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河西村夫 于 2018-1-22 19:09 编辑
赵二
梁正虎
赵二就是赵永武,他就像没有姓名权一般,虽然自己也给自己起了一个很不错的名字,可是叫这名字的,简直就没有。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脱口叫他赵二。赵二不是绰号,赵二在兄弟四个中,排行老二,人们直呼赵二,来得爽口、简洁。
赵二脸色黧黑,憨厚老实,身板不高倒很结实,就是所谓的那种柱顶石汉汉,叫人一看,就知道是风里来雨里去,吃尽苦头的那种人。
赵二父母早逝,赵大分门另过,家里剩下赵二、赵二的妹妹、赵三、赵四。后来,赵三出门招了女婿,赵四花了整整两万块钱,在青海领了一个女人。赵二在二十四岁那年,几经周折,终于由妹妹以换头亲的方式给他换上了媳妇。
婚后,传统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织,过得自自然然,生活似一潭静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涟漪。赵二享受着新婚的幸福。
后来,赵二有了一个发现,和他同时期结婚的女人们,都先先后后,肚子渐渐显山显水,走起路来娇喘微微,说起话来嗲声嗲气。有的嚷着要吃酸东西,有的整天只吃麻辣粉,弄得那些男人们晕头转向。
赵二看看自己的女人,肚子仍干干瘪瘪,没有一点隆起的感觉,这无疑给赵二宁静的心湖中投上一枚石子。
于是,赵二同女人睡觉的时候,更加卖力,几乎夜夜和女人同床,以增加受孕的机会。可是越急,媳妇的肚子越不争气,丝毫没有反应,象北极的冰岛一般。
赵二带女人上医院检查,有些大夫说是卵巢襄肿,有些大夫说是输卵管不通,有些说是胎位不正,乱七八糟,反正没个准。吃药、打针、通液再通液,把个女人通得眼前发黑,心里发呕。
除了上医院,赵二还打听乡村的偏方,什么胎包子烤黄研成粉末冲着喝呀,什么刚换毛带嘴黄的鸽娃子爆炒着吃呀,什么黑猪的腰子当药引呀,等等,尝试了不少,但还是没有一点效果。
人们说,吃药不应,可能是迷信病,叫赵二讲上个迷信。病急乱投医,赵二马上请巫婆求道士。有的说是女人坐了太岁,一坐十二年才要生。天哪,十二年,那要等多久。还不是巫婆没法子治了,搪塞人的话。十二以后,谁知道又是个什么样子。
后来,赵二打听到了一个叫张麻眼的算卦先生。据说,这张麻眼算卦真灵,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算下的卦就如同他看见的一般。他只要摸一阵你的手,就知道你身体上哪些有一个“字”。于是,赵二称了两斤白糖,买了一块湖南安化黑砖茶,急切切赶到张麻眼家。
张麻眼问赵二:“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赵二说:“是鸡年五月二十四日。”
张麻眼掐弄了一阵指头说:“这简直是胡整,是谁给你们择的日子,你看这日子,十二建星是收日,黑道日,犯了天狗煞……”
赵二听得心惊胆颤,仿佛大祸临头似的。他怯怯地问:“张爷,您看怎么个禳解法,还有没有救?”
张麻眼说:“我重新给你们择一个良辰吉日,仍就仿照结婚的仪式举行。找一个属蛇的人做主婚人,你夫妻二人披上红,拜天地,拜四方,床铺上撒满核头枣儿。”
如此这般,赵二同女人鸣炮披红,不敢有毫厘马虎,虔诚地又举行了一次婚礼。
但是,女人的肚子依旧平平。赵二没了办法,很是着急。
邻村修了一座庙,善男信女们献上祭品,点上面灯,巫婆道士吹打念经。有人给赵二出主意,让赵二去庙上端个面灯,新修的庙,灵验得很。据说,面灯里添着清油,点燃之后,要端最亮的。从庙里端到家里,不能让面灯熄灭,如果面灯熄灭了,就预示着不好。也有人说,庙离家有十多里路,从庙里端个灯,无论怎么遮掩,难免会出点差错,面灯保不住会灭掉。这面灯一熄灭,会给人心上种下一个“病”,反倒不好,不如不端。最后,赵二决定不去端灯。
赵二忙乎了三年,没能忙出个一男半女来。赵二开始生一些怨气,常常喝闷酒,多少喝一点,就借些酒气骂女人。他骂女人是骡子,养一匹骡子还可以种田犁地,你能给我干个啥?
赵二骂了女人的短处,女人疼在心里。
赵二女人害怕赵二喝酒,要是晚上喝了酒,女人就吓得不敢睡。赵二喝了酒,一会儿让女人给他拿酸菜吃,一会儿让女人给他泡糖茶喝。有时还要呕吐,女人就端着盆子给他接,可赵二还要耍酒风,大骂女人是无用的东西,甚至打女人的脸,撕女人的头发。赵二女人也没法子治,毕竟自己没生出个娃娃来,在村人眼里抬不起头。她小心做人,不敢有纰漏,她害怕和邻里之间有不点不到之处,人家骂她干了缺德事,是断后鬼。人的嘴里没好话,唾沫星子会淹死人。
时间在推移,人们在逐渐变老,赵二的打骂女人,实在使女人生不出孩子来。赵二给女人下了离婚的通牒。女人也多次劝赵二到医院检查一下,赵二硬是不去,他以为生孩子是女人们的事,一个大男人家哪里有什么病,女人不生孩子还能怪男人?
人们也劝赵二,起码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让他去检查检查。赵二终于放下男人的架子,同意去医院检查。女人陪着赵二去医院,检查的结果令赵二夫妇大吃一惊,赵二患的是死精症。医生也叫赵二看了一会显微镜,显微镜里玻璃片上的精子稀稀疏疏,如同趴在泥砂上的小蝌蚪一般,偶尔有一两个摇头摆尾。医生说,精子的成活率不到50%,活动率不到30%,可以说没有受孕的机会。
赵二没有念过书,对各种“率”听起来云里雾里。但没有受孕的机会,倒听得真真切切。这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后来,后继无人,使他十分害怕,拿药方的手竟哆哆嗦嗦。
回到家里,女人给了赵二一句:“这回谁是骡子?”赵二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地抽烟,一圈一圈的蓝烟袅袅娜娜,似乎要变成魔鬼似的。
女人骂赵二:“再不要抽了,烟熏火燎的,呛死人了。”赵二乖乖掐灭了烟头,不敢再抽了。
闹离婚的换成了赵二女人,而且来势凶猛,没过多久,赵二抗不住,无奈草草离了婚。
赵二女人拿到离婚判决书,如同拿到通行证一般,无牵无挂,远走他乡。正是脱得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回。
这算是女人离掉了赵二。由于赵二是换头亲,赵二妹妹的婚姻自然也就不成了,虽然妹妹在对方家生下了一个丫头子,但她还是忍痛割爱地揪下了这块心头肉,哭哭啼啼嫁给了一户不怎么样的人家。
赵二被女人离掉后,觉得实在丢人,似乎比别人忽然矮了一大截,他不好意思继续在村子里晃荡。
他悄悄地背起铺盖卷儿,来到一个叫响水河的煤矿挖煤,一个姓张的承包队长收留了他。
挖煤是三班倒,五人一班。赵二原来挖过,不陌生。
赵二在煤矿上一干就是三年,三年后,赵二回来了,却是折了腿回来的。不过,矿上给他赔了三万块钱。
只要有钱,折个腿算什么。三个月后,赵二站起来了。他常常向村子里的人吹嘘他在矿上吃得多好,喝得多好,工资多高。人家就问他:“工资那么高,怎么还没个老婆……”赵二一听,黯然无语。他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越想越气,狗日的们,老子比你们有钱,不信,从明天起,看看我赵二是何等样人!
赵二托熟人当了保人,到镇上赊了一辆摩托车,一脚踩着了,骑上去加大油门,在村里村外,上上下下,着实兜了一段时间的风。
又过了几天,赵二领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回来了!
邻居们看到赵二忽然领了个漂亮女人回来,十分诧异,背地里私下议论,议论的结果是:赵二这三年的确是挣大钱了。
事实上,这女人和赵二比起来,确实不般配,赵二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女人是娇滴滴的城里人。但这女人却不嫌弃赵二,把赵二侍候的十分周到,赵二因此对她十分宠爱。一天,女人说:“现在趁手里有几个钱,我们到县城里租个门面,好在我有理发手艺,开张起来,天天挣个百二八十,也好将就。这么瞎呆着,那几个钱花完了,喝风不成?”赵二一听,觉得很是有理,太好了,没什么商量的,就一口答应了。
赵二担心县城里人生地不熟,哪里找门面去。女人娇然一笑说:“我有个姐妹在县城做生意,她已经替我找下了一处门面。”
赵二眼睛一亮,觉得女人真是太能干了。说干就干,两人骑上摩托,揣上钱折,立即上县城交钱看房子。这是赵二头一次把他全部的钱折交给了新女人。
女人的姐妹姓田,女人叫她田姐,赵二也跟着叫她“田姐。”田姐领他们看过了房子,赵二十分满意。田姐说:“如果能看上的话,得交一年的房租。城里的规矩,必须得预交。”赵二听说过这个规矩,先问:“一年多少?”田姐说:“就两万二吧,她要二万五哩,我说是我姐妹,才降成了两万二。”赵二听了这些,有些犹豫了,两万二,也太那个了。便问女人,女人说:“你真是光会挖煤子,如今的事,哪里不是这么做的?”赵二便不再多说了。田姐拿出手机,对那头说:“喂,马姨。两万二人家可以接受,你就定了吧?定了啊,好,定了。钱嘛,带着呢,你来取。什么?打到卡上?卡号是多少啊,46——56,慢点我写下来,好,再说一遍,好。”
田姐说:“房主儿说了,她在兰州,把钱打到卡上,后天她从兰州回来正式交房子”。赵二怕女人说自己不懂城里规矩,只好跟田姐到银行把钱打出去了。打了钱,女人说:“这就好了,总算松一口气了。”赵二觉得两万二打出去了,多少有些那个。但一想女人一向比自己精明,听她的没错,也就放心了。女人说:“你今天回去,把屋里收拾一下,明早把铺盖皮箱带上来,别的破烂不要了。记着把门锁好,明天签了合同,后天我和你上兰州,买理发工具去。”
赵二一想,到底还是女人想得周到,就骑摩托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赵二卷着铺盖来到县城,铺面门锁着,不见女人和田姐。
赵二开始打量租下的铺面,房子八成新,虽然是一间,但比起乡下的一间就大多了,地点也算是那种黄金地段,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赵二就这样打量着,想像着以后的生意多么红火,以后的日子总算有了着落。这样想着,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打电话叫女人,一打,关机。再等,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再打,还关机。幸好他还记着田姐的电话,一打,也关机。问铺子旁的人家,这房主“马姨”是谁,人家说:“什么马姨,这是刘老板的房子。”
赵二开始心里发毛,打电话关机,去找人又没个地址,是不是被骗了?但他一想到心爱精明的女人,怎么想也不能是个骗局,他反而担心此刻的女人是否安全。太阳落山了,赵二丢魂落魄地到一个小旅店里住下,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弄得床吱吱吜吜响了一夜。
第二日,天蒙蒙亮,赵二又到那个铺面。然而,房门依然紧锁,人们仍旧来来往往,里面偏偏就没有田姐和女人的影子。赵二等着,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没有踪影。赵二吃了一碗牛肉面,仍然去住小旅店。这一夜,他抽了一夜的烟,烟头扔满了小旅店的地。
第三日,赵二又去等,两片厚厚的嘴唇裂开了口子,眼窝深陷,脸骤然又黑了许多,头发虽然还梳成分头的模式,但已没有一点光泽,像缺少水分的草。赵二斜靠在墙上,懒懒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忽然,赵二眼睛一亮,发现田姐站在对面的马路上,赵二一扑一颠地去看。当他朝这位小姐的肩头一拍时,这位小姐猛回过头来,杏眼圆睁,“呆,你干什么?”并不住地朝自己的肩头看去,似乎赵二油乎乎的手弄脏了她的衣服一般。赵二这才看清,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圆圆的甜甜的脸,虽然也是长发披肩,但他的田姐是长形脸。赵二发现不是田姐,嘴里咕咕哝哝,不知在说些什么。这位小姐以为赵二是游荡在街上的疯子,飞也似的走开,隐入了人群。
天又黑了,赵二什么也没有等到。
赵二欲哭无泪。他想着这个女人的前前后后,终于有了一个总结——婊子的心是一块铁啊,他彻底感到自己被骗了。他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叫他回去耐心等待,有了眉目就告诉他。
第四天,赵二带着铺盖,无奈地回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间破房子。至此,赵二终于只剩下那间破房子和一辆赊来的摩托车了。
冬天的日子,太阳照在院子里的时候,赵二摸索着走出小屋,蹲在墙根下晒太阳,黑黑的一团,从远处看,像一只守着死狗的老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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