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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王爷的“房”恼(微小说)
谢高模
滨江县城东，金利开发区售楼中心,楼盘发售。门前张灯结彩，屋内川流不息。公关礼仪礼毕恭毕敬，房客问询、讨论，嗡嗡芸芸，熙熙攘攘。
八王爷戴一顶半旧草帽，穿过丛林般的人群，直接进到服务台，已是黑汗淋漓，抓下草帽，一边扇风，一边左瞅右瞄。
红嘴，红工作装的服务小姐早就皱着眉头盯上了八王爷：“老大爷，这不是看热闹的位置，请...请您让开点！”
“谁看热闹？”老头掏出两张金卡往柜台上一拍,“我买房子，你不卖？”
美女一看这气势，眼珠瞪得像葡萄，暗暗吃惊:海水不可斗量，真人不可貌相。她脸上多云转晴:“对不起！您买房子，请您选择楼层。”
“八楼，要两套！”
服务生心里乐得开了花，脸上更灿烂：“请你跟我到洽谈室！”
洽谈室内窗明几净。美女递过一杯茶，笑语盈盈：“现金还是首付？现金买两套一百万，有优惠！”
“什么叫优惠？”八王爷望着孙辈样的服务生，面带笑容：“一千的土地，三千的造价，你卖九千，你给我优惠多少？你能当家吗？”
八王爷的话的确不中听，可客人是上帝，美女面如桃花，陪着大爷刷金卡，签名字，楼上楼下，办完手续。
似乎了了一桩心愿，八王爷心里像喝了蜜汁，回家张罗两个孙子上学的事去了。
八王爷两个儿子，老大在西安，老二在深圳，做食品生意。两个儿子一南一北，一唱一和，三番五次打电话催促:家里买房子的事抓紧点。其实，家里老早就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还有小车，小有存款，衣食住行，感觉良好。
去年，儿子的发小回家过年，八王爷一看一听一比，心中倍感虚脱：人家安居北京，工作在科学院，媳妇在北大。孩子上的是贵族学校，进出开着豪华车。自家这几个钱，恐怕抵不上人家一个车轮。当务之急，就是想方设法，把孙子搞到城里王牌小学去就读。然后上重点中学，力争考一流大学。
人的奢望，老天爷似乎总是给予阻碍：近些年，因计划生育，农村生源锐减。许多村小学被拆掉，八王爷的村子都被合并换了名。孙子在片区学前班读书，几乎东不着边，西不着调，长此以往，哪有半点希望。只有华山一条路：进城！
城，也不是农民想进就进的：划片招生，就近入学。上面的红头文件拦住了择校的路。如今的人都学乖了，按潜规则走上层路线。有人的使人，没人的花钱。
去年，村头老李托人说好话，人家答应把孙子弄进城区王牌金石小学，房子都租好了，离校稍远点，年租金八千。结果开学半个月后，还没有影子。只好再托人转到文德小学去，另外出钱乘校车。
邻居老张的孙子，在金石小学附近上私立幼儿园，园长承诺弄进金石小学。因人事运作欠火候，小学上了一个多月的课，迟迟没有入学通知，最后园长退信说，搞不死火了（行不通）。孙子天天吵上学，眼睛都哭肿了。搞得在外的儿子打电话上访。扯了几个星期的皮，只好损失四千元退掉房子，把孙子拉回老家。在镇上，又人托人，保托保的做工作，入学时，已临近期中考试了。
天下好似一盘棋：老百姓刚想到，政府已经行动了：为了改变农业大县的落后面貌，滨江举全县之力，多管齐下，发展经济。一面刷新生态农业，大做水土文章。新修建的城乡公路纵横交错，一条比一条宽阔。新开发小区星罗棋布，楼群如雨后春笋，鳞次栉比，一个比一个亮丽。同时招商引资，以图工业强县。外商来了好几批，除部分房地产商造纸商玻铝商签约外，大都表示再考虑考虑，然后就没有了下文。据说是因为外商看到机关大楼修得像皇宫，就不想洽谈投资项目了。
地方电视台反复播放政府文件:为了促进城乡经济文化的发展，县政府规定，凡在城区购买商品房者，学生都可以凭房产证就近入学。
方方面面逼人的形势，再诚实的百姓，也“教会了”，必须紧跟。
八王爷对老伴说:“恐怕是真的，红头文件都出台了。”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老伴也背熟了墙上的口号，激动地说，“那就不碍时候了，赶紧办吧！"
再难也不能耽搁孙子。于是，八王爷毫不犹豫，金卡一出手，就是两套房。
房子发票在手，八王爷积极主动，先让二媳妇曲线救国，打电话找娘家在外当军官的亲戚，先给县里有关领导打个招呼，然后亲自出马。凭一张老面子，求爹爹拜奶奶，送了十几回鸡鱼鸭肉，说了几箩筐好话，跑烂了几双皮鞋，屡败屡战，最后花了几个(万元)钱，终于将两个孙子挤进了县城的王牌金石小学。
八王爷孙子入学的事有了着落，但食宿的烦恼却困挠着老俩口。他老伴听说，老刘的婆娘在某局地下储藏室照护孙女上学，不用交房租，偶尔请门卫吃个早餐，送点小酒。她趁八王爷不注意，暗里跑到四五里外的工业园区逛了一圈，试图找个空闲的房子先落下脚来。结果一趟跑完，心都凉了。除了几个物流中心有篷车进出，其它几处野草丛中，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八王爷所购买的商品房在县城东部，周边是客运中心，政府机关，第二重点中学。附近有新建的规模一流的文德小学。满心指望楼盘竣工，简装入住，想不到金利楼盘因质量问题被举报查封，继而媒体曝光，办房产证可能要等到猴年马月。所有出了钱却拿不到房子，学生不能就近入学的家长与失地农民，扯起横幅，高喊口号:“还我家园”，“还我土地”，“我们的孩子要上学”。开发商早已溜之大吉。警察在学校门口站岗。
八王爷的孙子所进的王牌小学，处在城中城，与县第一高中相距七八百米。这里寸土寸金，因金石小学校舍规模有限，管不了食宿。凡就近入学的占三分之一，片外三分之二的拥挤进来，使班额膨胀达七十余人。
小学、高中与幼儿园学生及家长，成千上万的突击进城，无形中抬高了城中城所有的消费水平。尤其是房租与莱价，常常见风涨。食宿之难，可想而知。
金石小学周边的楼群，自然成了皇帝的女儿。城中城的居民，非富即贵。江津路，滨江路，金茂路，天骄路四条大道呈“井”字形，中间檀香路与一环二环贯通。
金石小学每当放学时，校门前檀香路两边，玩着手机的年轻爸妈，小车电动车摆了几里路长。两侧树下，长几里的人行道上，排着说地谈天的爷爷奶奶。可谓车水人流，泾渭分明。特警在此值班巡逻。大街小巷，城管更是成群结队，严防死守各种摊贩。
每当夜幕降临，檀香路两侧，霓虹彩灯，火树银花，一派繁华富丽景象。
金石小学对面，即天骄小区。县委，宣传部，人事局，公安局，教育局等机关单位人员，大多安居在此。治安环保交通水电气，无不得天独厚。天骄小区理所当然成了八王爷租房子的首选。
他像侦察兵在这里守候了好几天。每天都有人来寻租，每个人都失望地离去。
一天早上，八王爷终于发现，一巷某栋房子的三楼有人搬出。他三步并着两步跑上楼打听，很快与房东成交:年租金一万二，水电气另外。
老小四口没住上两个月，问题出来了。晚上，两个孙子无聊，在楼上蹦哒，你来我往学跆拳道，老两口管不住，被二楼主人严重警告。
第二天天亮，一楼办培训班的也因“他妈的学生吵死人”，被二楼的主人下逐客令赶走了。一楼房东对班主任说:“恕我无用，没有办法，你们换个位置更安逸。”
敏感的八王爷好生奇怪：培训班办得好好的，怎么一声不吭就突然搬走了呢？
老伴送两个孙子上学去了，八王爷吃过早餐，走到一楼邻居家，想问个明白。还没进门，就看见七十岁的赵奶奶正举着文武手，站在她家神龛前，对毛主席画像，反复念着“毛爷爷万岁”。发现来客，放下双手。
“打扰您了！敢问您，办培训班的为什么突然间搬走了？”八王爷问寻老人。
“这还须说，过几天您就晓得了。”老人面无表情地回答。
八王爷眉梢挂着大问号出门，闷闷不乐向菜场走去。路上凑巧碰到了培训班的保母。顺便问起原由，不料，保母复制了一遍赵奶奶的原话，又补了一问:“您看到赵奶奶敬神了没有？”
八王爷感觉到这些人有点神密，还是不死心，去另一个巷子里，找原三楼搬出的老爷子打听。那位爷说:“老哥，在我之前，三楼住过一位服装老板，没几个月也悄悄地卷铺盖走了。你得防备点！”说完伸出两个手指。
八王爷一头雾水，从两个手指上有所领悟，于是小心翼翼去察言观色。一楼墙院边巷子深处车库中，不时交替停着一公一私两辆黑色小轿车。很少看见主人进出，估计是二楼的。
一个周末，二楼主妇莲步移上三楼，敲开门，通知八王爷尽早另租房子。他十分气愤，暗自嘀咕:你他妈二楼的，有什么资格命令老子另找房子！
接下来，二楼的人隔三差五轮番下逐客令。从冷漠通知到凶狠谩骂，再到严重威胁，直到砸门驱逐。
八王爷，大名王友义，在大家庭中排行老八。年轻时，因为“義”的繁体是个字谜“八王在我头上坐”，所以被人称为“八王叔”。自有了孙子后，辈分升级为“八王爷"。老伴则一直称他“老八”。八王爷出娘胎长到六十岁，在地方上，还没有人敢骑在他脖子上拉屎，何曾受过这等窝馕气？他打了个冷颤，痴呆地站在巷子口左思右想，禁不住抱着两个孙子直揩泪水，并自惭形秽:“什么八王爷，在人家地盘上连王八儿子都不如！”
附近深知底细的人都劝八王爷:您赶紧搬了吧，不要等到吃不完兜着走！
一位衣着朴素两鬓斑白的退休老干部说:"我隔壁朋友有空房子，他一家都在深圳，房子未出租，我来做做工作。您实在不容易啊！”边说边掏出一个老掉牙的手机:“喂，夏总，我老柴。我好朋友的孙伢在金石读书，租房子太困难，把你的空房给一间他用用！好吗？好的！"老柴脸上像盛开着的菊花,“就这样定了。要不要我喊两个年轻伢来帮忙？”
八王爷千恩万谢:“今天遇到了贵人啊！不用您帮忙，我们自己来。”
不到三个月，八王爷付了五千元房租。三楼的房东，退了部分房租，忍气吞声直摇头。
八王爷好想知道二楼主人是什么来头，但转念一想，人生何处不相逢，知道又能怎么样？这富贵繁华地毕竟好人多。照护好孙子是正经。这样一想，烦恼也就消散了。他带着老伴和孙子，快乐地搬到老柴朋友房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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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8 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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