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节

郑兆全

       七月十五这天，数不清的鬼魂飘出幽冥地府，前往埋骨之所，等候亲人拜祭。人们烧纸焚香，磕头作揖，仔细观察，虔诚的人并不多。亲情越来越淡，有的干脆不来上坟了，都说忙，真忙假忙？
　　
　　牛老汉蹲在坟头顶上从天明盼到天黑，就是不见儿子的面。他大骂自己不该喝醒魂汤，重游故地，找这些不痛快。看看人家，坟前摆满大鱼大肉，金砖，元宝，一捆一捆的冥币，烧成灰，纷纷扬扬满天飞，后辈们拿树枝划个大圈子，表示垒了院墙。人家，那才叫有心，那才叫孝敬！
　　
　　牛老汉打翻五味瓶，牙一咬：儿子忘了老子，老子看儿子去！

　　
　　轻车熟路，晃身便进了儿子家的院子。儿媳早准备了三碗菜，都是牛老汉生前爱吃的，芹菜炒肉、煎豆腐、炸鲜鱼块，还冒着热气。牛老汉感慨万千：鬼不食人间烟火，不辨香臭，活着好啊，活着才真实，才有滋有味！
　　
　　这么晚，儿子怎么还不回家？

　　
　　儿子还算本份，就是叫人不省心。
　　
　　结婚五年，儿媳的肚子一马平川，急煞老子！牛老汉认准儿子没毛病，临死前想叫儿子离婚，可一直没张开口。种那几亩地，赶上天灾人祸，功夫白搭，这条件，娶上媳妇算烧了高香，有后没后都是命。村子附近有几家私营企业，儿子早起晚眠，出大力流大汗，挣死工资，都怪老子无能，打不下基础！估计儿子正加班，不知道那老板上不上坟，怎么就不放半天假？早收工也行啊！
　　
　　越想越生气，牛老汉决定一探究竟。

　　
　　车间流水线作业，也不知生产啥玩意儿。机器不停人不停，儿子正装箱，手脚忙乱，浑身湿漉漉的，牛老汉看了好不心疼。
　　
　　老子叫破机器不转，儿子能早点回家，早点歇息，早点上坟。公墓林里那帮势利鬼想看笑话，等着吧！
　　
　　果然停电，整个厂区死气沉沉。很快，电工排除故障，机器又发出轰鸣。牛老汉偏不信邪，吹口鬼气，设备立刻冒烟，车间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主任，我早走一步行不？”儿子抓耳挠腮，“设备一时半会儿修不好，都晚上八点了，不上坟不合适吧？”
　　
　　“不行！任务没完成还急着下班，就你特殊？”车间主任两眼一瞪，“赶紧找维修工，修不起来明天会耽误事，老板追究，谁也担待不起！活人管不好管死人，死人管你吃？管你穿？又停电又坏设备，今天真他妈的撞鬼了！”
　　
　　维修工拆卸设备，儿子安装吊链，一切就绪，部件慢慢升高。谁都没注意，链扣忽然断裂，又大又重的铁家伙带着吊钩疾落。
　　
　　牛老汉不顾一切，冲过去保护儿子。
　　
　　“爹！”儿子倒地的瞬间大喊。

　　
　　儿子恍恍惚惚，像一具行尸走肉。
　　
　　“你那时真见到爹了？”儿子八字软，见鬼，必定做鬼，牛老汉恨不得再死一次，只要儿子还阳。
　　
　　“害你搭上命，爹该死啊！今天阴间放假，阎王判官不办公，一旦喝迷魂汤，咱爷俩谁也不认谁了。唉，忘就忘吧，忘了好，忘了，什么都不想、不怨......”
　　
　　“想有什么用？怨有什么用？”儿子冷不丁插上一句，“站那个位置，老板一样也得死！”
　　
　　“那可不一定，人家老板命大，有保护神。说来说去，咱命不好啊！”牛老汉仰天大哭，“人留后代草留根，老牛家真的绝后了！可怜你那媳妇......”
　　
　　想起媳妇，儿子眼泪汪汪，扭头要回家。
　　
　　“阴阳两重天，回不去了，回去也没用。爹不怕上刀山下油锅，陪你见阎王，兴许拿个冤鬼资格证，再升级牛头马面。你媳妇早晚改嫁，别打扰人家，鬼也要成人之美不是？”牛老汉劝解儿子，“你那老板真不是东西，大过节的，早下班，你还会撞那时辰？”
　　
　　儿子闷头不吭声。
　　
　　“嘿，你看那个蠢货东飘西荡，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怜鬼，不得好死的可怜鬼！”牛老汉揉揉眼，自言自语，“没别的鬼接引，那个蠢货瞎撞一阵就自生自灭。儿子啊，咱不能见死不救，带着他吧，他快魂飞魄散了！”
　　
　　“他是老板，活该！”儿子从鼻孔里哼一声，幸灾乐祸。牛老汉连连点头，老板与员工不能保持一致，员工与老板同样不能水乳交融，即使共赴黄泉也无法消除芥蒂。

　　
　　老板戾气重，左突右冲，以钱铺路，冥币撒得满地都是。殊不知鬼不需要钱，几个冤鬼疾行，眼角都不斜一下。牛老汉心下不忍，不顾儿子翻白眼，靠近老板，领他走正道。
　　
　　跟着牛老汉，老板和牛老汉的儿子碰了个面对面。
　　
　　“哈，是你小子！”老板大叫。
　　
　　“你这种人，两眼长在头顶上，拿干活的当奴隶，死了就该变草木！爹，咱不理他，现在，谁怕谁啊！”儿子横眉怒目。
　　
　　“你小子烂命一条，还敢和我比？还敢说风凉话？”老板怒不可遏，“玩得正开心，厂里打电话，急赶慢赶，思想开小差，拱上大货车，好好一条命玩完了！厂里给你老婆赔偿金，你给我老婆什么？给得起吗？还有你——”
　　
　　老板指着牛老汉，状若疯癫。
　　
　　“我？”
　　
　　牛老汉一时发懵。
　　
　　“我没上坟，我老爹也没咋的，你儿子喊爹，马上就出事，都是你害死了儿子！车间闹鬼，以后谁敢来打工？活没人干，我不破产等什么？你叫我全家喝西北风？”
　　
　　牛老汉眨巴眨巴眼，想不出理由反驳。
　　
　　“鬼都做不成还张狂，你爹没找你，你不是也死了？懒得理你！”儿子冷冷一笑。
　　
　　老板回过味儿，不由自主瘫坐在地上。
　　
　　“你活着挣我不少钱，得有良心，撇下我，叫我下辈子做不了人，有天理吗？”见牛老汉和儿子寒着脸要走，老板放下架子哀求，“下辈子，你爷俩当老板，我打工，现世现报，行了吧？”
　　
　　“你我说了不算。”牛老汉指指天，“你说什么？天理？”
　　
　　天上忽然落下一个炸雷。
　　
　　牛老汉，儿子，老板，他们没来得及讨论和辩论，没来得及进鬼门关，一下子消失，化尘，化土，不知魂归何处。

　　
　　夜色凄迷，猫头鹰的狞笑和田鼠的惊叫为这个鬼节画上圆满的句号。狂欢之夜，大地深处的歌穿透黑暗，月光如水，岩石长出纵横交错的脉络。
　　

临沂风铃

来坐兆全哥家的沙发，问候兆全哥。

九月盛菊

鬼节谈鬼事，鬼事即人事。

倡导人性化的管理。

临沂风铃

一篇具有讽刺意味的佳作。一心挂念儿子的鬼魂牛老汉，却是好心办坏事，白白让儿子送了命。身为打工仔的儿子与同样死于非命的老板相遇，引发了多少心酸往事。正所谓黄泉路上无老少，钱财再多，没有命享也是白搭。

郑兆全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8-1-18 12:19
来坐兆全哥家的沙发，问候兆全哥。

风铃妹妹上午好，敬茶

郑兆全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8-1-18 12:25
鬼节谈鬼事，鬼事即人事。

倡导人性化的管理。

盛菊老师上午好，老板与工人之间的矛盾大概是永远存在的，这个不平等确实制约了人性化管理。谢谢盛菊老师，向老师问好，给老师敬茶

郑兆全

临沂风铃 发表于 2018-1-18 12:26
一篇具有讽刺意味的佳作。一心挂念儿子的鬼魂牛老汉，却是好心办坏事，白白让儿子送了命。身为打工仔的儿子 ...

妹妹所言极是，人一死，什么都带不走，什么人也改变不了这个自然规律，人活着还是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才好，也不要歧视底层，做鬼，难道还能高鬼一等吗？都得化尘化土。问候，祝福，祝风铃妹妹一切好！

武如

先加分支持好小说，上午出去了，刚回来，见到你的小说高兴1

郑兆全

武如 发表于 2018-1-18 13:37
先加分支持好小说，上午出去了，刚回来，见到你的小说高兴1

感谢武如兄老朋友的支持和鼓励，很长时间没见，也是想念

言默然

拜读学习了，宕荡起伏，好看耐嚼，喜欢，点赞

言默然

问好，顺致祝福

逐鹿江南

先加分，后来拜读。问好！

小白兔白又白

抓个空给老师加上分。可能就无法评论了，因为我孙子在我这里，他随时都会把我拉走。抱歉了。

文字闪耀生活

说的都是人间事，值得深思。

徐得荣

一天没开电脑，刚看到，好作品，问候郑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