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一台戏——《断金》观后

槐安.

　　三个男人一台戏——《断金》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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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女人好演一台宫闱剧，一群男人好演一台武侠剧。我起先以为，话剧《断金》可以看成一台武侠剧。


　　武侠的要义：一要武力高强，二要侠情动人。武力不管是弹指间强虏灰飞烟灭，还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的千人斩万人斩，归根结底都为烘托后面的侠情或狭情。正面的情归类为侠情，负面的情划拉为狭情。


　　是个人，都有感情，包括“无情”说明的都是感情的冷漠，而即便是“无情”之人，也有难以挣脱的情愫。


　　人活着，或多或少，都为感情。感情对象有的是人，有的却是物质，还有的则是精神。古龙说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是微笑，金庸讲仁爱无敌，为何而强因人而异，但这过程却叫感情。


　　2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周易.系辞上》


　　断金，断金，放到周易的语句里是何等情义美好？然而在话剧《断金》里，它的意义却像是“因金断绝”。兄弟可共患难，同享福却不行。曾经走投无路的三个兄弟，一朝飞黄腾达后，散了伙，拆了股，恩怨纠缠。


　　此剧的时代大背景，从清末到解放初期，也可看作江湖动荡。人在江湖，真的身不由己吗？心变了，才是决定因素。并非城头变换大王旗，亦非一朝天子一朝民，本质就是人性经不住金钱的诱惑，自私膨胀起来逆我者亡，顺我者苟活。


　　时代剧变的大背景仅仅是主演的添头，三个男主演分别是张铁林、王刚和张国立。戏骨是无所谓添头的，但咱小老百姓喜闻乐见，越多添头就越精彩。大明星与大阵容，必须般配大背景、大制作，容不得一点点小家子气。如若拍成武侠剧，格局不就小了吗？但有意思的是，用武侠剧的眼光来衡量《断金》，很多观感就会更清晰。类似局部被放大了，细节被显微了，三个男主演的名字就不再炫目，反而呈现出他们的本位，中国最好的演员当之无愧！


　　观众席三楼的票（辗转人情求来的），根本看不清楚演员们的面孔，完全凭借台词、肢体语言来感受话剧的观众，背景什么的，都是虚设。也只有此级别的演员，才能仅凭台词功力，和肢体语言，将一台话剧演绎得出神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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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混贵宝乃一个伪票迷，大大咧咧的性情，言行粗鲁冒失。这人设与我们脑海中经常浮现的“皇帝”，有着共同区域，那就是傻呵呵的笑。但这个人设更多的是冲动中洋溢的热情，为了争夺摆摊的地盘，他吹牛，坦胸露乳；听到秀儿的凄凉命运，他哭了；而当他得悉富小莲的小店铺被魏青山强吞，秀儿被其逼得自杀，这个性格缺陷明显的小人物，真正勇武了——他拉响手榴弹与魏青山的店铺同归于尽。


　　他的一生，是悲剧的。兄弟三人之中，属他最不靠谱，很傻、极傻。有钱就花光，没能力又爱充大爷，无论这个人生活在什么社会，什么剧目里，都注定了是一个炮灰——一个底层小人物，死得最快！他的喜怒哀乐都是其它角色的注脚，低到尘埃里，傻到连他自己都清楚，除了一条命，他一无所有。可说他傻吧，他又不是真正的傻，他与别人一样有追求和有感情，他的傻里充斥着命运的嘲讽。他要真傻就不会睡了秀儿，再交托兄弟富小莲，谎称秀儿尚是黄花闺女，怂恿富小莲不花一个大洋娶个媳妇；他又傻的无奈，因为他再次穷途末路，无法给予秀儿一个继续生存的空间；他还一点儿都不傻，心里都明白着呢！他更是有情有血性的，他的内心必定无数次斥责自己：他是个什么东西？算个什么男人？配当人兄弟吗？


　　贵宝身上有着无数武侠剧人物的共性，为兄弟之事，敢吹敢当，快意江湖，不问明天，大不了就是这条烂命！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了，还要救秀儿于举目无亲，根本不懂他只会害秀儿活得更加悲惨。没脑子，所以直率，桃谷六仙是也。桃谷六仙合体有超强的组合技，而贵宝只有绝响的一声，轰，没了。


　　贵宝不是一个正面人物，他亦正亦邪，正直的话，他就不会连累兄弟富小莲养他的女人，他也没有邪恶的智商和情商，他仅是任性妄为，想到哪出是哪出，享受一个眼门前的痛快，压根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幸而他的“武功”也不高强，这么弱已经害人不浅，若要强点，那就活生生的一个混世魔王了！


　　粗鲁、莽撞与直率性情的对碰，这个人物存在的全部人生意义，即，这世界真没劲，所以他得有劲，必须得很有劲，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要咆哮一声：爷就是这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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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商贩魏青山在古井边喝口凉水都会被淹死，未免夸张，倘若形容他的脑袋是个葫芦，按下葫芦浮起瓢，却又贴切了。因奸情暴露被揍得死去活来颜面全无走投无路的小商贩，死在那桶水里头，活过来的则是一个了不起的枭雄。枭雄不再迷茫他的人生目标，人活着就要出人头地，闯出一片再不会被人轻易抹杀的天地。


　　他的心，从头颅离开了那桶水之后，就是冰冷的。如若存在上帝视角，必能透视其讪讪的面容背后，百分百冷酷的嘲讽。面前的两个男人与他称兄道弟，真热心肠呀，真傻子呀，谁要寻短见了？你们真以为救了我一命吗？得了，哥们儿，老子就认认怂，“死”都死过了，装个孙子又有何难？你们是好人，这世道好人有好报吗？老子重新开张，兄弟们，你们就出一点血吧！


　　魏青山的此种心态，赤裸裸地暴露于三兄弟凑股后，他接了钱就张嘴：“我出货物，嗯，就算我占了七成！”狼子野心展现无疑，没有贵宝和富小莲出的钱，他连一分钱的启动资金都没有，更不谈备齐货物。


　　凑股后，跟着的一场戏是贵宝装大爷，撵跑小商贩占下地盘，又被小商贩叫来的地痞们暴打围殴。当贵宝被人踩脸的时候，魏青山的台词是：“啊哟我的摊子呀！”如斯明显，贵宝算个什么东西？他的摊子才是宝贝！贵宝这个蠢货，连累到他了！


　　所谓兄弟情深，与魏青山毫无关系。兄弟，只是他野望下的一块垫脚石，有朝一日他总要踢开。太碍手碍脚了，他壮志凌云，四肢要伸展，欲望要舒展，所有妨碍他发财的，都必须铲除！他不择手段，抓住一切机会，兄弟是个屁，女人也是个屁。给他钱他就喜逐颜开，不给他钱，情妇都丢店铺外吹冷风。此处，有一句情妇的表白很是经典：“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翻脸无情六亲不认的样子呀？”


　　青菜萝卜各有人爱，与其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倒不如讲魏青山的情妇就爱这种感觉：他坏到无药可救了，但他就跟我一个女人好。唯一性，并且这个唯一性精彩绝伦，所以尽管他是坏蛋，但她迷恋他，就吃他那一味儿——坏得那么厉害！


　　情妇最后去了台湾，魏青山自然是不会去的，他的一生最爱是他的“江山”。没了“江山”，于大雪纷飞之中，魏青山才喊出了迟到了无数年的爱情宣言：“春娥我爱！”他喊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全场的观众都“暴动”了，也只有这个时候的魏青山是可爱的，是温情脉脉的。再冷酷的人，内心也是有感情的，尽管它极其稀薄。


　　王刚的演技毋庸置疑。虽然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看见他台词之间的动与静，飞雪下颤栗的四肢，举手投足都是戏。他太适合出演此类坏到骨髓，又不失人性的角色。题外话一句，王刚已经七十岁，恐怕《断金》也是他演艺生涯里最后的一出话剧。


　　《断金》里诠释的善与恶，“恶”几乎由魏青山一肩担挑，可以讲，话剧的重头戏都在这个人物身上。因此，无法用一个武侠剧的角色来剖析，他有部分像岳不群、像成昆，也有部分像龙啸云、像江别鹤，还有部分像雄霸，然而本质上，魏青山依然属于市井小人，一个现实主义的自私自利者。


　　他像岳不群的部分在于，他会“装”。岳不群装的是君子，他装的却是人生赢家。魏青山拒绝接受失败，当小有所成的店铺发生了火灾后，他深信不疑自己必然会东山再起，以此“信仰”自信地诱导富小莲撤股。人生赢家是什么，就是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烧把火也是为他铲除“杂草”。魏青山和岳不群都彻悟了自己的本性，不同的是，魏青山走在适合自己本性的“信仰”之路上，而岳不群不能适应。从某个角度上讲：有钱能使鬼推磨，“君子”不如钱管用。


　　魏青山还是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杰出”青年、社会“精英”，他比成昆成功。成昆的追求是摧毁明教报仇雪恨，仇恨的根源畸形得可笑——因爱生仇，明教前教主娶了他爱的师妹。成昆与魏青山的逐梦过程是同等的艰辛漫长，曲折“精彩”，一个失败，一个成功的结果，也说明了一个世间道理：毁灭一个群体，与造就自身的难度天壤之别。成昆的目标太远大，所以目标小很多的魏青山成了，他做成了一番“大事业”和半生的“人上人”。


　　魏青山像龙啸云的部分，是两者都心有执念，内心阴影面积极大。龙啸云的“神”从来都是李寻欢，尽管他并不清楚自身的仇怨属于变相的崇拜。一句话，他是极羡慕李寻欢的。李寻欢身上有多么光亮，龙啸云心底就有多么黑暗，他成为不了李那样的人，李是他的执念。魏青山的执念与内心阴影面积不比龙啸云的少，但他的执念是一座北京城里第一等的商铺，商铺不是一个人；他的内心阴影面积可以讲建立在人的对象上，这几个傻瓜怎么尽给他拖后腿丢份儿？有这种白拿钱不干活的好兄弟吗？也可以说不建立在人身上，他们不是他的兄弟，他的兄弟他的爱他的命根子，是店铺，更是钱。


　　魏青山逼死秀儿强占富小莲小店的行径，如同江别鹤为求荣华富贵背信弃义出卖了江枫；像雄霸的部分则是颐指气使号令“天下”——他的“天下”小得可怜，商圈的其它商人、店铺员工以及收买的喽啰，哪有雄霸那么风光霸道？小中见大的是善恶之心，无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位于何种境况，一点阳光就会灿烂，一星火花即可点燃。


　　魏青山的命运，早已注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即便成功于事业，也不会是一个成功的人。若非情妇的那一点芳心寄托，漫天飞雪下只身孤影的瞎眼老头，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他的“江山”辉煌时无人共享荣耀，他的“天下”崩塌时只有老天瞅着他猛猛地下雪，没准老天还想冻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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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立出演的富小莲是三个主角中，最不平凡的人。倘若这出话剧真为武侠剧，富小莲就是当仁不让的第一男主角。


　　首先富小莲拥有武侠剧男主角的标配，大起大落的年少境遇。仿佛曹雪芹大人，烈火烹油的家族一朝破落，年少的富小莲便流落街头，他身穿绫罗绸缎却饿着肚子，只因张不开嘴，卖了衣服换个包子。而富小莲对秀儿的张不开嘴，隐喻的则是少年的初心不改。他的人生信仰，善和仁义之外，还有一份类似文人阶层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坚守。他不能答应秀儿娶了她，但他却收留了她，准备好了承受未来的蜚语流言，这就是一个男主角的勇敢担当。


　　正面形象的人物，在颠沛流离的世道里，始终被打击，抗打击。通俗的武侠套路，往往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九九八十一关，铲除一个魔怪，下一个更强，而自身也逐渐强大起来。虽然《断金》里没有邪魔歪道，但有一个反派角色一直在膨胀，在壮大，所以富小莲岂能不强大？看似被发“好人牌”的他，长期在做的事比起魏青山来，或许更艰难。他既要调和贵宝与魏青山之间一日日的势如水火，费尽心力的分别规善，与此同时他还为人代写书信，贩卖小零小碎的做其所能做的一切善事。或许明面上无法看出富小莲的心性长进，但话剧的结局已然说明了“邪不胜正”，魏青山的“天下”覆灭了，富小莲的小铺子依然存在。


　　富小莲的兄弟之情与他的心性一样，表现得隐晦。他多次给贵宝钱，他劝魏青山把手摆好，这些表达都很婉转，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智者形象，更多的却是对世事的无可奈何。人在乱世，谁又知晓明天会如何？他只有这一双手，能给予的力量付出的温暖何其微弱？他把他的心藏得很好，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一个字：等！当秀儿问他，她该如何是好？他的回答就是斩钉截铁的一个“等”字！这个“等”字何尝不是他的心声？除了等待，别无它法；只有苦苦的等，方可杜绝杂念，残喘于世。不做任何抉择的等，本身就是抉择。等天亮了，等他归来，等世道和平了，等老天安排的一切。


　　富小莲的等，迥异于小龙女与杨过的等，他的等待是一生的苍老，他的心早在流浪的少年时代，沧桑掉了。他等待的不是美好的未来，亦非一段真挚的感情，而是坚强的入世坦荡。死也死过了，毁灭也毁灭过了，富贵荣华如烟云，兄弟情义似浮萍，但他富小莲无论如何都不会惧了，再无伤了！他俯仰无愧于天地，温和的对抗人世的因果无常，淡泊明志一生清澈！这是武侠剧抵达不到的高度，寻常武侠剧这样的主角气息，都意味着悲剧或平庸无奇，若不能快意恩仇，剑走天涯，谈何侠情盖世？


　　然而，《断金》的真正意义就在富小莲身上，他的气质可“断金”。这世界再多欲壑，这人心再多险恶，动荡也罢，无常也罢，他始终坚守自身。富小莲是贵重的，漫天飞雪之下，他替魏青山代写了一封书信，竟是白纸无字，只因为魏青山的每一句话他都记下了，背得出。情义无价，书信无字，这些魏青山依旧是不懂的，但富小莲能做的还是做了，别的，自有老天看着，老天会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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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剧情之上，探讨的皆为人性。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悲喜，特殊人物有剧作者赋予的意义。可惜的是，我等俗人，常以现实及自我体验来评判他人心性，我也不例外，个别逻辑一推敲，便会萌生“此情不通”、“此理不妥”的感受，好在转念多思，于小节处不通，或许正是剧作者的深意，人物传奇的命脉。


　　每个人于人生旅途的选择，都可以是庸俗的，或传奇。旁观者却以即时的观感，武断是与非，明与愚，理智与感性等等，自以为旁观者清，作了以管窥豹及井底之蛙。想想我此番观感，也不过如此。


　　谨以此文，暂别论坛一段时间。只是不发主帖了，来还是来的。

武如

加分支持好文章，提前祝春节快乐！

云馨

俺坐地板上慢慢欣赏小狐狸家唱大戏

云馨

《断金》这部剧没有看过，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在小狐狸这里慢慢去感受其中内涵了。谢谢小狐狸美文分析

槐安.

武如 发表于 2018-2-12 14:04
加分支持好文章，提前祝春节快乐！

感谢武如先生的加分和支持！
也祝你新年愉快！

槐安.

云馨 发表于 2018-2-12 14:24
《断金》这部剧没有看过，所以也说不出什么，只能在小狐狸这里慢慢去感受其中内涵了。谢谢小狐狸美文分析:h ...

小狐儿纯粹做了三个人物的心理图谱，没多挖别的。
再次感谢云姐姐的回帖，嚒嚒搭~

an安

可怜与可恨总是结伴同行的。
小狐狸说的一段是多长？太长了我会想得哭鼻子的……

槐安.

an安 发表于 2018-2-12 16:20
可怜与可恨总是结伴同行的。
小狐狸说的一段是多长？太长了我会想得哭鼻子的……

又不是不来论坛嘛嘛
尽量抓紧时间，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吼吼，小狐儿是很努力滴！

木门长子

江天的小狐狸终于写了一篇撼动人心的好文字，这个剧我看着就喜欢，个中人物性格分明，小狐狸讲得也分明。剧本寓意人生、善恶、相爱相守相杀，如江湖，却也是现实。每一个角色都有其定位，每一个人的演绎都有其演绎的主导思想。中国戏剧之福略见一斑。很向往，改天也想看看这剧了。

木门长子

暂别就暂别，反正要过年了，我也暂别喽！

时光安然

有机会搜看一下才好，只不过暂时好像搜不到唉。

水如空

看话剧，总感觉是很高大上的事，首先想到法国小说里的包厢、贵妇、马车、披肩……
不知道靠谱吗

秋實

         坏了！小狐狐也有周易了。从话剧到周易，又从周易到话剧，好像朝霞，又像晚霞，都是光彩纷呈。这小狐刚一接触周易，就要去深山老峪修行，这可咋整啊！
       无论如何过年了，先祝新年快乐吧!

雪白演义

好文字，有温度，有速度。刀刀切入，条分细缕。我看过话剧，舞台演绎和看电影，两个感受，现在很多艺术家回归话剧舞台了，话剧舞台可谓花团锦簇。我的意思是，如果可能，多看看话剧。贼好！

灯芯草

小狐儿这篇图文并茂，无疑是重量级别的了，实在是了不得。看话剧、听昆曲的人，在我眼里都绝对的高大上，小狐儿当之无愧哈。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