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言默然 于 2017-12-22 08:51 编辑
父子情
变了，老庄子变化太大，土墙瓦盖的坡房摇身一变都小洋楼了，两层的，三层的，还有四层五层的，高低错落，鳞次栉比。一头钻进老庄子，我就晕头转向了，拿太阳做标杆转圈三百六十度才分清东西南北，在庄子北头找到了我家的老宅。
老宅院没挪窝，还在老地儿，跟小洋楼相距九百九十九米，差一米就一公里，车载计程仪显示清晰。老宅院出生老宅院长大，我熟悉老宅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四棵老枣树果实熟透，还未及收摘；宅院门边两蔸毛竹，依然葱郁。娘说，我出生时漫天大雪，爹买了挂长鞭挂在毛竹上点燃，噼噼啪啪响过就指竹叫我竹儿。三间厅堂两间偏屋，坯砌瓦盖，朴实憨厚，亲切依旧；院角猪圈，廊下鸡舍，厅堂偏屋夹弯处是茅厕；母鸡领着小鸡啄食，公鸡麦芥垛上引颈高歌。房门都虚掩着，推门叫爹，没回应，却闻宅院外单田芳的说书声。果然，爹在宅院外的菜园子里忙活呢。
嘿，菜园子葱葱茏茏，红番茄灯笼椒，窄叶韭菜大头葱，白茄子紫苋菜，青头萝卜雪里蕻，黄瓜丝瓜四季豆，豇豆梅豆共峥嵘；坑塘荷田摇曳，刁子鱼漂浮水面翘着头；园边一排水蜜桃，枝繁叶茂，果大色艳，比电影里孙猴子管理的蕃桃还诱人；另一边两行玉米，棒子足有尺余……啧啧，棒！太棒了，我啧啧夸奖，夸爹打理菜园子比菜农棒，管理桃树比孙猴子棒。
儿，竹儿，开眼了吧？爹笑眯眯，对我说，这伊甸园呀，不分四季的，想种啥种啥，种啥啥好，插根棒槌都能结出瓜果来。
是么？我惊喜。
是的。爹说，发过酵的鸡粪做底肥，不但肥效长，蔬菜瓜果味道也特别香；瓢虫帮忙捉芽虫，不用打农药，纯天然，无任何污染。城里，有钱干瞪眼，跑遍菜场没地儿买。儿啊，你带车回来了，把车装满，多搞些带回城里去。
好，爹，我能带多少带多少。我问爹，城里的事儿你也晓得？
晓得！爹乐喝喝，说开打收音机，知晓天下事；你爹我，边收拾菜园子边听说岳全传，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
是么？爹，神仙的日子快活；伊甸园虽然没有四季，爹还是要穿暖和一些，别搞感冒了。你儿媳给你买了件羊皮背心，你孙子托他战友从部队捎回件军大衣，我带回来了，在车上。我给你买了条领带，做神仙嘛，收拾洋气点儿。还有两条黄鹤楼烟，你别又拿到双代店换便宜的，啊！
嗯，竹儿，你媳妇和我孙子的礼物我收下。你，买领带干嘛？爹瞪我，问我领带啥颜色？我告诉爹，蓝色，天蓝色。蓝色？爹皱眉，眼睛湿了。我倏忽反映过来，哎，当儿子的也太粗心了。
爹是旧时期过来的读书人。老蒋兵败如山倒，指令军统少将康泽搜罗读书人。康泽就把在襄阳府读书的父亲和他的同学们关起来，脖子上系上蓝布绺子，企图拴到台湾去。解放军破城解救了学生，爹给新政权做事，先后在乡政府做财粮区公所做秘书。清理阶级队伍时，爹瞬息成了阶级异己分子。莫须有乎？爹说不，说他颈脖子确曾系过蓝布绺子，被动加入过伪三青团是事实，跟共产党员应有的思想境界有很大差距，就灵魂深处闹革命，抽烟过多身体伤害甚深，申请提前退休帮妈种地，身体虽有恢复，对蓝布绺子的恐惧却未消除。
爹，劳什子蓝领带不要了，儿子带回城退货。我安慰爹，找台阶挽回乌龙，或者，或者让我娘拿剪子剪碎它。
嗯，那就叫你娘剪碎它！爹同意我的解决方案，问我娘可好，没等我回答，爹又说，儿啊，你也当爷爷了，带好孙女照顾好你娘就行了。不要惦记爹，你爹会照顾自己。你看，爹享受着乡村的新鲜空气，想活动活动筋骨就伊甸园里摸弄蔬菜瓜果，想听故事就打开收音机，单田芳侍候着……竹儿，你瞧瞧，爹这身子骨，像九十岁的人么？嗯！你说的烟，爹早戒了，你带回去，或者扔掉，扔掉更好。
可不是，爹越来越精神了！我倏忽发现，九十高龄的爹，竟然比六十岁时还硬朗一些。
儿啊，你爹自打戒了烟，身体一天棒一天！……儿，竹儿，你，我说竹儿啊，你也应该把烟戒掉！
难呐！爹，我娘和我媳妇成天吵，吵着叫我戒，我就是戒不掉。
儿，竹儿，你，你要顺着你娘，听你媳妇的话！爹生气了，兜着脸教育我，竹儿，你给我听好了，不顺着你娘是不孝，不听你媳妇的是半吊吊。哪儿有不顺从娘的儿子？啊！哪有不听老婆劝的男人？嗯！是不是？儿，竹儿啊，戒烟是难，可你是男人啊，是大老爷们吧？如果连自己都管不住，连烟都戒不掉，还是男人还是爷们吗？啊？儿，竹儿，你，你如果想抽烟，就想想你爹，多想想你爹，就戒掉了！
真的吗？
你试试看！儿，竹儿，如果你戒不掉烟，就不要再回来看我！爹眼神严厉，提高嗓门发脾气，问我听清楚没有？啊！你必须把烟戒掉，必须的！再戒不掉烟，你，你，竹儿你，你就，就永远不要回来看我！
嗯，嗯，嗯！我点头答应爹，倏有脚踢我屁股，连续踢，问我嗯什么嗯。
嗯，嗯！我翻了个身，从梦中醒来，我没有还老妻一脚，拉拉被子，帮老妻把脚盖好。嘿，一梦不醒，竟然提前跑回老庄子跟爹亲近，我的眼睛湿了。
翌日一早，我归集七零八碎的散烟，还有新买的两条黄鹤楼焚烧。
哎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妻围过来帮忙烧。
我娘踌近，丁我的头，问我，娃儿，你下决心不抽烟了？不抽就不抽，也不必要烧掉。你今儿不是要回老家祭祀你爹过世三十周年嘛，带给他个老烟枪就行了。
我抬眼看娘，对娘说，我爹早戒烟了！伊甸园里种菜，半导体听单田芳，快活着呢，身体比六十时还要好。爹不要烟，叫我给他带干电池，不是锂电池，是他的半导体用的一号干电池。
哦！老家伙还在听他的半导体啊？好，好，老家伙跟他的半导体有感情，就喜欢听单田芳说书。娃，你说你爹他，他戒烟了？
戒了，不抽了，女菩萨不让他抽。
女菩萨？
嗯，女菩萨。爹说，女菩萨常去他的伊甸园陪他，还帮他祈祷儿子戒烟，祈祷子子孙孙健康平安。我逗娘，说女菩萨跟爹的关系不一般，或许是好朋友。
还是你爷儿俩的情份深啊！娘醋兮兮的，交待我给爹烧纸时，祷告两句，叫我爹也给她托个梦，说她也想看看伊甸园。娃儿，这世间，人世间或天堂里，真有伊甸园么？叫你爹托个梦，也带我看看，啊！
嘿，娘跟伊甸园较劲。我起身望定娘，对娘说，有，真有伊甸园，就在老庄子里，就在庄子北头的老宅院。
是吗？娘的眼睛湿了，要跟我一起回老家，看老庄子看小洋楼，看看老宅院，看看老东西的坟。
我掏出纸巾帮娘擦拭眼睑，答应带娘回老家看看。娘捏纸巾要自己擦，我捉紧纸巾对娘说，我爹托梦还给你派活儿呢……
老东西给我派什么活呀？
我取出给爹新买的蓝领带递给娘，娘瞅了一眼瞪我：你这娃，怎么不晓事糊涂了呢？你爹骂你了吧？嗯！快，快拿剪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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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2 0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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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茶，十龙先生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