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澧之谣 于 2017-11-23 07:31 编辑
越影
澧之谣
一 进入六月，校园就显得特别的忙碌，考试季节的到来，预示着师生们丰收喜悦的的到来。 上完晚自习，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办公室，把自己扔在办公椅上，泡上一杯水，点了一根烟，双脚翘在办公桌上，标准的“葛优躺”。 茶杯上白色的水雾与烟头上蓝色的烟雾混合在一起，袅娜的变幻出各种形状。办公桌角的那盆文竹长得很好，翠绿而纤细的枝叶办公室墙壁上伸展成内涵深刻的意象。 离高考还有六天，我对自己任教的班级很有信心。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像农夫一样精心培育着自己的秧苗，我相信，用汗水浸润的土壤一定分外肥沃。我对自己能三年如一日的始终保持高昂的工作激情而感到惊讶。早在上初中时，我的班主任就给我下了定论：“孺子性情浮躁，难成大业！” 确实，我有一颗时刻躁动的心，做事情特别的情绪化，很难在某一件事情上持续保持高度的热情。然而，这过去的三年，我像着了魔似的，将全部的热情倾注在那一群如我年少时那般顽劣学生身上，我想，这主要得益于我的同事兼对手兼兄弟——越影。 越影与我同年进入育英中学，他任教历史，我任教语文，三年前，他担任了高一（4）班班主任，我担任了高一（5）班班主任。虽然，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签订什么挑战书之类的东西，但同事们都知道我们一直在暗暗较劲。三年来的历次考试，我们两个班的成绩互有胜负，眼看马上就要高考了，胜利的天平终将偏向哪一方，我正拭目以待。 爱尔兰哲学家埃德蒙·伯克曾说过：“同我们角斗的对手强健了我们的筋骨，磨炼了我们的技巧，我们的对手就是我人的帮手。”是的，我要感谢越影，正是他的刺激让我持续保持着高昂的斗志。其实，不管高考的结果怎样，我和越影都是成功者。 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喝了一口水，我从办公椅上跃起身来，关掉办公室的灯，准备回宿舍休息。 经过越影的办公室，他的灯还亮着。 这小子，又在加班加点了，看看你在玩什么花招。 我猛地推开越影办公室的门，一股呛人的烟味几乎将我击倒。越影乌黑又有些微卷的头发从双手中挣脱出来，将一张被烟熏得有些焦黑的长脸甩给我，浑浊的眼睛没有多少光泽。 “你怎么啦？”我有些愕然。 “没什么，坐一会儿！”越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红双喜。 “你来，你来！我不要，熏都被熏饱了！”我摆了摆手，拒绝了香烟，坐在了他邻桌的椅子上。 “兄弟！……”越影蠕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猛吸了一口烟，又将那头黑发埋在了双手里，蓝色的烟雾从他的双手四周升腾起来，流连在黑色的头发上，不肯离去。 “不必把胜负看得太重，都是过来人，你怎么比学生还紧张啊？”我把椅子挪了一挪。 越影抬起头，夹着香烟的手挥了一挥，脸上挤出苦涩的笑容：“兄弟，你不懂！” “什么情况？”我更加不解。 越影睁大那双浑浊的眼睛瞪着我，又猛吸了一口烟，努了努嘴，将一股浓浓的烟喷在了办公桌上。 顺着烟雾，我看到了办公桌上的一个黄色牛皮纸信封“辞职信”。 “辞职？……你干什么？” “等到高考结束后，我就将这封辞职信交给校长！”越影没有理睬我的惊愕，再次将头埋在了双手之间。 “总是有原因的吧！”我继续追问。 越影再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慢慢的将蓝色的烟雾吐出来，双手将满头的黑发用力的向后梳了梳，一脸认真的看着我：“想听吗？” 我点了点头。 “将近十年了！我原本就不该做教师，毕业那年，父亲就让我去他的机械厂里帮他，说这个厂子迟早会传到我手里，我没有答应他，你知道我爱做教师，不爱做生意，可前不久，父亲病重了，厂子瘫痪在那里，面对父亲的请求，你说我该作何选择？……”越影的语气很平缓。 “但是你放心，我们之间的竞争还没有出结果，我会坚持到最后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从红双喜的烟盒里抽出两支烟，一支递给了他，另一支自己点上。
二 八月，校园操场边的那棵老梧桐长得特别茂盛，肥大的叶子在骄阳下炫耀着浓浓的墨绿色。知了成了这寂静校园的主人，不知疲倦的呱噪。 “那些可恶的虫子是在怕我们寂寞吧！”室友秀峰将一枚象棋子重重的按在棋盘上。 我与秀峰大学就是室友，相约来到这距家千里之外的滨海小城农村中学教书，因为没有回家，所以这漫长的暑假就成了我们最难捱的的折磨。外面骄阳似火，我们只能在室内一遍又一遍的虐待着象棋，聊以打发这无边的寂寞。 “兄弟们在干什么呢？”宿舍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洪亮声音打破了我下棋的思路。 是越影，和我们一样刚刚入职的新教师，只不过，他是本地人，我们是外地人。他左手拎着一箱蓝带啤酒，右手抓着一个大号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是花生米、卤耳尖…… “我料到你们也没哪里去，来，兄弟们，啤酒搞起来！” 秀峰见到酒总是很积极，扯起棋盘，将棋子裹成一团，抛到凌乱的床上：“来，喝酒！” 冰凉的啤酒是抗击酷热的最好武器，但是，三两瓶下肚，我们也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我最佩服你们H省人，惟楚有才啊！”越影红着脸，将淡黄色的啤酒倒在我和秀峰的碗里。 “S省也不错啊，吴越之地可是孕育才子的温床啊！”我端起满碗的酒，伸到他跟前与他碰杯。 “少他妈相互吹捧，来，喝酒！”秀峰也将碗凑了上来。 “喝酒！” 又是一碗下肚。 “你个资本家的阔少爷，这么大热天，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到学校里来干什么？”秀峰放下碗，抹去嘴角的白沫。 “我不喜欢待在厂里，那里太嘈杂，学校多好，就我们三兄弟，喝喝酒，谈谈理想，聊聊人生，多好啊！”越影低头抓了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 “资本家的理想不就是金钱吗？与我们这些穷教书的有什么可谈的！”我又开了一瓶蓝带，将三只碗斟满啤酒。 越影一仰脖子，咕噜将酒倒进嘴里：“你看，我，像资本家吗？”他说话有些颤抖。 “不像，不像！我们都是光荣的人民教师！”秀峰也将碗中的酒一口喝完，赶快圆场。 “光不光荣我不管，我就喜欢做教师！”越影将空碗丢在桌子上。 “不论出身，不管未来，现在我们是教师，我们也是兄弟，你能这么大热天到学校里来陪我们兄弟二人，我们感激不尽，来，我喝了这碗酒！”我也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就对啦！”越影脸上恢复了笑容。 “啪！啪！啪！”他连开了三瓶蓝带。 “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们兄弟三人既是朋友，也是对手，信不信我做教师一定不会输给你们！”越影站起身来，举起蓝带。 “好，以酒为证！”秀峰也举起了蓝带。 “干！” “干！” “干！” 三瓶蓝带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
三 十一月，已是深秋。萧瑟的秋风将老树上枯黄的叶子撒得满世界都是。 地处农村的学校最终没有逃脱被撤并的命运。 分散于各校的教师在简单而伤感的聚会之后，我和秀峰来到越影的厂子里。自从十年前越影从学校辞职，我们很少见面。 越影的厂子在城北的城郊结合部。进门是一栋三层楼的灰色房子，斑驳的灰黄色外墙涂料让房子显得有些破落，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斜着几棵枯黄的草。房子的西半部分挂着一块“越影机械公司”的牌子，东半部分是一家服装门市。 我们靠近机械公司的牌子，越影从玻璃门里迎了出来。 没有言语，我们兄弟三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进到办公室，泡茶，递烟…… 兄弟三人坐定之后，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人到中年的越影。原先的一头黑发里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黧黑的脸上写满了沧桑…… “老喽！”秀峰率先打破了沉默。 “都老喽！”越影吸了一口红双喜。 “自然规律，我们都逃不掉！”我呷了一口茶。 “没想到会有今天，唉！好端端的学校……”秀峰的话又让我们三人陷入了沉默。 越影办公桌后面的一幅小楷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放下茶杯，起身走过去。 “是《心经》，闲来无事自己写的！”越影也站在了我的身旁。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我默默地念着《心经》上的文字。 “跟我来！”越影领着我们进入他的书房。书房里是一张大桌子，上面铺着宣纸，笔、墨、砚、镇纸一应俱全，书架上是一卷一卷写好的字…… “就这么点爱好，始终坚持着！”越影嘿嘿的笑着。 “不错，儒商风范！”秀峰拍了拍越影的肩膀。 “哪里，哪里！只是觉得人总要有点精神追求！”越影将双手用力的搭在我和秀峰的肩上。 …… 直到离开越影的厂子，我始终没有问他生意做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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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3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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