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间 柳 笛
若 荷
斜风剪剪,柳丝轻扬,一声清脆,身边掠过几只呢喃的春燕,此景此时,耳畔总会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质朴得没有任何修饰的声音,总能在这个时候,明媚了四月的杏花春雨。这个熟悉的声音,有的来自乡村民间,有的也来自城市的大街小巷,它经常是从大人的手中,传递到小孩子的手中,再从大人的目光里,走进孩子努起般的小嘴上。它的学名叫柳笛儿,我们小时候叫它柳哨儿,一字之差,却使它平添了风情万千。每当柳哨清脆地响起,无须别人告知,便知道是清明节又来临。又一年的春暖花开,又一年的春耕春种,又一年的忧伤感怀。这一个一个的日子,从岁月深处分头赶来。春雨柔柔,春风暖暖,春意绵绵。这个时节的风,总会给人几丝温软的暖意,这个时节的雨,总会唤醒一点浅浅的记忆。
清明来临,山里人开始折柳插柳,把柳条从树枝上折下,插在自家的屋檐底下,据说是为了纪念“教民稼穑”的祖师神农氏。在这默守陈规的日子里,折柳又与祭奠先人联系在了一起,乡间的小路上,窄窄的田埂,承载着那些回村的脚步,这时节的路上,便会浮起几丝怅惘情绪,那是对故园亲人的无限缅怀。“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在这个时候,惟有几声清脆的柳哨儿,能给心头增添几分春天的乐趣。
乡间的晨光短笛,充满了山村风情,诗情画意,然而就在无数人赞美之中,可又有谁能知道,乡间的牧童,倒骑牛背的小小子儿,便是这笛风晨韵的创作之人?折一根山柳的枝条,选取一截粗细均匀的柳枝儿,用手小心翼翼地拧转,将柳芯拧转到可以用牙齿轻轻抽出,再用小刀把空出的柳皮儿一端打薄、压扁,一只青青柳哨就做出来了。把它含在嘴里,运作气势,吐气如兰,随着一丝青涩的味道流转舌尖,悠扬的哨音便可轻轻响起。
拧柳哨儿,宜在清明之前四至五天的时间,早了柳枝水脉不足,拧不动它,晚了柳芽生发出来,枝条不易拧得完整,柳哨也就做不成了。我小的时候做柳哨,村子里柳树少,孩子多,有时一天折下来,一棵柳树的枝条便给折秃了,伤残累累的枝头,让人看了非常疼惜。虽然喜欢柳哨儿,但我曾一度拒绝折它,宁愿羡慕地跟在同伴们身后,听一听哨音,也不愿亲自上树,折一枝柳条。因为我曾看到过,柳条折下时,会有一个流泪的地方,慢慢淹没了柳条的伤口。
与之相比,我倒喜欢一种泥做的哨儿,一种纯粹没有生命,却被孩子们赋予了新的生命的玩具。泥哨也是在清明时节捏制的玩具之一。粉白的杏花树下,不乏蜿蜒阡陌的乡间小路,悠悠慢行的耕牛,衬托着春光里的乡村山景。山里的柳树尽管不多,但是黄土深厚,山坡上挖几捧泥土,山溪里兜几兜溪水,和成泥巴在石头上反复用力摔打,待泥巴摔打得紧实了,捏出细腻光泽的泥哨,放在窗台上晾干,就可以呜呜呀呀地吹了。小小的山村,一端是柳哨声声,一端是泥哨阵阵,直把杏花吹落,桃花吹红,把春天吹舞得一片祥和。
柳哨的声音,穿透了清明的细雨,走进了田间地头,阡陌小巷,走进孩子们多彩的梦里,记载了他们欢乐的童年。多少年过去了,这声音仍没有从记忆里消失,哪怕光阴如风,吹皱了我们的心田。那天去超市,途中遇见一个小摊,网状的台面上摆满了泥哨一样的东西,只是它们一个个形状颜色多种多样,有的古朴简练,有的奇巧艳丽,毫无我们童年时候捏制的纯朴无华,更不见沾满乡间田园之风的泥土本色。问小摊的主人,说这东西和泥哨差不多,但又有一定的区别。它的肚腹上扎有五孔,可以按指法吹出具有古典韵味的旋律。说罢递给我一张陶笛的曲谱。
原来,它是经过泥模、烘烤、刻绘等工艺制做出来的,叫陶笛。讲解完毕,他还即兴吹奏了几支简单的曲子。音色有些像埙,但比埙音明亮,有些像风笛,但比风笛的声音雄浑。加上上面有一条彩色线绳系着,中间是陶笛,最下面是一条水滑的五彩流苏,以便佩带在胸前,可观可玩,令人爱不释手。当泥土占上了火气,就炼就了一身风雅之风。我当即答应买下两个,一个上面描有金龙,一个上面绘有彩凤,谁知付款的时候,它那不菲的价格让我欲言又止,把它们装在一对精致的礼品盒里,收藏了。
今年的清明节,柳枝儿仍是不缺,我居住的小城中,沿河的景观路上就有一岸的绿柳、金柳。而我却因为有了两只陶笛而不再惦记柳哨、泥哨了。如今的清明节,尽管遍插柳枝的习俗未改,清明的那天依然将一束青柳插于屋檐之下,但是柳哨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就连孩子们也再不去稀罕了。没有了乡间的柳笛声声,古朴独有的泥哨也让人忽视了,遗忘并且正在逐渐消失。而面对这些,我只是惊喜地想,如果大家都拥有一只美丽的陶笛呢?
不是人人都懂得欣赏这古典之美的,在卖陶笛的小摊上,冷冷清清的顾客足可以证明了这些。既然这样,那么就让它们平静地消逝吧,或者让柳树安静地生长,在田畈屋后,山间地头,甚或春水倒映的岸上,让它们在春风的抚摸下弯出妩媚的身姿,扬起婀娜自由的迷人风景。清明之柳,乡间之柳,这载满文化气息的生命之柳,那一帘帘的绿呵,便是季节涌动的春潮,是绵绵生命不止不息的美好象征。
[ 本帖最后由 若荷 于 2010-3-30 22:0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