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二拐的最后一封信

柳藏

　过几天即是二拐兄李明的祭日（11月25日），恰逢如萤加我入中财QQ群，触动心绪，或为天意罢。故发此文，以慰故旧。
二拐兄：
　　
　　“兄弟不见老”，这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联系，时间是2016年11月22日22时32分，你回复我的微信。25日，传来你的死讯。我拨打你的手机，电话那头提示已停机。我找出了你的表演影像来，转发给悲痛的朋友们，观看你留在世间的影像，默哀悼念。
　　
　　那段表演影像，是你在基督教会的舞台剧，自导自演。你扮演一个拄着拐杖的病人，走得抖抖瑟瑟，胡须邋遢的西北汉子向苍天张手祈求，突然捂着胸口倒地，很是逼真……你得意的告诉我，表演非常成功，许多大婶大娘都流下了感动的眼泪，纷纷找你握手——忽然想起你死讯传来的时间是11月25日，往前推一天，就是西方的万圣节，基督教会肯定是有活动，你是不是因此引发了心肌梗塞？
　　
　　你这二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你在西北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的一个乡村，我在南方的福建闽西，遥隔万里。我们结识于中财论坛，彼此并没有见过面。
　　
　　中财论坛是我在网络文学论坛中的最后一个驿站。不客气的说，我对中财最初的情感是排斥的。网络和现实一样，欺生，看到一帮所谓的编辑、老师、记者等文人在为稿件计酬斗得斯文扫地的样子，我打心里不屑。但我也想看看，中财有没有真正的民间高手，可以交结。不痒不痛的混了一阵子。某次发了一篇关于便秘的《战便日记》，许多回复者都专注于便的不雅或记的异趣，掩鼻嘴窃笑而过，唯独你的回复说“道在矢溺”，廖廖几字，瞬间升华文义，让我畅快不已。翻阅你的贴子，文笔繁杂，思著涉猎甚广，尤其是列子故事影子杀人，别出心裁，看起来是个有趣的人。于是，便以站内短信方式，发了我的几篇小说链接网址，请你指教。你很快回复了，言语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并不感兴趣。我也就此作罢，把论坛网址删了，“仰天大笑出门去”。加上当时工作岗位变动，空闲时间少了，没再去中财论坛。大半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又点开论坛登陆，弹出一串信息来。是你发来的信息，“在吗？在吗？”忙不迭的道歉，诚挚请我回信息，不同时间段发了十几次信息，还附上了QQ联系方式，大有痛斥自己疏忽大意险失明珠之意，让我感觉你的淳厚情意。我没回应，你又去回复我的一些发在论坛上的文字，满是倒履相迎的赤诚。如此情义，夫复何求？我便正式入驻了你主持的江天漫话，上了你的贼船，就此在中财开始交往，那些短信，随着论坛改版丢失了，不过我还记得大约内容。二拐你呢？道在阴阳吗？
　　
　　江天漫话是杂文版块。当时的版主微风轻拂一度认定柳藏就是你的马甲，我说为什么？他说一是文风相似，二是贴子都是从不申明版权（不申明版权便无法加上精华并得到稿酬）。说文风相似，粗粗一看是有点像，我和你的杂文往往都是不甘于庸常，愤于世道。实际上，稍深入一点了解，就知道我和你的区别有多大了，因为你的文章总是有不少错别字，大得跟箩筐一样，而对于我，你这种满脸麻子式的作品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有两件事，促进了我和你的进一步交流。一是写文章的原因，你说之所以会写文章，是因为失眠症，16岁以来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深受折磨。有个领导扔了一本书给你，你便借书消耗时光，睡不着就看书，文学、医药、种植……有什么就看什么，几十年下来，不知不觉有了一定积累，再加上文案工作，开始尝试写作。我知道失眠的痛苦，将网友隰桑医师推荐给你，以QQ方式点对点联系，请她帮助。半年后，你兴奋的告诉我，终于能睡好觉了！隰桑也很高兴，说是试了日本某自然疗法，没使用任何辅助药物。说到这儿，如果隰桑看到这篇文字，容我说句后话，我和她作为网友大约十年了吧，虽然同在一城，近在咫尺，却从末谋面。倘若你真的来福建，我会约她一起吃个饭见次面，毕竟你是她成功的案例，你也肯定愿意当面向她致谢吧。
　　
　　二拐，倘若时光倒流，你来了，你来到福建了，我应该会带你去吃喝玩乐一番。见到隰桑医师，要不要我帮你准备点礼物呢？只是你再也不会来啦。
　　
　　江天发生过一次关于文革是非的论战。一方是中财台柱级别的留英派学者太阳神和玉德老先生为主的肯定派，另一方是痛挞万恶文革的微风轻拂、王荣太和你为主的否定派。多年的论坛经历让我学会了如何悠闲作战，一面提着汽油桶奔忙浇泼，一面当狙击手躲在厚墙后放冷枪。陀螺、云端等随风摇摆，不置臧否，乐看热闹。一水则托着净瓶端坐墙头。一时间，折腾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回头看看，真是滑稽，简直是“两小儿辩日”的放大版，大家引章据典，梳理分析，唇枪舌箭，非要个输赢。争赢了又怎么样？午餐碗里不会多一块肉。输了又怎么样？当年我用理工科的数据推理把太阳神的荒唐臆想驳得哑口无言，当时的快感今天看起何尝不是可笑？就在前几个月，我们获知他去世的消息之后，惟有悼念他的英年早逝，那些争吵早就烟消云散。
　　
　　不过，我们还是要感谢那些过程，不是么？网络虽然虚幻，背后还是一个个真实的、鲜活的、为吃喝拉撒而奔波的平凡的人。我们运用文字表达，倾吐情感。真性情的人在网络里的喜怒爱憎，比现实中更加鲜衣怒马。无所谓年纪、性别、长相，网络是最好的过滤网，幼稚的、天真的、可笑的比现实更容易一笑而过，丑恶的、扭曲的、虚伪的终将原形毕露。惟有真情能沉淀，也惟有真情能像空气一样将彼此包容，包容在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岁月中。
　　
　　江天是论坛分版，写手并不多，一水的学识和个人魅力，绝对可以称为是大鳄，温柔的大鳄——你只要陷入她的文字中，很容易就像一只青蛙（井底之蛙）一样被吞没。当我经过几次尝试接触之后，终于大胆的写下了《柳斋闲谭之八喜不自禁与九点起航》，作为投门帖发给了一水。不好意思，二拐，她才是我在论坛真正想找的人，她有我需要的博学、睿智、宽容与豁达，是我理想中的老师。你对于我而言，是《大鱼海棠》中的摆渡人，没有你，我无法到达一水的那个岸边。虽然后来发生了不少变故，我和一水都离开了江天，但是我们共同经营的那一两年江天时光，是我网络论坛中最后的温暖记忆。聪慧的晰子、老道的安然、勤勉的陀螺、俏皮的云端、机智的如空、执著的荣太、捉鬼的何老、我所误解的一孔……那怕是梗硬的玉德先生，也教我怀念——我在我的文章中追问《玉德先生去哪儿了》，没人告诉我答案，他便像薛定锷的猫，不会有结论。
　　
　　二拐，其实我希望你像玉德先生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而不是斩钉截铁的确认。君子之交淡如水么！
　　
　　一水二拐三变，念起来多顺口。一水的网名是她自己取的。我的网名叫柳藏，因为文风多变，被她用柳永的帽子一罩，戏称为三变。二拐是我帮你取的。因为你，我留在江天。因为在江天，我遇见了一水。因为一水，我才有了三变这个诨名。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绕？但是，把这些过程简化成图案，就成了中国的最古老文明的符号——阴阳鱼。黑鱼和白鱼是你我，两条鱼共有的那个点是一水，他们在周围，一起永恒游动。
　　
　　很多人不明白你的二拐的由来，“二拐”的含义和北方人说的“忽悠”是一个意思。你既谦虚又诚恳，憨厚中又带些狡黠。比如关于你的学历，你说你小学都没毕业，就开始出来做事挣钱了，会写文章完全是拜托失眠，多读了些书——在你微博上，我看到你的好友是损过你连小学都没毕业，而且你的错别字实在是一大景观。但是，我也隐约听到过不同的说法，说你是那次学潮中受处理的人——我从你许多关于国家是非的评论信息中，感觉你和我认识的受处理的一些人一模一样，心底有一股奔腾的狱火——而且你的年纪也符合。因此，你在我心里就有了两种模样，一个是小学还没毕业就出来奋斗的苦孩子，另一个是被冲动折翅的年轻人。不论哪一种模样，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在从事基层的公务工作，经济拮据。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说开车去某地时，你惊讶不已，以为我说错了，与我确认是说开车，我有私家车，你是多么惊讶。你告诉我，你月薪才区区两千元，老婆没有工作，三个孩子读书，一家子就靠你的工资过日子。还有一点也是肯定的，你的出色的想象力，刻苦的思考和写作。你想通过写作创造不一样的生活。事实上，你也那样做了，你主编了《大地湾文学》，出版了好多期，也刊登了我的几篇小说。你在我的小说后面标注了一个“作者为全国作家协会会员”，令我哭笑不得，但是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你夸奖我的《承诺》，赞叹于《国色天香》的意识流，还有《审鬼记》的虚实结合……告诉我你得到的启发，说我不知道我的那些文字在当地多受喜欢。不得不说，你的一些夸奖言过其实，但对我很受用，也是有很大的鼓励作用。你几次说出书的事，甚至有书商找到你，你还建议我们一起合出一本书，我却踌躇了。我们经常探讨写作，我认为如果能写出本地文化特色的、他人所不曾涉及的文学，就是最好的写作。你说起了天台，让我觉得匪夷所思的天台。天台每年中有固定的三天时间，允许任何男女在天台上自由选择性伴侣，所以，本地人骂人的话中有一句是“你是天台上下来的”。我开玩笑说你肯定上过天台，你矢口否认，一再否认，我则时常以此来调戏你。天台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个传说？或者是你想象中的杜撰？我无法考证。后来，你写了二拐村系列，那是一个奇异的国度，许多篇章的人物都是两个人，一个是柳藏，一个是老李，你在有意无意中把我当成了你，又把你当成了我，以简单的人物，表达万千。每念及至此，我便无法不难过。柳藏何德何能，能在你的故事里反复出现？回头再看你写的《真假悟空》，又有了个爱情的观音，我能深深体会你在生活中被五行山压迫般的无奈，和炽烈的、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你在贫困的西北，我在富饶的南方。我把码字当成了饱暖之后的茶点，而你却期冀以此改良生活。我日常生活、出差和旅游开销，在你看来，简直就是挥霍无度。我知道，你多么希望能象我一样生活——至少是像我表现出来的那样过日子，那就是真悟空与假悟空的区别。
　　
　　——唉，即使假悟空取了真经，又会怎么样呢？
　　
　　三年前，你告诉我们，两个孩子同时考上大学。我们真是替你高兴，知道你为孩子们的学费犯愁，大家想方设法帮你筹了一些。特别想说一下陀螺，因为我总觉得亏欠了她些什么。她做事像男人一样大气，她当时帮你筹的，应该差不多是她月工资的三分之一。另外，也许你也知道的，一水一直在默默的帮助论坛中的人，你也是她重点关注对象。她乐意看到更需要的人的文章被加精计酬，当然，前提是文章当然要够出色。你辞任版主的那时开始，一水就一直在鼓动我接替她当版主，软硬兼施，用了种种方法，但我还是坚决不当，宁愿当个可有可无的评论员。一孔接任了一水，说实话，我对他学院式的文字并不太感兴趣，虽有才情，却缺少文字的愉悦感，因此大多选择忽视。但就在你去世的消息传来后，安然忍不住告诉我们，为了你的文章加精计酬的事，一孔在后台和管理闹僵了。确实啊，你写的大秦帝国、李广世家的文章，文字力度、思想深广度，何止足以计酬啊，放在正式刊物，也是有一定份量的，但你就是被无视了。一孔不惜辞去版主职务，那份担当，令我刮目相看。安然和晰子就不用我多说了。安然叫你哥。晰子则几乎能感受到我文字中的每一丝流动气息，我想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理解。还有你的其他朋友们，相信你能感觉到，真性情的人们是多么的珍惜彼此，想方设法在虚拟的网络给你一点援助，那是赤诚的、不求任何回报的赠予，只因为我们相识、相知、相契，却无法相守到最后。今年暑假，我收到你的短信，说两位孩子大学即将毕业，都找到了中意的工作。我马上给大家分享，我们是多么的替你高兴呀。我回复短信说当浮一大白。孩子们毕业，你的经济就相对宽裕了，说不定福建之行指日可待。我们坐在一起喝上一杯，哪怕我只有一瓶的酒量，我也会陪你喝上三瓶，一醉方休。另一方面，我以为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现在呢，我们只好互相安慰说，幸好你的两个孩子都毕业了。你才49岁啊，好日子还没开始……一水说，最大的遗憾是大伙没有聚上一回，见个面。你曾说想到福建来走一趟。我说只要你来，我包了所有费用。但是你没来，连说过的送孩子上大学时顺便一趟，也没来。14年，我因工作原因，去了陕北一趟，深入接触了西北农村。望着漫漫黄土高塬，沙尘肆虐的土路，一窟窟窑洞，多次想起你。想象中你的生活也是这样的，从尘土中来，在尘土中生活。榆林离秦安近了许多，我动了去见你的念头，但行程不允许，只是打了个电话给南风，路过问好。
　　
　　粗粗点数，我去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了，也见过不少朋友。一个地方，能让我记挂，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人与我存在交集，否则，便是死的风景，硬的建筑，过眼冰冷。有些地方，即便未曾涉足，却也让人弥足牵念，是因为有一份真情、一段知音之惜，寄放在那里，像老酒在地窖中珍藏，又像种子在冰川中冬眠，只待某一天的芬芳绽放。秦安县是古老的龙文明的发源地，有秦始的发源文明、有大地湾、有龙门石窟、有天台……只是这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的存在。即便现在你的孩子们还在延续你的香火，那已经是不属于悟空们的地界。
　　
　　你是信基督的，我对信仰并无偏见，但那天我还是抑制不住，在水如空的帖子里骂了一句基督。但是，这又有什么所谓呢？你不会来指责我，基督也照样在十字架上受人们膜拜。我那一区区一句发泄的话，再大声，也只有几个人听见。不过，二拐，写完这篇文字以后，我打算很快就淡忘了你。我一样会带家人去享受周末，会在微信上传播我的快乐，继续体验世界的精彩。
　　
　　一路走好！
　　
　　愚弟 柳藏2016年12月16日

二拐表演视频

槐安.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永远不在。

an安

时间关系，才读了一半，眼里有泪。回家接着读。我来得太晚太晚太晚……
读完了。
来中财后，听几人提起李老师，我便去读了他的文章，还伤感许久。朋友问我：你又不认识他，伤感什么？我说：可能不是为他，是为我们自己吧！
读完你的信，不再伤感，但忍不住流泪，是为真情，为我有幸遇见的你们，还有无缘结识的二拐前辈。

剑鸿

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有多少可以真性情对待的人和事呢。三变一封信，兄弟不见老！

高骏森

有些痛，藏在心间痛一辈子，那是因为情！

水如空

一水，二拐，三变，都是性情中人，与他们相比，我中规中矩得多，但能忝列其中，做一个小弟，亦是人生一大幸事。
二拐的离去，使人无限伤怀。不知哪天看见他的电话删去了。可是QQ点了几次，到“确定”一步时仍不忍心删去……

闫广慧

来中财比较晚，无缘结识那位朋友，甚憾！

秋實

打开尘封的记忆，回首往事的风采。今昔虽不得再聚，缅怀在泪中永远！

微风轻拂

一声叹息，他走后我qq里去了好几次他的空间，往事历历在目。他虔诚基督教，希望天堂安好！

微风轻拂

哎，有段时间我甚至误以为柳藏是李明马甲，你们文字太像了

时光安然

唉……何苦再惹我伤心。

一孔

某与李明，素未谋面，之于江天也是前脚后脚擦肩而过，交流不多。因其曾为版主，毕竟难忘江天之情，仍时常赐文，乃得窥其一二。
      其文诙谐幽默，辛辣深刻，无文体之俗套，无禁忌之枷锁，信笔写就，一气成文，且不论其才思敏锐，过人之见识，仅其道义担当赤子情怀亦足足令人赞佩。今斯人已去，再不见二拐村之轶事，再不问二拐之独特见闻，江天少一景，我等亦少一信赖之人，惜哉惜哉。
      杂文本为良心之文，横眉立目之下不过是铁血柔情，李明先生身体力行，自创二拐村，以一虚拟村落勾勒百味人生万般人性，言其独辟蹊径亦不为过，叹其特立独行发自于衷。其于文之探索，为人之真诚，嬉笑怒骂，游刃人生为我等少见。本当发芽开花，繁华大众。然当今鸡汤盛行，牢骚满腹，批判沦为谩骂，幽默沦为媚俗，得杂文之表，失温情之里，挂杂文之羊头，卖恶搞之狗肉，喜于附表之吹捧，陷于自恋之窠臼，每每及此，念之不迭。不想今日噩耗，二拐已成绝唱。
      何日君再来？何日君再来！痛哉痛哉！
      闻其正直壮年，天命不知。当为上天之阴毒，莫非窥见天机而不允？世上之事，何人说清？
     人之故去，常常历数过去业绩，为人之常情，亦是哀悼所需。然我想我等不过只是世间尘埃，生来故去，无人能阻。生为意外，死为归程，一切皆为身外之物，现再多誉美之词亦是浮萍，唯愿其一路走好，再无牵挂。
      愿生者保重！愿家人节哀！


时间是11月28日，真的快一年了，藏兄，别来无恙，短短一年，我们都好像老了许多啊

时光安然

下午与朋友聚，说起另一去世的朋友炎阳，也有一年了吧。想来人生无常，且行且珍惜！

时光安然

怀念在今秋，往日欢聚，尽成追忆，怎不令人黯然神伤。

柳藏

微风轻拂 发表于 2017-11-21 19:49
哎，有段时间我甚至误以为柳藏是李明马甲，你们文字太像了

这就是缘吧。问好微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