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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往事(七) 木桶
梁正虎
我的父亲是一个木匠。记得那时候,他将十几片松木薄板,用推刨仔细地溜好缝子,拼装在一起,用铁箍拢住,再用几片锯成弧形的木板做上一个底,就是一个木桶了。这种木桶的直径大约在六十厘米到一米不等,高度大约在一米二三左右。
这样的木桶,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这儿的庄稼人家家都有。秋末冬初,压酸菜的时间到了,我们搬出干得快要散架的木桶,拉出去泡在村前的河水里,下面堵上几块石头,因为河水不太大,木桶不会被河水冲走。有人早晚去翻转自家的木桶,必然挨个儿把所有泡在那儿的木桶翻转一下,没有人要求这么做,但这是顺便的事,大家都乐意这样做。这样泡上几日,就把木桶立在岸上,舀满水,好多地方还在漏水,这是自然的,不要紧,早晚抽空再去舀满。这么过上几天,木板充分湿透澎涨,缝隙严了,基本再无渗漏。这时候,木桶就能使唤了,能压菜了。
择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祖母颠着小脚,张罗着喊上邻居婶子,她们说笑着,将案板支在暧暖的阳光下,开始压菜。她们先是洗菜,然后认真地将包包菜切成小方块。在压菜之前,祖母先在木桶底部铺上几片包包菜叶子,然后开始放切好的菜,放上一层,再撒一把青盐,这样菜一层盐一层,叠加在木桶里。木桶差不多满了的时候,在上面盖几片包菜叶子,找来一块洗净的平板儿石头,压在上面,盖好桶盖,这样菜就压好了。要是讲究一些,包菜里还搀了辣椒、芹菜,在日子的抚慰下,静候发酵。不几日,菜在木桶中奇妙地发酵出酸爽利口的腌泡菜,这样的酸菜,丰富了农家人一年的餐桌。
家乡人腌菜往往都会满满一大桶,一直吃过漫长的冬季,甚至还要延伸到春季。那时候,家家生活条件都不是太好,一年到头吃不到多少肉食,冬季不见新鲜蔬菜。早上做一锅洋芋搅团,用清油呛上酸菜,放点葱花,感觉是香、脆、爽。咯噌咯噌,一家人吃得风卷残云,碗底朝天。要是在酸菜中放上些粉条、猪肉,那更是锦上添花,是一次享受了。
那时候,乡村里除了压酸菜的大木桶外,和我们生活息息相传关的就是抬水用的小木桶了。每当我们放学回来,放下书包,第一个任务就是去泉上抬水。泉在村边的树林里,离我们家大概有三四百米的距离。在家里,我是老小,人们叫垫窝子。因为小,个子矮,抬水时,我自然就在前面,姐姐在后面,那个草绳绾的桶系子总是靠近姐姐的那边。后来,姐姐出嫁了,离开她的日子与岁月,形影单只的我无人抬水了。事实上,我也十三四岁了,能独自一人挑起水桶了,起初是挑大半桶水,后来渐渐加满。我就学着货郎担的走势,叽儿叽儿地穿行在抬水的路上。我发现我有了一些应有的担当,成为了一个小男子汉,村里有一句俗语叫“娃子不吃十年的闲饭”,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当然,有时候忍不住有一种奢望,要是我也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也能体味一下在后面抬水的滋味,也可以爱怜地将桶系子悄悄移到自己的胸前。
挑水吃的日子持续了好多年,时日久了,或者不小心将木桶碰碰磕磕一下,小木桶底部的板缝里就漏起水来,一路上斑斑点点。遇到这种情况,不用我操心,父亲找一点锯未或者布条,叮叮咣咣捣塞一番,木桶竟也不再渗漏了。木桶象极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沧桑憔悴,每一片木板都浸透着岁月的味道,生活的味道。
我家压酸菜的大木桶还在,它彻底闲置了起来,就连盛一些秕谷子烂芝麻的必要都没有了,我们把它丢弃在柴堆上,任风吹日晒。但我终就不忍心将它拆散成一堆木板,它象一个赋闲在家的老人。它已深深植入我的血脉,映照出不老的日月,更盛满了浓浓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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