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

伏虎山人

　二

　　那天，大伯母从堂嫂的比划中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后，便颤抖着双手接过了三十斤谷粉。待堂嫂一走，她安顿玄生照看好弟妹，就提了只竹篮出了门。她在田畈里、山边上寻了些野菜，挖了些草根。回到家里，她将三十斤谷粉计划着量了量，舀了一碗用水浸泡了，滤出谷壳和糠皮，用下面的浆汁和着野菜煮了让孙儿们吃。而她自己吃的却是滤出的谷壳糠皮煮草根。
　　玄生看到婆婆吃的跟他们不一样，一把夺过婆婆的碗，又把自己那碗野菜羹递了过去，要跟婆婆换着吃。当他把那谷壳糠皮煮草根吃到口里时，就抱着婆婆哭了——他实在咽不下去啊！
　　是呀，这谷壳糠皮煮草根何曾能下肚哇！然而，在堂嫂去水利工地的那些日子里，我可怜的大伯母却顿顿吃的是它，而把滤出的浆汁，全都留给了她的孙儿们。这是一位善良、纯朴的祖辈，对后代子孙多么无私的奉献、多么深厚的情结啊！
　　餐餐顿顿的谷壳糠皮煮草根，只吃得大伯母腹胀脸肿，浑身发绿，拉都拉不出来。可她每天还是挣扎着，拖着病怏怏的身子，冒着风寒，甚至还要扒开冻雪，去寻野菜挖草根。我母亲知道后劝也劝不了，拦也拦不住，又无力帮衬。孙儿们看着婆婆那模样，也只有哭——他们还小，帮不上忙啊。就这样，在堂嫂夫妻从工地回来的这天下午，我可怜的大伯母终于坚持不住，倒在了后山冲里。一同寻野菜的乡亲发现后，把她抬回家就咽气了。大伯母临咽气时，手中还紧紧地攥着一把带泥的草根哩。堂哥和堂嫂从我母亲口中听到这些，哭得更加地凄惨了。
　　在母亲和两位本家大婶的劝慰下，堂哥夫妇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当母亲正准备同他俩商量大伯母的后事时，突然发现堂嫂的肚子瘪了。她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大姑娘你生了？孩子呢？孩子哪儿去了？怎么没抱回？
　　母亲这一连串的追问，问得他俩重新又垂下了泪。堂嫂便含着泪，把她去工地后怎么早产的、谁跟她接的生、孩子出生时的模样、又是怎么把孩子给了人家的，都对我母亲讲了。
　　母亲听后也深切地体会到堂嫂的难处，不仅没责怪，反而安慰她说，大姑娘呃，给了就给了吧，别伤心，这都是命哪——荒年荒岁的，孩子去了那家，兴许还真能逃出条活命来哩。
　　两位大婶也都说了些宽慰的话。
　　堂嫂擦着泪点点头又问母亲，婶娘，幺叔呢？他老好吗？
　　哪里谈得上好哇！母亲叹了口气答道，还在屋里躺着哩。刚才听说你婆婆过了，他挣扎着硬要过来。是我见他有气无力病怏怏的，怕他看了伤心加重病情，才拦住没让他来，叫你大妹招呼着。唉，照眼下这情形，还不知他熬不熬得过哩。
　　母亲说得眼泪直刷。
　　听说我父亲还病在床上，堂嫂起身就要去看望。母亲擦着泪连忙拦住说，大姑娘别去了。外面下着雪，你又在月里，小心冻着。商量你婆婆后事要紧。
　　堂嫂坐下来想了想说，婶娘，您看这荒年荒岁的，家里百无一有，也没钱给她老买口寿材，连招待负重的都拿不出吃食来。我想只好委屈她老，让您侄儿撬几块楼板钉了，明天就我俩送她老上山。您看行吗？
　　不行又能怎么样呢？顾活人要紧哪！母亲答着又说，你先叫哈巴把楼板撬了钉个匣子。等明天我再去央求几个自家人帮帮忙——总不能光让你夫妻俩去葬你婆婆吧？再说你又还在月里。
　　堂嫂夫妻俩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母亲亲自引着堂哥踏着雪，去村里请来几个本家人，就草草将我大伯母安葬了，连顿丧葬饭都没招待人家。
　　堂嫂给婆母送完葬回到家里就病倒了，连我父亲她都没能去看望。这一病就是半个多月，我父亲去世时她还爬不起床。是她硬逼着堂哥把她背到我父亲遗体旁，她才看了我父亲最后一眼，悲悲地哭了一场。
　　幸亏有工地上乡亲们偷着给的十斤大米——给我大伯母办丧事时为了三个孩子，堂嫂狠了狠心，没把这米拿出来招待负重的——工程下马后村里又分了点剩下的水利粮。有了这些粮食，堂哥便背着孩子每天熬点稀米汤，求着逼着堂嫂，硬要堂嫂喝，堂嫂才侥幸地闯过一劫活了下来。

九月盛菊

问好作者，新年快乐，通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