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7-11-20 20:25 编辑
没入田野
那声音,似猫蹄子掠过冥寂的田野,碰撞着落叶,由远而近,又象蚕吃桑叶,沙沙地,向他席卷而来。夏末的风声像在过滤着大地。田野的干净,纯粹,唤醒他的清醒或者迷醉。
家乡,象梦的出发地点。他在村庄之外的地方,常常心中迷茫,脚下迷途,延寻着心中最初那个声音,他回归土地。进入村庄,他意识到,多少年没有走进过田地间了。
那片槐树林,太阳光变强了些。穿过去,一片浓绿的稻田,还是很多年前的样子。沟渠长满草,粘性的泥土盘绕着根系密实的草,丝丝缕缕的根系,像铁丝网样护着泥土。那小小的堰埂,看上去十分牢固。他记得每次大雨,小水沟里的水急剧上升,抱成团的水流自西向东快速奔流,一团水的力量将两边水草冲撞的歪歪扭扭。但,不论冲刷多久,水停之后,水草依然完好地站立着。
从田地内部小堤坝转过半圈,到外围,不同的是,外围长长小堤坝,由泥土变成砖块水泥砌成的了,水被固成了内部空间的形体,水在内里奔跑的更规整了。站在岸边,丝丝清香气息,夹带了苦艾草味道,弥漫过来。
中午,回到家,他把父母房间的窗子开大了些,雨水落入院外的草丛和花丛中。早先灰朦胧的那片地方,经雨水清冼,树叶泛黄,色彩越发明亮。春天时,这些植物的绿是成长着的,由淡而浓,许多瞬间的生长,象人经年的生长积累,也象村庄里的年轻孩子,长得像庄稼一样健硕。他们身上有朝露的气息。
雨水过后,阳光忽然就来了。他立在树下暗影中,心中浮现着少年时的一次远行。沿着眼前的这条路,往前走,他听着一只鸟的叫声,来自前方树林,一路追逐,越走越远,到了齐身荒草丛中,就迷路了。他有些慌张,在草里奔跑起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几户人家的村庄。
他敲开那户人家的门,说明原因,人家邀他到家里,端水、吃饭。在那个家院里,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身材瘦削,皮肤黝黑,椭圆形脸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眼神迷惑地看着他。大约他这个胆怯的样子,让少女鼓起勇气走过来,告诉他不要害怕,他们家是这儿打鱼的。他看到泥土墙上挂着晒干的鱼串,篱笆两边竖着收割完的芦苇。这让他想起夜晚做的梦。他总是滞留在开着樱红花的芦苇丛中,惊觉穿过芦苇荡发出的尖锐细微声响,仿佛一个神秘的动物潜伏在不远处,他觉得自己随时会遭受到攻击。他俯身在地上,浑身汗水淋漓。最后,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那户人家给他村的大队部打了电话。家人骑着自行车,接他回去。
在家人眼里,他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他们不知道他脑袋里想什么。问他为什么跑那么远。他无话可说。回想那时,他只是觉得内心被一种声音引领,一路走了那么远,他总想看看那个声音是什么。
他想起,一个秋天,村庄的人架起抽水机,抽干家宅后面的荷塘的水,大人们在水洼里捉魚。看到蹦跳的魚,他兴奋不巳。脫掉鞋子,挽起裤腿,踩着稀软泥,急急朝那里走,沒几步,小小的腿就越陷越深。抽出一只脚,急切向前迈动,他一头就扎进泥水里,脸和头埋进了泥水。实然的窒息感,像似来自神秘鬼魂的脱拽,他以为无法呼吸而死,但有人从背后拽起了衣服,他的身体和头离开了泥水。
就这样,他与死神擦肩而过。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想着有一天,要到外边去。走出那片草地、田野、荷塘,这些物象,在他心里埋下逃生的种子。
那天,一觉醒来,早晨的光让一屋子的黑暗消失。时间在他看到的灰白色墙壁,衣柜的推门,以及一幅对面的人像画上,潜移而来,同时也在潜移而去。和所有事物的告别,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他的意志也都躲藏了起来。
置身在少年生活过的地方,田野像一个大幕,把他的生命拉开。他头脑里都是那个琢磨不透的田野和荒草丛生的画面,一个少女身影的一侧,隐隐泛着淡黃色的芦苇,它们像在心底燃烧,衔接着远方升起的太阳。
天阴之后,天又睛了。时间回溯,阴晴无数,一些生长的还在生长,一些死去的,去了天堂。他习惯了告别,地理上的,内心里的,都是交融在一起的风景。而那个让他出走,又让他回来的老房屋,已经不在了。田野仍在他的四周,多年前的蜻蜓围绕着村庄在飞,蝴蝶也在飞,草丛和庄稼的棵子,仍在摇晃,阳光笼罩大地,催促着植物生长或者衰老……
2017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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