，帮她做晚饭，顺便等我一起回家。

4

       我没有想到在牛排店里居然会遇到妈妈，刘旭莹也没有想到会遇到她爸爸。
      
       当我们走进牛排店时，刘旭莹的爸爸用叉子叉了块肉正送到我妈妈嘴边。我妈妈张开嘴巴，牙齿雪白，眼睛又黑又亮还带着笑，就像有一抹阳光照了进去。我有点恍惚，已经有多久没看过妈妈如此开心了呢？
      
       我还在恍惚之中呢，刘旭莹却已经冲了过去，怒冲冲地问，老爸，你们怎么在这里？
      
       刘爸爸眼珠转了转，挠挠头。
      
       妈妈脸一红，赶紧拉我们坐下来，招呼服务员点餐。
      
      刘爸爸很镇定地说，因为张阿姨经常来家里帮忙做家务帮莹莹做饭，我心里很感激，也很过意不去，一直想请张阿姨吃饭。张阿姨呢，一直很客气，总说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用谢的。我好不容易劝说她今晚出来吃饭，没想到就遇到你们两个了。好啦，莹莹，你们尽管点餐吧，今晚老爸买单。
      
       刘爸爸那样一说，我和刘旭莹也就信了。
     
       只是，我们还有第二次没想到的事情，那就是在电影院也遇到了我妈妈和刘爸爸。
     
       电影快开始了他们才走进来，坐在我们前面的那排位置。我妈妈把脑袋靠上了刘爸爸的肩膀，刘爸爸伸手搂住了我妈妈的腰。
     
       我和刘旭莹互相看看，深吸一口气。这种镜头，我们从电视里看过太多，只有谈恋爱的人才有这种亲密动作。难道，我妈妈和刘爸爸在谈恋爱？天哪，太不可思议了，刘爸爸明明有家呀？
      
       刘旭莹呼吸加重，站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我们绕过密密麻麻的人腿，走到妈妈和刘爸爸面前。
      
       我嘟着嘴，瞪着他们，心里满是委屈，泪水冲上了眼底。
     
       刘旭莹指着刘爸爸，大声说，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老爸，我要告诉妈妈去！
      
       刘爸爸小声说，莹莹，你小声点好不好？谈什么恋爱？哪有的事情啊？你们不要激动好吗？今天只是凑巧了，我恰好今天有空，路过电影院，看到这部电影是我喜欢的类型，就想买票。恰好张阿姨也来看电影，于是就一起了。
      
       妈妈也说，是啊是啊，事情很凑巧哦！
     
       妈妈和刘爸爸电影也不看了，赶紧走了。我和刘旭莹也没兴趣再看，去吃冰淇淋。探讨的结果，我们都不敢再信他们的话了。我妈妈和刘爸爸肯定在谈恋爱，这点我们都信。我们决定，回家后，分别逼着各自的妈妈和爸爸，不许他们再来往了。逼他们答应不来往的力度必须要大，以死相逼，这样，我们俩的友谊才能回到从前。

5

       妈妈答应我再也不和刘爸爸来往了，毕竟，刘爸爸是有家的人，妈妈这样做，别人知道了会骂她的。妈妈说，谁愿意被骂呀？
      
      我有点意外，我的以死相逼还没正式使用呢，妈妈居然就答应我不和刘爸爸来往了。我又笑又跳，抱着妈妈，使劲亲了她一口，说这才是我的好妈妈呢！
      
       内心里，其实我并不反对妈妈再找个男朋友。妈妈年轻又漂亮，经济又能独立，为什么就不能再找个男朋友呢？只是，这个男朋友不能是刘爸爸，那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老爸，况且，人家还是有老婆的人。要是他们谈恋爱，我和刘旭莹还怎么做好朋友呀？刘妈妈知道了，会不会把我和妈妈都杀了啊？简直不敢想下去。
      
       遇到刘旭莹时，她告诉我，刘爸爸也答应得非常痛快，说再也不和我妈妈来往了。我们欢呼一声，拉着手蹦跳着转起圈来，书包在背上甩来甩去。好开心啊，又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了，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我们约好放归宿假时，一起去爬爬山，吃吃火锅。

6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话用来形容妈妈和刘爸爸的意外出现再恰当不过了。
     
      城郊有座山，不到一千米的高度，有石梯一路通上去。整座山植被非常好，以松树和柏树居多。山顶有个八角亭，据说八仙过海时曾经在这个亭子里歇过脚。究竟有没有八仙歇过，谁都说不清楚。
      
       那天，我和刘旭莹爬到山顶。空气清新，鸟鸣声声，没有老师的唠叨，没有做也做不完的作业，没有眼皮打架的困扰，我们连蹦带跑，一口气就冲上了八角亭。下山时，我们都感觉有点饿，便想早点去吃火锅。
      
       看到我妈妈和刘爸爸时，我和刘旭莹互相看看，相对叹气，立马愁眉苦脸起来。他们从一家宾馆里走出来，刘爸爸还帮我妈妈提着包。
      
       我想冲上去，刘旭莹竖起右手食指放在嘴巴前，嘘了一声。她拉着我，一闪身躲到了一家水果店里。
      
       等妈妈和刘爸爸走远了，我们才走出来。

       我有点生气，问刘旭莹为什么不冲上去，拆穿他们的谎言？
      
      刘旭莹说，我前不久听过一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既然他们不肯悔改，那我们就另外想办法吧。
      
       我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事，万一要让你妈妈知道了，那就麻烦大了。
      
       刘旭莹说，咱先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他们。

7

       也许，等我六十岁时，我才有足够的勇气回忆起人生中的某些瞬间。某些瞬间，是火辣辣的痛混合着咸津津的汗水、声嘶力竭的哭喊和无处可去的愤怒燃成的一团火，灼烧在胸口。
      
       那个夏天的黄昏，很热。太阳像一个贪玩的孩子，总也不想回家一样悬在天空。
      
      我和妈妈往家走，不想说话。我背着书包，妈妈提着菜。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迎着我们走来。小家伙皮肤白皙，一头黑漆漆的锅盖头，眼睛乌亮，瘦瘦的，脚上穿双黑色凉鞋。这个小家伙让人不禁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锅盖头。突然，小男孩冲着我们跑了过来，手上拿了个瓶子，手一扬，一道弧线划过。我把妈妈往后一推，然后，我就闭上了眼。火辣辣的痛、妈妈的哭叫、乱七八糟的呼喊，然后是杂沓的奔跑的脚步声、车子的警报声，迷迷糊糊中一切都远去了，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我躺在了医院里。
      
       很多人来看望我。刘旭莹也来看我。看到我的模样，刘旭莹又害怕又紧张，一副要哭却使劲忍住的样子。她低着头，呆呆地坐在病房的角落里。妈妈去公安局了，大姨在病房里。大姨让刘旭莹坐到病床前来。刘旭莹很犹豫地站起来，坐到我病床旁边，带着哭腔问，疼吗？我想笑一下，但很难做到。我握住刘旭莹的双手，小声说不疼了。我安慰刘旭莹，我很快就会好的，等我好了，我们就还像从前一样，天天一起上学去。还是好朋友心疼我啊！
      
       医生进来给我消毒，刘旭莹看了一眼，就转身走掉了。
     
        刘旭莹给我带了很多营养品来，我不知道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刘爸爸买的。

8

       我没有想到刘旭莹会把自己变成一只小鸟，从33层楼顶一飞而下。刘旭莹最后的模样，我不敢去想象。大人们经常用嘴巴对着别人的耳朵孔，双手合拢，眼睛咕噜噜直转，当我出现时，他们却又互相使眼色，坐回端端正正的姿势。
      
       家里没有镜子，妈妈一定把那些镜子都藏起来了。藏起来就藏起来吧，难道我在医院里没有看过自己鬼一样的脸吗？看到自己脸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语文老师讲白毛女时说过的一句话：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我现在才是真的从人变成鬼了，与这个社会有关吗？我不知道。
      
       我还以为出院就能回到从前了呢！事实上，我出院后连门都不愿出了，整夜都是噩梦。半夜里，我经常从噩梦里惊醒过来，大哭不止。妈妈也陪着我哭。
      
       那段时间，我什么都不想吃，摸着背脊骨就像小时候手滑过算盘珠一样。我开始失眠，易怒，便秘，头发也掉得厉害。
      
       妈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需要买什么就让大姨去买了送来。妈妈给我炖汤，哄着我喝。我有时会呕吐，一团糟。
      
       妈妈让我听睡眠轻音乐，还买了些书给我。
      
       是的，我喜欢读书。因为这种喜欢，我相信自己的心理年龄比一般同龄人成熟许多。
      
       一边听轻音乐一边读书，我有时会沉迷于书中，跟书中的人物同欢笑共悲喜。读完卡德勒.胡赛尼的《灿烂千阳》时，我突然明白了妈妈为什么要给我买卡德勒.胡赛尼的作品。妈妈是在暗中鼓励我，现实再怎么糟糕，总没有书中那些战乱可怕吧？后来我又读了科尔森.怀特黑德的《地下通道》，一本描写逃跑奴隶的小说，非常精彩。再后来，妈妈给我读买了一些心理学和哲学方面的书籍。
   
       后来我想，我和刘旭莹的人生就像一场战乱。在这场战乱中，刘旭莹死了，而我却还活着。既然活着，就不能总是屏蔽阳光。我要走向阳光。
     
       我开始做整容手术。经历了无数次整形手术后，我总算是勉强接近正常人了。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暂时还没想好。

9

       刘旭莹留下一封遗书。她说对不起我。按照刘旭莹最初的设想，只要把我妈妈漂亮的脸破坏了，一切就会好了。刘爸爸总不会去喜欢一个丑八怪吧？要怎样破坏一张漂亮的脸蛋，刘旭莹其实不是很清楚。她有个微信好友，就是那个锅盖头，看上去小，其实十五岁了。锅盖头爸爸妈妈离婚了，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经常泡网吧打游戏。锅盖头给刘旭莹出主意，说只要搞到一瓶硫酸，往人脸上一泼就成了。刘旭莹说不知道哪里能买到硫酸？锅盖头说他有个叔叔在化工厂上班，他可以去化验室偷到。锅盖头还很豪爽地拍着胸膛说，这种老爷们的事情，怎么能让女孩子去做呢？他去就行了。
      
       刘旭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我妈妈好好的，而我却变成了丑八怪。当时她来医院，看到我满脸的水泡并且红肿着，吓坏了。刘旭莹以为大家都知道是她让锅盖头去做的这个事情，怕公安局抓她，于是就变成了一只小鸟，先逃跑了。刘旭莹心里，她就是一个没人管的孩子，是爸爸妈妈眼中冷冰冰的空气。既然这个世界冷冰冰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做一只小鸟。
      
      该说说结局了。
   
      锅盖头被判了三年。
      
      刘爸爸和刘妈妈离婚了，刘爸爸只留下了那套豪宅，其余资产都给了刘妈妈。刘妈妈处置了资产后，回到外省的娘家定居去了。刘爸爸卖掉了那套豪宅，把钱全部存在一张卡上，邮寄给了妈妈，当做我的治疗费。
      
        而我的妈妈呢？我经常听她在厨房里自言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谁呢？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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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我”的耳闻目睹来写了妈妈的外遇和刘爸爸一家的破碎。
全文满含着悲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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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山楚歌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7-11-19 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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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鸟一枚，初次发帖，谢谢指导

眉山楚歌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7-11-19 16:23
欢迎新朋友！

谢谢，您的名字很独特哦;P

眉山楚歌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11-19 14:35
作者以“我”的耳闻目睹来写了妈妈的外遇和刘爸爸一家的破碎。
全文满含着悲酸。

谢谢您的评论，初次发帖，不足之处多多指导咯

眉山楚歌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7-11-19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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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原创首发，可是我第一次发帖，还不知道怎么加版权申请呢！哪有说明啊？

薄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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