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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
梁正虎
老杨是乡间一泥腿子,是个爱好写作的人。他在劳作间隙,一有空就读呀写呀。他对妻说:“你要支持我的写作,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作家的。”妻冷冷地说:“你半截子都进到土里去了,啥时候能出人头地。当作家不会是你这副嘴脸,你前世里修过没有,哎吆,快羞你的先人去吧。”话虽这么说,也有点苛刻,但她还是抱有一丝微茫的希望。她在默默地做家务,尽量给他时间,在无言中支持他的写作。她觉得,他不偷不赌,读读书写写字,毕竟走的是一个正道。
他把写好的小说念给妻听,念完后,问妻怎么样。妻文化程度低,没有一定的鉴赏水平,不置可否,说不出个眉眼来。六岁的儿子倒是经常缠着他讲稀奇古怪的故事。
他每次寄出的稿件,如泥牛沉海,杳无音信,变成铅字的也仅仅是地县级刊物上的小打小闹,不见有什么大的动静。有时候,报纸刊登了他的作品,但不见寄来稿酬。报社大概以为,刊登了你的作品,已算给足了你面子,还提什么稿酬。即便偶尔有了稿酬,也仅仅是二三十元而已,家如黑海,家如穷坑,那二三十元钱丢入这黑海穷坑,象漂了几星油花,这穷坑是填不起来的。
妻看见别人家已住上了封闭式拔廊瓦房,宽敞明亮,有的已进城上楼了,条件更加优越。而她们呢,仍然蜗居在旧式的土平房里,牛肋巴窗子,纸糊的。房子较为低矮,黑咕隆咚的。墙上的泥皮因风化而斑斑驳驳地脱落,墙体中的石头露了出来,冬天寒冷的时候,石头上结出闪闪的霜花。妻为居住这样的房子感到特别难为情,她常常失去尊严地,抛头露面地跟村干部脸红脖子粗争讨低保。
有一次,老杨家里的吃饭锅漏水了,眼看要断炊的样子。妻拿出二十元钱让他去买锅。他到小镇上东转转西转转,两只脚不由自主地走进了书店,在浏览了一些名著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一本《散文精选》上,价格恰恰就是二十元,他不假思索地用这二十元钱买了这本书。
回到家里,妻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痴痴地看着,她已明白了八九分,养驴还不知道驴的毛病子。妻问:“你买的锅呢?”他说:“我买成书了,这本书好,是名家写的。”妻听了气呼呼地说:“名家和你有什么关系,名家给你管饭吗?你今天的肚子就让书看饱吧,没有锅,我难道拿铁锨头给你做?”
老杨总归觉得不对,面有愧色地对妻说:“你就用铝纸粘贴粘贴,凑合着将就一下吧。”
妻流着眼泪埋怨他:“你一整天就知道看书写字,你干的是指住发财,指不住养家的营生。你出去打几天工,也不至于贫困到这个程度。”
妻哭闹着:“我这辈子跟了你,算是倒了霉了。人家的男人能挣来钱,女人们跟着吃香喝辣,穿稠挂缎,我是喝风的命。”
老杨却一脸清高地说:“女人们真是鼠目寸光,不知书中有黄金,不知书中颜如玉。你这女人真是缺乏审美意识,不识一点情趣。”
老杨认为没有好的作品产生,是缺乏灵感。他需要寻找灵感。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他看见村姑们提着篮子到松林里采蘑菇,如此情景,多么富有诗意啊!他打了一个激灵,似乎有一首诗要产生。于是,他决定要去松林,到松林里捕捉灵感。
他带上铺盖,拿上干粮,背上水壶,装好他的纸和笔,向松林走去。
他到松林深处,把一条床单拴在两棵松树中间,就成了一个吊床。他躺在床上,摇啊摇,有古人隐士的风度。白天,他看采蘑菇的大姑娘小媳妇,听着那时隐时现的说话声,鸟儿婉转的叫声,还有那山风吹过树梢的呼哨声。晚上,他仰望星空,星星在眨巴着它的眼睛,他觉得神秘莫测,一切竟在恍惚之中。哦,大自然多美啊!
他饿了啃几嘴干粮,渴了喝几口山泉水。他显得超凡脱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
灵感呢?他在问自己,也在问面前的一棵棵松树,仿佛有,仿佛又没有。
他的心里产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困惑感,自己的人生路究竟该怎么走?
妻在家里等他。这日子实在是无法过了,这样子是要生生饿死的。
妻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似乎有离他而去的迹象。老杨从松林里回来,破旧的院门锁着,荒凉冷落。他一屁股坐在门边的石头上,感觉到身心俱疲,心头袭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他象一个没娘的孩子,两行浊泪悄然涌出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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