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文字闪耀生活 于 2017-11-23 21:15 编辑
负重前行 1966年的秋天，连绵的秋雨下个不停，吴家的小院里泥泞的土地上，一双来回踱步的脚印重复地踩着淤泥，他偶尔扔下的一个烟头随后即陷入泥中。这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任凭蒙蒙细雨浇湿了头发，脸上不时地淌下雨水，他只顾紧锁双眉，来回地走着。男人的无奈此时全在脸上了。
屋里面传来了吴妈的哭泣声和絮叨压抑着的语调：“你这不懂事的孩子，就不可以事先和大人商量一下么？你以为自己大了，可以做主了？本来你明年是可以高考的，就是取消了高考，孩子，你不知道你很优秀吗？如果到了单位里，你也差不了的。”
“妈，我们几个人都仔细商量过了，书读不成了，不能在家吃闲饭吧，我一米八的个子了，总得为家里着想，工厂都停工了，像咱家这成分，分配工作是很难的事情。妹妹们一个个的都大了，爸和妈负担多重啊。农村人不也活着吗？我就不信自己养活不了自己，人家他们不怕，我也能行。”儿子吴辉辩解着。
“儿子你傻吧，他们的父母都是当权派，别看现在挨挨斗，人家的关系不是咱们能比的！或许他们现在不得不这样，你还没到这份上呢。虽然咱们家是地主兼资本家的成分，可你爸爸也是共产党员，中级领导干部，又没犯错误，总有单位招工的机会吧？你这一走，弄个农村户口，恐怕就是一辈子回不来了。如果是政策规定必须去，我们也就不说啥了。你这完全是自找苦吃，你知道父母心里多难过吗？”
此时在外面踱步的男人，一推门进来了：“别说了，儿子既然打定主意，就不要再反悔了。准备行装吧，出去闯闯也不一定就不是好事，如果现在后悔了，可能会带来更不好的影响。男孩子应该有主见。”
吴辉在父母的担忧中下了乡，他们几个同学还是真心的希望自己能接受到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到了地方，他们亲身体会了，才知道农村有多苦，每天的温饱都解决不了，此时此刻梦想像泡沫一样飞走了。现实让他们重新认识了农村。想象中，鸟语花香，麦浪滚滚的丰收景像完全被贫穷所代替。他们别无所求，机械似的跟着下地，学农活，尽管手上长满了老茧，脚下长了鸡眼，最后还得家里搭钱买回口粮。吴辉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竟然养活不了自己，一种羞愧感堵在心里。他时常反问自己：我做对了吗？每当此时他就想起学校在当时敲锣打鼓也是当样板鼓励的，如今硬着头皮也得走下去，我是一个大男人了！
后来大批的知青运动开始了，吴辉扎根农村的想法更稳固了，与其说是自觉的，不如说更是无奈的。吴辉每次回家都瘦骨嶙峋，除了好吃好喝外，就是母亲的数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下子知道了吧？”
吴辉嘴硬着呢：“人家隔壁老王家，哥俩都不该下乡，不也主动去了吗？看人家妈都支持。”
吴妈有些气愤了：“和他家比什么，小学都没毕业，在外面瞎胡混。他妈积极，报名孩子下乡，也是怕给家里惹祸。他孩子走了之后，人家妈又入党，又讲用，什么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先进分子，出尽了风头。听说那俩孩子也是后悔的不行，前些时候还和他妈干架呢。”吴辉此时不做声了。
七五年的时候，陆续有同学回城了，当初一起下乡的同学，有靠东山再起的父母当了兵或成为工农兵学员，有靠父母的战友朋友等各种关系陆续的回到城里。吴辉是这些同学中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去了煤矿，成为了一个井下矿工。父母亲却是喜出望外的，这唯一的儿子终于回来了。比起几个妹妹来，他的命运还是最苦的，也是让父母最抱希望又最受打击的。但是，此时父母却不悲观：“我们儿子，一表人才，又有文化，何愁娶不上好媳妇？”
十年的乡下生活，把吴辉本来就柔弱的性格，变得更加内向了，还不到三十的年龄，沉稳得竟像知天命的人。不过媒人还是不少，有的看上吴辉的家庭，经济状况还不错；有的看上吴辉的人头，个头长相都是拿得出手的；只是一提到地主兼资本家的成分，就立刻有人回绝。还有井下工人，是不是安全呢？
吴辉也见了不少面，很麻木的接受对方的询问，从来也没有过心动。他感觉自己老了，怎么一点没有青春的热情？他也想：是时间消磨了自己，是政治是出身，让自己变得畏缩不前，他想起了遇罗克，自己与他的命运何其相似？他在心底里也曾抗争过，但是他没有勇气因为自己的棱角而让父母妹妹背上永远的政治压力。他暗地里曾经无数次的为遇罗克流泪，他才是吴辉心中的英雄，才子，知音。但此时的吴辉，别无所求，苟且的活着就是对父母的孝心。
总算是有人认可了，女孩高高的个子，文静的气质，吴辉竟然有了心潮的起伏。看出了吴辉的腼腆，吴辉父母说：“别再耽误了，女孩也不错，人家还是贫农出身，不挑咱就行了。”
婚礼很简单，领了证，摆了几桌席，送入洞房就是夫妻了。
第一个月开工资，媳妇说话了：“工资我保管，你不会有意见吧。”吴辉想：既然是一家人，谁管不一样？她也许是穷日子过怕了，钱管的紧也不是坏事。还不错，媳妇精打细算的还真是过日子的人，吴辉觉得挺满足的。
街道那边有两兄弟，快四十了就没媳妇进家，哥俩有文化，都是一表人才的，谁看了都觉得可惜了，生在资本家的家庭，被这顶帽子压得过不上正常人的生活。相比之下，吴辉觉得自己的命运还不差。
半年过去了，偶然间，吴辉发现媳妇在吃避孕药。于是很谨慎地问媳妇：“咱们该要小孩了吧？”媳妇一撇嘴：“你愿意孩子背着地主资本家的成分被人歧视吗？”
吴辉不禁怒火中烧：“我是单传，七八代的单传！！！你想让我们家绝户吧？”
媳妇毫不客气：“你横什么？地主崽子也敢和贫下中农叫阵？”吴辉万万没有想到，这么文雅的女子怎么会变成了泼妇？
吴辉愤愤的质问：“你嫁给我，是上我家搞无产阶级专政来了？”
吴辉父母大概听到了小两口子的吵闹声，儿子长这么大从来也没惹过事，一定是媳妇有过错。吴父竟然不顾老公公的矜持，一步迈进来：“别吵架，让街坊邻居们笑话，咱家没这样过。”
吴妈把媳妇拉过来：“有话慢慢说，我们老俩口一定说公道话。”
媳妇很不屑地说了句：“你们这家庭也不会有什么好家教，黑五类。”
老公公气愤地指责媳妇说：“当初不是我们逼着你嫁过来的，嫌弃我们家为啥不早说？”
媳妇一转身狠狠地给了吴辉一拳头：“看你们家人多嚣张？我们贫下中农就是要和你们斗争。”
吴辉的心拔凉拔凉的，他一点表情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木偶一般。可能是看着儿子懦弱，吴父气不打一处来。
只听他冲着媳妇大喊一声：“滚！”媳妇还就转身回了家，没有一点感觉自己的不是。
吴辉一直对媳妇回家不表态，父母亲受不了：“毕竟已经结婚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再说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家成分就在那，人家也没瞎说呀？”
其实吴父是受了吴妈的埋怨：“就怪你让滚的。”一家人都无比的烦恼，屋子里的气氛，压抑着，就看谁能爆发了。 媳妇娘家人找媒人来做说客，说：“怎么也得给女儿一个台阶下，女孩是受了外面的委屈，心里窝火才说了不该说的话。既然嫁过来了就不该嫌弃婆家的，成分的事以后不会再说了。”
吴家经过慎重的商讨后，决定让几个小姑子出面请回了媳妇。至此后，院子里的人都各怀芥蒂,敏感的话题都加着小心。不知媳妇到底怎么想，总之以后的日子倒是波澜不惊的。此后吴辉一直忙着学习，媳妇比先前多了一些温柔，也许对自己的做法有些悔意。 77年的高考，吴辉顺利进入了一所重点大学，整个人变得越来越精神，只是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媳妇问：“考上大学是不是看不上我了?”这时候的媳妇，没有了之前的蛮横，倒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
吴辉说：“夫妻本身就是平等的,没有贵贱之分。只要你尊重老人,我就不计前嫌。你得知道，我再窝囊,也不会看着父母跟着我低人一等。”
媳妇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知道自己过火了，当时也是因为我在单位里有人因为你的出身说三道四的，那些天正有火发不出去呢。我是入党积极分子，书记找我谈话说让我和你们家划清界限。我本来是对书记有气，不知怎么就发到了家里。其实，嫁给你，我从来也没后悔过。”
吴辉的心里猛然一惊，原来媳妇也有难言之隐。他也曾怨恨过：我娶媳妇不是为了受她的改造。现在吴辉得知媳妇也受到过别人的歧视，觉得是自己牵连了她，一股同情悠然升起，让他顿时心软下来。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初次相见时的温柔文静，不由得隐隐的心里有点痛。
他轻轻地将媳妇揽入怀中：“为什么不早说？还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来？”也许是因为交了心，一直以来不冷不热的小两口，似乎都如久别重逢相知相亲起来，夫妻俩的感情越来越紧密了。心底里的顾虑忧愁慢慢的也在平息着。 一天，吴辉发现媳妇在偷偷的吃中药，于是找了大夫去咨询，得知因为是不能怀孕的缘故。吴辉是多聪明的人呐，他猜到这都是吃避孕药的结果。其实之前吴辉也想过：生个孩子，祖祖辈辈背着成分的包袱，还不如不生呢。现在回想起来，媳妇自从那次之后还真没什么不好,怪也就怪那个特殊的时代吧。经历过那个人人狂热的年代，多少都会受到一些影响，何况媳妇也是读书不多的人，有什么独立见解的能力呢？无非也就是懂得根正苗红之说，人云亦云还不是跟着潮流？这个悲哀如果都清算在媳妇的头上，她岂不是有点冤？ 大学四年很快就过去了，他毕业前夕得了一个儿子，当时正赶上一孩化，吴辉细想，让生也不多生。这成分的事，孩子将来要是埋怨可怎么办？时过不久，填各种表格的时候，家庭出身这一栏取消了。吴辉真庆幸，儿子不会再受自己那样的委屈了。吴辉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开朗，不再是原先那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且言谈话语充满了智慧和幽默。
左右邻居熟悉他的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吴辉这孩子是最好的例子。吴辉觉得人总应该经历寒冬的锤炼，才能体会春天的希望。他收获了很多，即使当初的不顺,也早已变为了成长的标记。无奈也好，无悔也罢，人生还是多彩的，满足就会快乐，往事如烟，善待今天才重要。 白驹过隙，转眼就是几十年。现在的吴辉已经退休好几年了，是在处长的位置上下来的，虽然退休在家，也常有同事和下级来看望，吴辉对自己的评价就是：做了个实在的人。现在，吴辉的儿子在大学里当老师，听说常有论文在国际顶端杂志发表，名气挺大的。老父亲也九十多岁了，老两口幸福的相伴着。离休后还当志愿者做些帮助别人的事情。媳妇不用说，贤妻良母又孝敬老人，真是没挑的。小区里的人都是翘大拇指的：“这家人家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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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3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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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3 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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