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报之青玉案

喻芷楚

　　

　　一．新安公主

　　司马道福晋简文帝三女，是为新安公主下嫁桓温二子桓济。

　　桓济家门第比公主自是差了那么些，模样却是过得去的，雄心壮志也是有的，然而公主对这位驸马总是难以欣赏，芳心旁系着，每见桓济眉头就皱皱着，当真是远山峰聚，娥眉颦蹙。

　　桓济每见公主颦眉心火暗烧，一门心思就是想哪天能反了她家的司马天下，想我本曹魏大司马后，你家不过一个曹家养马的，一朝得天下天下人惶惶不可终日，俱以五石散麻醉，街上哪处不是飘飘欲仙的所谓狗屁名士，包括你这个无良妇人的心上人——王献之。他为了心中愤恨在父亲去世后加快了他颠覆司马天下的速度。

　　可惜事以愿违，他欲先夺自己叔父桓冲的兵权却被叔父桓冲发觉起事失利，和他一起的有他的哥哥，世子桓熙，兄弟俩被流放长沙。

　　新安公主有说不出的得意，终于摆脱了桓济，她可以再名正言顺的嫁人，嫁谁？当然是名重天下的名士王献之王子敬。

　　第一次听他是在宫闱再看他是在王府竹林。

　　那年她与丈夫桓济去为王羲之贺寿，闲暇她由个侍婢扶着向王府后院竹林，听说父子都喜欢在竹林里写字，池溪里养了好多大白鹅，她委实觉得有趣，来了哪可以白白错过一睹群鹅丰采的机会?

　　一刻她至竹林，亭台溪水间一个伟岸清俊的身影正伏案疾书，她便不自然停下莲步细细端看：一身洗旧褪色霜袍，张扬于绿色清风中，为他身姿平添了十分的洒逸，旁边不远的大白鹅，鹅鹅悠闲自在的样子竟是世外仙境地，嫉妒与羡慕同时充斥着她。

　　她恨为什么父皇要把她嫁给一无事处的桓家二公子，一天到晚就是舞棒弄枪，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把她司马家逼死，他那个父亲兵威父皇的高压态势路人皆知，哼，父皇就为了桓家的势力非得出卖她的爱情。

　　为了司马家的帝位稳固她的痛苦算得什么?谁又会在乎?

　　她想着，王献之憨笔淋漓地放下毛管，展书而赏，自觉满意，微笑于面上，正待一个转身呼童子，不想身后一个声音：“你的字真好，是王府哪位公子?”

　　他惊一跳，抛眼看：袅袅娜娜一位清丽佳人，一头华贵装饰，眉宇间含愁带怨的又有说不出的霸气。

　　不认识，是哪个府的小姐夫人，竟自来他王府竹林未免太过唐突，他微有不悦，眉尖微蹙。

　　侍婢从公主身后转到公主面前大声：“还不快向公主行礼，也太无礼了。”

　　“公主?”他惑然盯着公主。

　　“红泥休得对公子无礼。”新安公主莺声燕语的斥退侍婢红泥笑看面前不可方物的翩翩佳公子，施礼道：“小女子司马道福，桓家二媳妇，唐突公子请见谅。”

　　公主仪态万方，他哪能失礼?慌还之以礼：“在下王家七子名献之字子敬。”

　　互相礼数过后公主就势向他谈论书法，一谈几个时辰，谈论是在边走边浏览竹林中完成。

　　二。最是无奈女人心

　　岁月匆匆不觉数年，献之娶表姐郗道茂，夫妇锦瑟和谐，相携田园置身山水，与字为乐，与园林为欢，然而世间好景总是不长。献之之父王羲之与道茂之父相继辞世，两个大家族忽然一夜失去了支柱，家族间的危机好像四伏着，名士的衍头于王家总缺了些什么，王家三公子王凝之之妻谢道蕴便对王家颇有微词，回到娘家自对叔父谢安言：谢家一族中，叔父辈有谢安、谢据，兄弟中有谢韶、谢朗、谢玄、谢渊，个个都很出色，没想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人！她怨恨丈夫不长进迷信仙道。

　　她幽怨惆怅王家族人如何能不知道？可是又有谁可以出来挑大梁？王府为一团郁闷的空气笼罩挥之不去。

　　然而王家是幸运的，久慕王子敬的新安公主，她的丈夫桓济欲夺叔父桓冲兵权兵败流放长沙，与丈夫的关系就此终结待字宫闱天天吵闹着皇帝哥哥要再嫁，皇帝问她想嫁谁，她想都没想的说嫁王家七公子王献之。

　　皇帝为难了，人家是有妇之夫，难道……？

　　“对，我就是要他休掉他的老婆娶我，我为司马家牺牲了前半辈子的爱情，桓家也没有感恩我们司马家，现在我要拿回主动权，皇帝哥哥你不同意也要同意。”她高昂着骄傲的头有睥睨天下之态势。

　　孝武帝颇为难，举决不下，她又跑去找太后，太后是女人，想想自己的苦处格外同意了，至于王献之夫妇她老人家就考虑顾全不了许多了，万民皆为皇家臣民理应为皇家服务，一个女人算得什么?这大概就是有钱有权有势人的心理。

　　太后开言，皇帝也无法，某天派太监招来王献之把公主的意思太后的懿诣说了然后再语重心长的：“子敬你就不要为难朕了，朕也是无奈两个女人啊。”

　　三．好天长夜不长久

　　王献之暗然回到府中，几个哥哥问他皇帝招他何事，他沉默了很久方懶懶道来，公主在他印象里并无恶劣行迹，不仅没有不良印象还可以说可爱俏美热情仪态万方，只是这又如何?她终不是他王子敬的爱人，他有妻，他们青梅竹马，情投义合，伉俪和美。

　　现在她却以皇家公主身份压制他，逼他就范，她便在他心理丑恶起来，巫化起来。深夜他独对竹林明月长吁短叹，妻子道茂眼见夜露轻寒为他取披风往竹林来，他长立溪水石岩上。

　　这块石岩是他们夫妻自小最爱站立的地方，狭窄的只能容下两个人，是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见不得他们夫妻的幸福，还是他们緣分只有这点?他缓缓回眸为他披风衣的妻子或者说表姐，眸中的深痛她如何能读不懂，她不语，唯两眸清光仰视他清俊面庞。

　　这样的好天长夜他们有过多少?自此以后……?

　　他拥她怀中，独立遗世，若这是潭深水而不是小溪多好，他可以拥她跳下从此无烦无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道茂举目他：“也许三嫂是对的，王家需要有人出来担当，再没有人出来也许……”她微有哽咽：“官奴(献之的小名)你也确要为家族做点事，不能眼看……我们郗家就是，眼看的衰弱下去。”泪水终于滑下她凝脂般的脸颊：“我们谁都不可以任性的活着。”

　　四．历历愁心乱

　　妻子的话深深刺痛他。

　　次日他带上他的随身从人远游去了，他要清理他纷乱复杂徬徨的心绪。妻子说的不错，王家需要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站出来为家族背负使命，他闲置了很久，他在这个世上除了清谈玄学，除了写字，除了与妻子的闺房之乐他为家做过什么？难道他的人生就要这样无为度过？然而即便要他付出难道一定要以休妻为代价吗？公主为什么不可以嫁给别人非要嫁他？他自是不知他的翰逸神飞，风流蕴藉早已迷醉公主甚至万千女性，而唯道茂有幸怎不遭天下女人妒？公主横刀夺爱也似乎顺理成章。

　　他在杂乱心绪下上了一艘小船，小船于浩浩江面实在算不得什么，如同他号称天下名士，而在皇权下实在算不得什么一样。

　　名士也得穿衣吃饭宿住行，也是要有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然而浩浩荡荡的江面可以容万千只不起眼的小船，皇权却容不了他与爱人一席小小天地，他必须娶皇家的公主，也许他想的不对，是皇家刚好给了他王家一个复兴的机会，是皇家向王家抛去了枝荣耀的橄榄枝，他应该向皇家投以五体投地的感恩之态才行，他却偏偏觉得委曲，多么不知感恩，不识好歹啊。

　　皇家给了一个他向天下高姿态喊话的妙词：上言为国下言为家；大为黎民，小为妻儿，他是世间百分百好男子。

　　他是多么不识趣，把自己惆怅的孙子似的。

　　三个随从侍身他身后，没谁敢去打扰他，他们只是眼望前方，隐隐前方岸上点点红花，他们互相望眼，他们出来不觉几月有余，冬日出来现在已是桃花朵朵开。

　　子敬当然也是看到岸上桃花开，吩咐艄公加速向岸上去。

　　五．玉树郎君月艳娘

　　子敬抬履弃舟登岸，循花逶迤而行不觉至座村落的桃花林，桃花的盛势正如他生命中飘来的桃花他敌不过惊慌出逃，而他依然没有逃出桃花的命劫。

　　他剪手漫步，旧衣斜襟木履。

　　一朵朵桃花飘过他身坠地，一枝枝桃花滑过他面颊牵勾他的衣襟，繁华景致可惜没有心爱的妻子表姐陪伴，再美也大打折扣。

　　如果他可以忘记他选择相忘，只是能忘记吗?他折下一枝桃，万种千般，一生赢得是凄凉，他在前事过往中暗自神伤面前却出现两个伏石小睡的小娘子，一身粗布素服，没有图案。

　　他不由止步呆看，渐次面上浮起一个浮雕似的笑容，吩咐三个随从快些个弄些桃花汁来，三个随从不敢怠慢，一刻弄来一小陶瓮，还好小睡的小娘子依然未醒，他诡异的笑，挥笔沾桃汁向两个女孩衣衫疾书,一面运笔一面念念有词：

　　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

　　……

　　却原来是三首桃叶歌，显然诗是为妻子道茂而作，他们的爱情就好比诗中的桃叶与桃根相生相依，桃根没了桃叶自然了无生趣，他的生命从此只留下他无望守候，没叶相映相衬。

　　他收笔反复吟诵之际，两个女孩可能为声音惊醒揉着惺忪的眼睛环目而视，惊愕，面前陌生男子玉树郎君般人自轻狂握着笔，她们惊愕未定，他抱拳施礼说他唐突二位小娘子，他见桃花开的旺盛偶起诗心，又见她们素衣正巧可写字既以桃汁作墨。

　　两个小娘子看去年岁不大，也就二八二九模样，她们随即看向彼此的背，互读诗句她们惊看他齐声问:“你是谁，书法如何象王献之?”

　　三个随从中一个得意冲向她们笑说什么象他本来就是我们家七公子。

　　她们再度惊愕，惊愕的嘴张得合不拢，心想天啊，王献之，名重天下的名士王献之竟然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不是做梦吧?

　　他们几番的证实得到他本人肯定答复她们嫣然一笑，百媚相生，他看着也是醉了，多象少年时的妻啊，她的天真无邪，她的清纯美貌，那独自占春芳的风情又哪是能从他大脑里移除的？

　　六．桃叶桃根

　　两个少女惊喜初定他问起她们姓名，其中一个指她们自己的衣衫俏皮作答:“你不是已经为我们取名还有接我们去吗?”

　　他愕然：“我哪有要接你们去？我不过写诗罢了，情之所至想起我的妻子。”

　　依然那个少女回答：“天下人都知道皇帝下旨让你休妻娶公主，你出逃在外。”

　　他惊异，目视玩皮的少女，玩皮少女剪手负背绕他而踱步而行，一摇三晃的：“你在我们姊妹衣背写三首桃花歌我们岂能无有回赠，你且看好且借你笔用用，如果你的桃花汁还有。”

　　随从极识趣的捧上小陶瓷，奉上笔，她接笔在手叫过另一个女孩：“妹妹，脱下你的外衣。”

　　妹妹嗯声即脱下自己的外衣展开让姐姐写字。

　　王献之有点傻楞盯姊妹，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大胆的少女颇有些异士风范，于是不免刮目相看，只见她下笔有韵，轻盈灵巧，字型却是有卫夫人笔势，可见女孩不是一般人家女子，再读她写的诗句更不否定自己的猜测再问少女。

　　玩皮少女瞧着衣服上的字笑：“我顶喜欢你的桃叶桃根说，以前的名也不打紧，只这刻以后你就叫我们姐妹桃叶桃根可好？”

　　爽性明媚的少女总是惹人怜爱，他笑笑。

　　指诗为自己取名桃叶的少女瞧眼天色说：“天色也不早了，先在舍下小住如何?”

　　他正有此意。

　　少女家很近，只在桃林外，林外有二三十户人家，稀疏隔着一些距离。

　　女孩家竹篱茅舍极为洁净，大门挂一幅竹帘，桃叶挑帘让客人进入内屋，再与妹妹桃根下米煮饭招待客人。

　　吃饭间王献之从桃叶的字体分析问她们家与卫夫人是何关系，桃叶嫣红脸笑作答言父亲原也是朝庭里的官员后来辞官做了隐士，前些天朋友邀去作伴游山玩水了，留下她们姊妹无聊。

　　他颔首。

　　七．何以报之青玉案

　　晚钣过后，王献之又念及妻子，幽怨难排取笛吹曲，浩月盈空，月亮好像不知道他心事，很不该如此朗照乾坤不给他一些忧伤的气氛。

　　明月清风，长笛吹花落，完美意境，身边唯缺一心爱之人。

　　他自取长笛弄曲不想桃叶走来笑言你又何忧思不去？你面对的不过是两个选择，休妻娶公主，一个抗命合家开斩，即便不斩也是好不到哪去了，是你的爱情重要还是你的家人性命重要或者说保护你妻子的唯一选择途径就是休妻娶公主。

　　他回转身看她，一个二八二九少女竟然有如此识度真让他不敢小视。

　　她撇撇嘴说我也不懂啥，都是听父亲大人和叔父们说起，我耳捡拾了一些话听罢了。

　　他听着桃叶话竟是眉舒眼展他有了主意，他要以二女为妾为条件，看新安公主意下如何，也许公主会以他花心萝卜鄙视他不嫁他，他与妻子自是可以不分离。他的想法太天真。

　　当他带回桃叶桃根二女，公主莞尔竟是毫不在意说只要他休妻再加几个妾也是没问题的，蠢笨如他他也是无语了，他凝视妻子的眼睛断尽人肠，灯前细雨烧香的日子将不再复有，有的只是永夜梦不寢。

　　妻子深感他情义亦是默默相对无语。

　　他哽咽离肠，所谓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夫妻经年他什么也给不了她除了一纸休书……。

徐得荣

能写出历史体裁，实属不易。为小妹点赞，鼓掌！

芒乡化十龙

这篇幅实在让十龙佩服！
是不是还有下集分解啊！
读到：夫妻经年他什么也给不了她除了一纸休书……。有些意犹未尽呢！

zizhu

楚楚写作题材广泛，欣赏学习！

喻芷楚

徐得荣 发表于 2017-11-27 19:30
能写出历史体裁，实属不易。为小妹点赞，鼓掌！

谢谢老哥，早上好，这段历史实在出彩，不免喜欢加以弄笔

喻芷楚

芒乡化十龙 发表于 2017-11-27 19:53
这篇幅实在让十龙佩服！
是不是还有下集分解啊！
读到：夫妻经年他什么也给不了她除了一纸休书……。有些 ...

没有下集分解，不过有时间可以编个

喻芷楚

zizhu 发表于 2017-11-27 20:51
楚楚写作题材广泛，欣赏学习！

谢谢紫竹斑，芷楚就是娱乐自己也和盆友分享快乐

休憩花园

文笔洒脱厚重，通过自身的感情生活，折射出一段历史，可谓相得益彰，意蕴十足。加分支持，拜读学习。

五相子

来晚了，加上分慢慢学习！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