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瑕玉 于 2018-2-22 16:53 编辑
《她生纪事》之—只是当时已惘然（2）
一 “早樱巡礼，有些人需要远涉重洋，而你，推窗就可以。”“尊贵只留给你，仅售十八席。”这些是西郊御景别墅的楼盘销售语。西郊御景别墅每套都在两千万以上。 苏玫推窗看早樱的时候，是一个人。她看看房间墙壁上她和林亨泽新拍的婚纱照——她说，她就要老了，还没拍过婚纱照，他说，这好办——就拍了。在这奢华的婚纱照上，他和她都像初遇见时一样美好，岁月阴影，了无痕迹。苏玫忽然扑到婚纱照跟前，娇俏地抚着林亨泽的脸，娇声呼唤她，“亨泽，亨泽……”她先是笑着，风情万种地，然后哀婉，凄凄恻恻地，最后恸绝，呜呜咽咽地。窗外的早樱无语地看着这一幕，静默地飘落，粉色的花雨，唯美哀怨，惊天动地。 苏玫终于哭累了。她起身，捧了杯花茶，肿着眼睛站在窗前。早樱绚烂至极，花雨一天一地。最美的华年，要配上最痛的消逝，才够合理。苏玫叹了一口气，喝了口茶，又捋一捋鬓边的散发。她忽然发现左肩上有一根白发，因为穿的是黑色羊毛衫，所以看起来格外明显。苏玫用两根手指拈起这根白发，吹了口气，任它窗外随风去，不问东西。又一思忖，去盥洗室拿了一把拉梳，一下一下梳理着头发，未几，又侧头看两肩。一根，两根，三根……一一拾起，成一小束，凑近一闻，发上幽香沁人心脾，亦令人落泪。苏玫摇头笑一笑，把那一小束白发，也撒进窗外的早樱花雨中。 二 新西兰到底没去成。教学部将苏玫调到了脑力工作强度十分惊人的研发部。研发部没有一个人知道，原来这位看上去有些忧郁的女同事是孤身一人住在西郊御景别墅里。 林亨泽先是每周飞来一次。那些春风荡漾的夜晚，两人在豪宅里静默相拥，听着窗外的林海风声飒飒，感受着千百种花草在春夜里沉默地茁壮。林亨泽总是寻欢。苏玫总是勉强。林亨泽问，“这是怎么了？”苏玫说，“没怎么，就是工作有点累。”林亨泽说，“那调个清闲点的部门呗！”苏玫说，“不不不，我觉得研发部挺好，虽然累一点，但心里觉得充实。”林亨泽就抚着苏玫的长发和背脊说，“好，好。”他便心安理得地软着。他原本也并不能硬起来。他不过是做一个急切的样子罢了。而苏玫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就是做一个冷淡的样子罢了。林亨泽也没有发现苏玫早生的华发。倒是有一回，苏玫买了进口的染发膏，把林亨泽颇显斑驳的两鬓染得一片乌黑。苏玫把林亨泽的两鬓染得乌黑之后的一个周末，他就发微信来说这周末要到海南出差，不能过来陪她了。苏玫笑着说没事，我这周末正好研发部开新项目加班。 三 这个周六苏玫当真在单位加班了。安安静静地，出了很多漂亮的活儿。谁知道这一天单位的大领导看见了苏玫加班，就在单位大群里表扬了她。苏玫心里一嗤，想那大领导必不是来加班的，应是刚下了飞机顺道过来拿个什么落下的东西凑巧看见了吧。但自己工作带来的喜悦却是实在的，当下也就笑着笑纳了表扬，并且在单位大群里表示“明儿还来加班。”大群里一片掌声和鲜花，一片“向苏玫老师学习”的口号。苏玫也就笑了，原来她的人生也有需要这些玩意儿的时候。 但过了一会儿，研发部的经理大刘就微信小窗她了。当然小窗首先是慰问，“苏老师周末自动加班，精神可嘉，可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苏玫微笑着回一个“多谢关心，我不累。”大刘就说了，“怎么会不累呢？人要工作是好事，可毕竟不是机器，也需要生活和休息的，您如花似玉的一个人，这么加班我怎么向您先生交代呀，再说了，您这么拼，您吃得消，我们部门其他人也舍不得您一个人这么辛苦呀……”话说得相当客气婉转，但苏玫总算听懂了——你他妈没死没活加班让领导表扬，你让我们部门其他人活不活，难不成我们个个都像你似的？她从来没说过她是结婚还是未婚，但大刘一定看过她的个人信息，抵三奔四了，又花容月貌的，怎么可能不婚呢，是吧？ 于是，苏玫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但微信上，她还是巧笑嫣然地回复了大刘，“多谢刘经理关心，那我就听您的，明天好好在家休息。”大刘马上发来一个大拇指，又送来一枝玫瑰和一杯咖啡。如果微信软件是个可以拆卸下来的玩意儿，苏玫那时候就很想把这零件从手机里拆卸下来，一脚踩个稀巴烂！ 四 苏玫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却还不想独自回到御景别墅里去。那么奢华高贵的一幢别墅，她是它的主人，但她现在竟然有些怕回去。那就像一个真金白银打造的坟墓，坟墓里若真的埋葬着她和林亨泽两个热乎乎的活人倒也罢了，但那坟墓里只埋着一樽见不得天日的无比精美的婚纱照。她不想用自己这热乎乎而孤单单的一个活人身子给那樽婚纱照殉葬，不想。 经过井礼街，苏玫忽然发现在一片熟悉的书店、宠物店、干洗店旁开了一家很朴素的盲人按摩店，那盲人按摩店的名字赫然叫做“光明”。苏玫想自己扑在电脑前加了一天班挺累的，要不进去做做按摩吧。起码也可以消耗掉一点时间。 后来，苏玫仔细分析过，自己对御景西郊别墅极其附属的喜欢，如早樱，如林海，如百花等，原来都不是发自内心的。这一切，如果没有林亨泽这个活人做背景，就会轻易地沦为压抑她和吞噬她的坟墓。而自己对井礼街的欢喜，那是自己都从未未发觉的一种天然和本能。井礼街的街边小食，井礼街的街边书店，井礼街宠物店里的猫猫狗狗，井礼街的平价洗衣店——这一些都是和她骨子里相匹配的家常和旖旎。井礼街不需要有林亨泽。井礼街没有林亨泽，她一样可以走走停停，做她活色生香的苏玫。 五 苏玫第一次走进光明按摩店，就被壮硕的东北老板娘忽悠着买了卡。如果用一点钱，可以看别人绞尽脑汁雀跃，也蛮开心。苏玫就开心地买了卡。苏玫买了卡以后，东北的老板娘又雀跃着将一个瘦而驼背的斗鸡眼按摩师推到她面前，“哪，这是本店唯一一位不算全盲的按摩师，也算为迎接您这个美人派出的光明使者了，您可以喊他6号。”而那位被誉为“光明使者”的6号按摩师这时候眨巴着一对枯黄暗淡的小眼，眼神不聚光地根本不知道看哪里，却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用地道的上海话对苏玫说，“欢迎您光临光明盲人按摩。” 苏玫一方面不愿意接受这被摆布的人生，一方面又对这轻喜剧的人生剧情忍俊不禁，虽则不是很满意很情愿，却也跟着那并不眼瞎的6号进了一个按摩包间。 开始按摩吧，我是来放松的。苏玫爬上一张按摩床，趴下，闭上眼睛。 啼妃2018.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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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2 1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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