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7-11-23 08:43 编辑
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祖父在世时，我特别不能理解他的节俭：当时身边的同学朋友家里的老人也都保持着勤俭的本色，但和祖父一比都黯然失色。长毛的大酱、发馊的饭菜、变了色的肉、臭得脱了骨的鱼……在我的印象中，似乎祖父没有扔过什么东西。他一生都在捡旧衣服穿，袜子上的补丁叠补丁也不舍得扔，家里连猫狗都不养，因为他不舍得把剩饭给小动物。我不能理解的不只是他对包括自己的所有人都过分悭吝，而是他当时月月有退休工资，生活富富有余但就是不花钱。
祖父晚年，我早已长大成人，也提出了这个疑问。他的回答是，小时候家里穷，饿死过人，所以知道粮食的金贵，过日子就得省着过。
祖父的回答在我看来概念模糊。贫穷时代一饭难求，而现在小康社会，温饱有余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如此刻薄自己？按祖父的性格不可能大手大脚，但让自己吃点新鲜食材难道也是过分的吗？
然而，我终无法改变祖父的积习，不管是旧社会还是新社会，他在人世间不改本色地吝啬了88年，也许临终前的寿衣是祖父唯一的一套新装。
时间流转，转眼间我的孩子也长大成人。我虽然不可能像祖父那样过分节俭，但从小耳濡目染，总觉得浪费是件很可耻的事。可是在这一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心里，“节俭”更像是课本里的一个词组，他们做阅读题的时候会答得很好：“如果十三亿人每个人都掉饭粒子，那么中国得浪费多少粮食啊！”但他们的说和做往往是两个概念，所以我们父子俩经常就一些问题有了分歧，特别是在用水方面。我总是让他把水放在池子里再洗脸，他总是习惯边洗边让水流到下水道里，有时候还会不耐烦地回应我：“又不是不缴水费。”
其实他哪里懂得，这和缴水费没有关系，小时候我经常去河边玩，对那条滔滔奔涌的河水怀有敬畏感，因为它每年都会吞掉几条人命。而现在却不用害怕了：大河变成了小河沟，小孩子都可以自由地趟水过河了。才几十年光景啊，河水干涸的程度让人触目惊心，又怎能没有用水忧虑呢？
然而，真正让我深有感触的是一次停水事件。小区的管道突然出现严重故障，停水三天以上，由于事先没有接到通知，大多数人家没有存水，也包括我家。这三天滋味难过，买来两沓矿泉水，除了饮用，洗脸刷牙用一点，饭菜尽量买着吃。这些都能对付，可是卫生间怎么办？用纯净的矿泉水来冲总觉得不对头，一家三口几天不冲座便，那简直不可想象。
对付了两天半，我受不了了，眼见着什么时候供水还是个未知数，而卫生间已经进不得人了。没奈何，我提着一个大约能装十斤水的空塑料桶，去了河边。由于河水浅了，我下到最后一级台阶还是够不着水，弯下腰再伸手，依然够不到。没办法，我跪了下来，双膝跪在坚硬的台阶上，两只有骨节炎的膝盖一阵刺痛，就像有两条小蛇，顺着左右膝盖钻进了皮肉。我忍着疼痛，俯下身子，伸手把塑料桶按进河里，“咕咚咕咚……”塑料桶终于灌满了，我像是完成了一项特别重要的祭祀，慢慢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酸痛不已的膝盖，看着这一桶以顶礼膜拜的姿势求来的水资源，我无比虔诚地提着它往上攀爬。
一路上，我猛然明白了祖父的答案：也只有经历过那种饿到肚里着火，饿到前胸贴后背的凄惨，才会有日后永远的害怕。不管祖父多有钱，他也害怕会有一天吃不上饭，所以他永远不敢浪费。那种惨痛的经历，是深深地烙在他的骨血里的，而我们这些没有经历过的局外人，是很难理解那样的体会的。
而我，也只有经历了这样的取水方式，才能明白，平时伸手一按，哗哗流进下水道的一桶水，是多么宝贵，是多么贵重！
如果人人都能这么取水，那还有谁会浪费水吗？
作为万物之灵，地球上智力最强的物种，人类对自然向来缺少敬畏之心！以前学过一个成语叫“暴殄天物”，总觉得只有过度浪费才能算得上“暴殄”，总觉得这应该是那些一顿饭一头牛的土豪们的专有名词，小百姓又怎么会“暴殄”呢？然而这一桶水让我懂得了，任何人都有可能“暴殄天物”，因为大家往往忽视了“天物”是什么？天物是大自然赐予的，这山，这林，这水，地上的飞鸟，河里的鱼，地下的煤矿，山里的走兽……天物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眼前的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然而世人往往不会看到天物的“竭”，或者正因为怕“竭”，所以更要加倍利用，生怕自己吃了亏。在很多人眼里，只有到了手里进了家门的“物”才是自己的“物”，而天物却是无主之物，大自然的东西自己不拿就让别人拿跑了，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呢。可我们还有后来人呢？我们用光了他们怎么办？只是这样的反思往往成了口号，往往成了电视宣传片，往往成了大人们教育孩子的资料，但教育者本身却经常在客串浪费者的角色。
暴殄天物啊，也终会被天物所弃吧！或者，再多的口号都不如行动，只有让意识浅薄的人亲身实践一下，他们才会懂得，应该用一颗敬畏的心来面对自然的恩赐。他们才会理解“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真正含义！
于是我带着敬畏，将这桶水小心翼翼地提到楼上，我准备将这桶水倒进盆里，再分三次冲入座便。然后我要带着孩子去河边，让他以跪拜的姿势来取回下一桶神圣的水－－这绝对是言传身教的良机！
刚进门，就听孩子在屋里兴奋地喊了声：“来水了！”接着，座便器、洗手池、厨房的洗碗池纷纷响起了“哗哗哗哗”的流水声，楼上楼下的下水道管子里更是此起彼伏地轰鸣起来，整个小区的千百个自来水龙头似乎全都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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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3 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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