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云的往事

东方欲晓

      若云的往事
文/东方欲晓

      那年的春天，若云结婚了，她没有请我，也没有请若兰，其实，她是什么人都没有请的，结婚的事是若兰告诉我的，她是若云的表妹。若兰说：“她就是这样的人，特立独行，我行我素，你也别介意。”若兰说这话的时候，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我即刻答应，不介意，不计较，她才放心。她明显是向着表姐的。我答应着：“听你的啦，不介意。”我将看着若兰的眼睛移向空中飘着的柳絮，纷纷扬扬，河边垂柳婆娑，在一阵阵的春风中摇弋着婀娜的身姿，春天来得真快，可是对于若云来说，似乎来得太慢了些，若兰的女儿已经十二岁了，我的儿子也有九岁了。不行，我忽然想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出的份子钱……都说人情大于债，这债怕是要一直背在身上了。
　　
　　若兰和我说：“为这事，我也说过我表姐的，可是表姐说，结婚是他们俩自己的事情，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关系的，喜糖还是会发的，知会一下。”若云是那种“宁可人负我，我可不负人”的人。所以，大凡同学的婚事亲戚的搬迁老人的丧事，都是要送上份子钱的，可是自己有什么事就像没那么回事似的，决不收人家的份子钱。“哦，照你说，人人都做不负人的人，那我问你，由谁来做那个负人的人？”若兰这样来责问若云，也没有得到实质性的结论。
　　
　　我们几个同学一场，我和若兰也谈不上死党闺蜜那种，因为我和大多数人的看法有点一致，就是若云不开窍，但是我对她多了一层敬意，那就是她也和我们玩，和我们疯，可是每次测验和考试的时候，我们勉强及格，而她却往往是九十多分，几次被老师表扬，还说我们没有资格和她玩，老师的话没有伤害到我的心，而让我对若云更加刮目相看了。她依然和我们一样疯玩，有一次在学校打乒乓球，霸占了一个台子，从下午一放学就打，打到八点多钟，人家都自习完了，我们还以为没开晚饭呢。看着若云那甩来甩去的两根细得拇指似的黄毛小辫子，红扑扑的圆脸膛，鼻子上缀着几颗汗珠，穿着家里人改制的蓝卡其布列宁装，那时我的内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佩和崇拜。
　　
　　她也不是真的不开窍，在初中的时候，一个男生对她有种朦胧的好感，那时还不敢私自约会，就写字条，男孩说，他妈想让他早点儿结婚，可是若云说不想那么早结婚，于是那个男生就以为她是回绝，一段初恋未遂就夭折了，两个人连手都没有牵过，若云便以为自己是失恋了，把自己的心门关闭了起来，再也没有人能够叩开。这一关就关了近二十年，人家结婚后一口气生了两个女儿，若云还是没有走出来，恪守着初恋情感的纯洁，自觉再也不会有那种感觉了。
　　
　　其实说她不开窍的还是她的奶奶，在奶奶身边长大的若云，最听奶奶的话，也最让奶奶操心，张婶想张罗着给若云介绍对象，说：“别老大不小的还没完够，该成个家收收心了。”奶奶叹了口气说：“这妮子不开窍啊，十几岁的时候，看到家里的母鸡被邻家的一只大公鸡追着满院子跑，还啄着母鸡的冠子跳到了背上，立刻大叫着，‘奶奶，咱家母鸡被欺负了。’说着拿起门后的大扫帚去生生地赶下了大公鸡，”奶奶哭笑不得地说：“这个丫头不开窍啊！”若云的妈是童养媳，解放后不久，就离了婚，嫁到了上海，几年后继母进了家门，带了三个孩子，父亲在外工作，若云就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奶奶看着看着若云长大成人了，也会在晚上昏暗的灯光下唠叨几句：“孩子啊，别等到没长熟就成了个秋茄子！奶奶为你楸着一颗心，别耽误了终身大事后悔来不及啊！”若云一面剥着簸箩里的花生，一面抬起头来，看了看在老花眼下做着针线活的奶奶：“谁让你操心啦，缘分没到，急也没用，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奶奶把话生生地咽回去了，张婶的话也说不出口，叹了口气：“这不懂事的孩子，说啥啦，还真的不开窍。”
　　
　　若云一家几个叔伯兄弟都是做的铁匠行当，铁匠铺子生意好了几年，后来遭遇了自然灾害，饿死人是常有的事，生意每况日下。若云有天下午上学的时候，饿得没有力气，走在稀疏的田埂上，忽然看到田埂上有绿油油的植物，听大人说叫灰灰菜，宽叶有锯齿边，是一种无毒能吃的野菜，就蹲下去拿出铅笔刀挖，一下午挖了小半书包。洗净后喜滋滋地拿到磨坊去磨成了浆，淀干后回家去做了个小小的粑粑，美美地吃完后才想到今天没有上学，再去，人家要放学了，那一次是若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逃学。那几年，大家都活得很艰难，那年大冬天，眼看就要到了年根，晚上没事家里人围在一起打打牌，在一盏昏暗的灯光下，若云看得累了，想去睡觉，刚走到灶间，发现侧墙上有一个人影，立刻反应到，有贼。于是就顺着墙走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陌生年轻人紧贴着那一方墙，吓得不敢动，小小年纪的若云竟然上前去抓他，还一面大声叫喊有贼。这时打牌的大人赶来捉住了小偷，有人举起拳头就雨点似的打下去，小偷双手抱紧头，一声不吭，蜷缩在角落。若云父亲喝住了大家，问道：“你是什么人，哪个村的，为什么出来做小偷？”那个头发蓬乱，满脸黑灰的小偷头也不敢抬地说：“我是大王村的，妹妹病在床上，两天没吃东西了，我怕他饿死，想出来找点什么能吃的东西。没想到……”大家知道是邻村穷人家的孩子，都是因为穷得没办法，父亲拿了些苞谷面，包了一小包，递给他；“赶快回去熬点粥给你妹妹吃吧。”若云后来和我说到此事的时候，没有为自己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敢抓小偷的勇敢行为感到骄傲。而是淡淡地说：“我也许不该那样做，小梅，你说是吧？”“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嘴上是这么说的，其实我是想说你真善良。
　　
　　春天的雨水就是多，绵绵细雨带着丝丝的凉意，晶莹的水珠挂在每一片柳叶上，空气清新而凉爽，若云沉浸在爱的海洋里。她相信了若兰的话：“失恋不是失去了爱情，而是失去了那个人，爱情永远不会失去的。”这迟来的爱情像橄榄一样，越嚼越觉得有味。若云的低调结婚也给一些老同学带来了不少的口实；“若云啊，你们的婚姻，我怎么看怎么像私奔啊？”“不，像逃婚。”“哪像逃婚，就是像私奔么！”若云在这时候也只是莞尔一笑：“能达到私奔级别的爱情才是真爱。”“拉倒吧，轰轰烈烈高调的结婚就不是真爱？要像你们偷偷摸摸才算？”“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偷偷摸摸。爱情这个东西本身的是个人意志，私密行为。什么时候把你的爱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下，我的大小姐？”“别混淆概念，爱情是不能分享，可是爱情的喜悦可以分享。”“难道我发的喜糖不是分享吗？说到底你就别隐瞒内心的妒意了，你应该说，那样做，臣妾做不到啊！”那次，我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站在了若云的一边：“若云的做法无可厚非，人各有志，也有三观的区别，当然我不是说那些毁三观的人。想当初我结婚的时候，当时在被一拨人闹洞房既尴尬又难受的时候就想，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结婚，非要被不相干的人折腾着才罢休？”“怎么样，我不是孤立的吧，还是小梅懂我。”我内心对若云的敬佩像有私心的障碍一直没有表示过，在这个时候我彻底地表达同意她的观点，站在她的一边了。
　　
　　初中毕业后，自然灾害终于挨过去了，应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场革命潜移默化地铸就了若云铁姑娘的性格。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唱歌跳舞排戏不亦乐乎，还经常送戏下乡。有一次，在排练一场对口词的时候，有一句台词是：“打倒刘少奇，保卫毛主席！”需要那个男生同时做一个打倒和保卫的动作，结果，也许是不熟悉还是由于紧张的缘故，这个男生台词是没有说错。可是将打倒和保卫的动作做反了，当时有人提了出来，也就改了。可是在开晚饭的时候，一辆公安的警车呼啸地驶进了学校，几个军管会的制服军人将这个做错动作的男生铐上了警车，同学们惊得愕然无语了，若云上前去竭力申辩：“他并没有说错台词，只是由于紧张做错了一个动作而已，难道不允许一个人犯错吗，列宁还说，年轻人不犯错谁犯错？只要知错就改，不还是好同志吗？”一个军人拿着警棍挥舞了一下，说：“不许起哄，谁要起哄一样治罪。”那一警棍正好打在了若云的左脑门上，至今还留着一个灰色的纪念。在若云认为：铮铮铁骨就是：不能有傲气，不可无骨气。这骨气让她响应党的号召，毅然决然地去到一个知青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春种秋收，插秧割稻，放过牛，种过菜，她养过的那头母牛生下的小牛都是队里最健康最漂亮的小牯牛，她种的菜地都是绿油油一片葱茏，还教过书，做过农技员。
　　
　　那是一场真正的青春洗礼，在挥洒汗水的同时，青春的热血也正在脉管里躁动。有一天，邻队里知青点的小郭来看望若云和同住的小方，两个女孩看到了久别的学哥，拿出了自己舍不得吃的最好的东西招待，也就是几个鸡蛋，去地里割了一把韭菜，抄了一盘花生，一边吃着，一边谈着各自的感受，对前途和理想的向往。后来冬闲的时候，小郭经常来玩，有一次，若云不在家，小郭只是小坐了一会就说有事要回去了，小方忽然明白了，原来小郭是专程来看若云的，和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于是忿忿地说：“他是来看你的，我以后再也不做电灯泡了。”可是若云却一点没有发觉，仿佛是个绝缘体，一点不来电。那几年好些同学都成了恋人，也有些结了婚，她的表妹就在那几年结了婚，我和阿辉也成了朋友。“你当真是个绝缘体？其实同学中有好几个都想和你好，地球人都看出来了，怎么就你自己看不出？”我这样问过若云，若云若有所思地说什么：“我没有感觉呀，也许当爱情来敲门的时候，你得有砰然一动的感觉吧？”“真是一根筋。”“你看你看，又来了吧，先说我是什么绝缘体，现在又说我是一根筋，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也没得说的了，爱情如杯水，冷暖自知哦。”这话没有说错，直到后来很久，各自的孩子都快成家了，还有不止一个男同学招认自己曾经暗恋过若云的。若云说：“那可怪不得我啊，无知者无罪，你那时的勇气到哪去了，隐忍了快半个世纪的暗恋可真够凄美的啊！”
　　
　　有一次，若云得到县里的通知，让她去县里参加一个农业会议，因为那时她作为农技员对于水稻的优化品种有突出的成绩，在那次上台做了简短的报告后，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和一致的好评。回来后，收到了一封信，那是一个在县政府工作的干事，表示了对那次若云的与会报告的兴趣和赞扬，同时羞答答地表示了对她的好感。为了礼貌，若云也婉转地回了信。可是后来的不断来信，让若云对那些酸溜溜的文字和暧昧的情绪大大地反感，有时甚至是反胃。“我虽然是个大学生……”尽管下边是反转的口气，但是看到这上半句，若云就不想看下半句了。有点受到了侮辱的感觉。“我现在有自己的一套房子，里边的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只是缺少一个来享有它的主妇……”难道他把我当成一个什么物件，这个家就差了这个物件。“我们的年龄都不年轻了，我的母亲也早就急着抱孙子了……”难道我就是去为他们传宗接代的工具。“我的父母都很喜欢你……”好像我是和他的父母生活而和他本人没有多大关系似的。“对不起，我们不是同一类人，所思所想大相径庭，我真的不是你所需要的人，我们每一个人，只有真诚地面对自己，才有足够的能力认识自己，再见，无需回信。”若云用这封决绝的信做了最后的了断，再也不愿自取其辱了。
　　
　　接受了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大批知青返城，若云在好几批的后面回城了，因为前面的名额她都让给了别人，回城后的若云在镇上的合作社里做了一名会计。平静地生活了好几年，在若云内心那平静的湖面上，有一天砰然一动泛起了涟漪，一个人走进了她的生活里，没有物质的计量，没有世俗的考验，也没有功利的铜臭，就连结婚也无需繁文缛节的仪式感，带着对生活的感悟和能力，带着一点小幽默，着实让若云开开心心的生活。他很会包饺子，全手工，绝不亚于北方佬，她很喜欢吃饺子，他们家乡不会包饺子，他们一面其乐融融地包着饺子，一面敞开心扉地聊着趣事，他说：“你没想到吧？有一个南方的饺子居然会包北方的小子。”说的她哈哈大笑，笑弯了腰，一只刚学会包的饺子不慎滚落到了地上……

言默然

老哥勤勉，喜欢，点赞

言默然

问好，顺致祝福

东方欲晓

这么快就来支持了，很是欣慰，有这么好的师友真好，近来眼睛不太好，上网少了，关注也少，望师友们见谅。

碣石清风

倒叙手法片段连缀流畅叙述细节描写de综合运用，以时间为线索通过一系列的情感故事爱情生活较成功的塑造了一个低调沉稳有主见的女子形象展示时代面貌及其成长经历。通篇时代气息浓郁。那种氛围那种景象历历在目如临其境。缅怀中既亲切又感伤既生动又呆板，忘不掉的记忆回忆中的美好。若云的形象还是很可爱的，很有内涵的一篇爱情小说，　有可读性。加分点赞。

东方欲晓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8-1-28 12:24
倒叙手法片段连缀流畅叙述细节描写de综合运用，以时间为线索通过一系列的情感故事爱情生活较成功的塑造了一 ...

真心感谢清风版主的认真阅读和精心地点评，让我自己更加深对此作的认识，写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理解是多么可贵。再谢，顺祝编创快乐。

逐鹿江南

先加分，后来读。
问候！

徐得荣

老哥晚上好。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东方欲晓

逐鹿江南 发表于 2018-1-28 17:48
先加分，后来读。
问候！

感谢江南的支持，从师友学到不少东西，祝周日愉快。

东方欲晓

徐得荣 发表于 2018-1-28 19:32
老哥晚上好。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得荣老弟的关注，很是欣慰，感谢，祝写作愉快。

放飞梦想

拜读欣赏，预祝新春快乐！！

东方欲晓

放飞梦想 发表于 2018-1-28 20:21
拜读欣赏，预祝新春快乐！！

感谢师友的来访，也祝写作愉快。

卫斯理

老卫来欣赏老哥新作了。老哥真是勤奋的人。赞一个。

五相子

《若云的往事》，是一篇爱情小说，欣赏学习了，加分支持。

木林

拜读老师新作，欣赏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