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

枫叶飘飘

                     一
    正月初三，天一早就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如泣如诉的，云一样缥缈，柳絮似的轻薄，花瓣般的冷澈。雨沿着屋檐的黑瓦片，刷啦啦落，慢悠悠地，像夜更人的棒子声。这是2018年的第一场春雨。桃子坐在炕上，望着烟雾弥漫的山川，出神。大丫和小旺一直在婆婆那间睡，两个孩子缠着尿布那会子，婆婆就不辞辛苦把他们抱进自己房内带着。


    男人和桃子结婚不到一个月，扛着行李卷随屯里耿老六的基建队去城里盖楼了。家中五亩薄地，一爿果园，桃子先拾掇着，大丫是生在灶坑前的。


    桃子清晰的记着预产期是在七月末，那天刘磕巴赶着马车停在大门口，没好气的吆喝桃子赶紧去田地犁第二遍地。婆婆都是奔七十的人，桃子怎么会让婆婆下地干重活，腆着大肚子，风门也没关跟在马车后面去犁地。


    刘磕巴才不在乎桃子是个快临盆的孕妇，他叫桃子牵着枣红马在头前带路，不然，犁铧走偏，犁了，玉米根系会遭殃。


    玉米棵儿枝繁叶茂，边角就是一柄锐利的刀片，桃子露在衣衫外的肌肤均被划的一道道赤红，有的地方渗了血汁，汗湿透了褂子，紧贴在身上，磕巴看了一眼，动了恻隐之心，勒住了缰绳 ，嘟噜句:“都要生了，也不见你家锁儿回，钱那么重要？！”


    磕巴过来牵了马，将犁铧解了，“你回去啊，还有两块地，我就手犁了 ，别到时候，人崽出了状况，我里外不是人！”


    桃子往家走，风轻轻抚着脸，很多红蜻蜓，绕着路旁的矮树，篱笆飞舞，一个小青年骑着一辆摩托从跟前掠过，车座上驮着一位烫着暗红色头发的女孩，他们谈笑风生，惹的树枝停着的鸟儿扑棱翅膀凌于高处观看。


    桃子的心被揪了一下，生疼，如果锁在，该多好。下田上山这活儿至少他拦过去了，隔三差五他来电话，提醒桃子不要干力气活，花钱雇短工。桃子嘴上答应着，该怎么做还一样。


    婆婆常说:“女人可不能娇贵，哪个女人不生孩子，我生锁儿那天身边没个人，就生在玉米地里，你公公推着自行车下乡磨剪子炝菜刀去了，你说，我这体格还不是棒棒的！”


    桃子的腿灌了铅，肚子滋滋啦啦难受，疼，就像一百只小爪子在挠在拽在踢踢踏踏。


    婆婆不在家，日头明晃晃的泊在半空。喜鹊三两只立在墙壁上唱歌，厨房冷清清的，晌歪了，该做饭了。


    桃子试着蹲下来，生火，这阵儿肚子疼得厉害，汗珠子吧嗒吧嗒滴，“妈——”没人应。


    桃子扶着锅台慢吞吞的做在地上，婆婆回来的时候，大丫声音洪亮的哭着，母女俩已经躺在炕上平安无事。


    婆婆瞅了瞅大丫，眼皮麻耷了下，鼻子吸了吸，对前来看喜的亲家母丢了一句:“黄毛丫头——”音儿拖的很长，桃子抬眼瞥见纸糊的棚顶，灰黑色的大蜘蛛在有滋有味的织网，阳光被一朵云彩遮住了。


    大丫咿呀学语时，桃子同锁商量要出去找事做，不远，就在县城，距离棒槌沟六十里地儿。早上坐家乡那趟客车，四十分钟就到了。


    锁也问过桃子，他不在家，娘待她与大丫如何？桃子鼻子有些酸，到嘴边的话又压下去了，她想起妈的教诲，婆婆就是妈，不论大事小情，碗里锅里，婆婆是长辈，将心比心，一定好好孝顺公婆。


    桃子顿了很久，说:“挺好的。”锁就“哦”了声，锁不肯参与她们婆媳的关系，桃子贤惠，不想锁活在夹缝中。


      二


    锁儿在娘那里小坐，娘说了心事，王家在棒槌沟是大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捻一撮烟叶子码在烟锅里，丝丝抽出响，锁儿咳嗽了，一下一下，锁儿拧着眉。娘吧嗒磕了烟锅，火星儿稻虱子似的纷纷扬扬，光影被撞的碎裂。
娘的脸色很难看，锁儿就如一个气球，被扎的泄了气。“娘，我知道了。”


    从那个夏天起，婆婆主动带大丫，桃子明白婆婆的意思，但桃子想进城做事。


    锁拗不过桃子，也不忍娘苦盼，桃子回家问妈怎么办？妈不希望闺女急着生二胎，大丫才四岁。


    桃子去县城找了份保姆的差事做，这也是桃子私下央求磨刀匠公公吹枕套风的结果。


    婆婆老大不满意，碍于桃子一口一个妈 ，凉水温成热水，早晚提尿桶倒尿桶的伺候，不得不放她走。


    本来县城和棒槌沟相距也不是十万八千里，桃子每搁一周就回去看看大丫。大丫一开始又哭又闹的要妈妈，后来，桃子扔的时间久了，就不再嚷着要妈妈，婆婆呢？了解桃子的性格，不能逼她，需软磨硬泡，桃子一回来，拎着大包小包营养品孝敬公婆，婆婆脸一扭，不待见，一门心思想抱孙子。


    桃子说:“妈，你看，咱家条件不是很好，我和锁又年轻，趁着年轻多攒点钱，过几年生也不迟。还有，爹那么大岁数了，不能老骑自行车走街串巷吆喝生意呢。”


    婆婆谈了口气，领着大丫去院子喂鸡鸭鹅。


    锁给娘按了住宅电话，也将手机号码留在娘那里。锁给桃子电话嘘寒问暖之后，也不忘给娘一个问候。娘就叹息，说，和她岁数相仿的人都抱了孙子，娘有心脏病，不知哪天就驾鹤西去了……娘呱哒挂了座机，锁擎着手机呆楞老半天。


    桃子做保姆这个行业越来越顺手，月薪也可以，原先那户一个月二千工资，做三顿饭，为一对老夫妻洗洗涮涮，那家儿女待桃子不错，逢年过节奖励一个红包，或者一壶老酒，糖茶。


    后来经历过几个客户，都挺好。现在这个客户最合桃子意，两口子是中学优秀老师，人品好，对桃子像亲女儿。他们家有一只大书橱，桃子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每天打扫完了室内卫生，扎在书堆里乐不思蜀。


    女主对桃子的表现很赞许，配了一把门钥匙交与桃子，买菜也由桃子取代了。那些文学书籍，女主说:“你随便翻阅。”桃子年少时就喜欢写小说，嫁给锁那年，如果锁不答应她写作，她就不嫁。锁，当然头点的像鸡啄米。


    桃子回家的次数少了，其实，桃子不是恋上城市。春夏秋冬，一年之中，锁在家的日子用两只手加上一双脚丫子就算过来了。不思念是假的，想的难受的时候，桃子摊开日记本写字。桃子在田间干活，最怕碰触喜鹊成对，蝴蝶双双。尤其是夜晚，漫长寂寞。大丫在那屋，桃子一个人守着一窗月色，睡不着。夏季一片蛙鸣，秋深一湾蛐蛐的聒噪。怎么也睡不沉，披衣坐起，也不撑灯，写点字儿。诗也不是，小说又难以静心构思。棒槌沟沟沟岔岔散布着人家，也有一双眼睛盯着桃子，那目光藏在瓜架后，玉米棵深处，柳树下，若即若离，不惊扰桃子，不想破坏那份淡若水的交集。桃子没有靠近的意识，一点不存在爱的倾向。尽管，很多回。地里该喷施农药时，已有人替她代劳了，大雨磅礴的早秋，玉米田坝被冲垮，桃子扛着铁锨去时，田坝筑的很高，新翻的泥壤有着芬芳的味儿。


    桃子不会背叛锁，桃子就选择了县城。保姆这活不累，不必像乡里生火，劈柴，搂草，一天和灰尘打交道。只要打开煤气开关，炒菜十几分钟搞定，电饭锅闸门一推，喷香的饭菜不大功夫就端上桌。桃子回家后，不爱烧火做大锅饭菜了。


    对婆婆一个月的不洗澡，表示嫌弃，嘴不说，心里敲起鼓。大丫身上遭的像泥猴，桃子皱皱眉，“妈，大丫怎么弄这样？河干了？”


    婆婆不傻，闻出不是味儿，嘟囔句:“才进城几天就忘本？”婆婆在锁再来电话时，逼着锁回来住一段时间，我要抱孙子！要么，妈就死给你看！”


    锁提前从工地请假回乡的，锁回来直接到桃子做保姆那家，让桃子把活辞了，桃子不走，锁说:“你再不要二胎，我妈就不活了！她心脏病说……走就走了。”


      三


    桃子实在无奈，辞了保姆的差事，回乡下，心不甘情不愿要了二胎。也许是天意，随了婆婆的心愿，生下六斤八两的胖小子。在县医院生的，不像大丫生在灶坑前的稻草上。


    婆婆没有给大丫树名字，却风风火火请棒槌沟的执事周师傅来家为孙子树名:小旺。不用太旺，旺大了，树大招风，很累很扎眼。小旺则不然，小富即安。婆婆读过私塾，懂很多知识，学问。婆婆做的事儿，大事小事，公公和锁均言听计从。


    添了一口，公公磨剪子炝菜刀的手艺也不怎么挣钱了，因为烙铁的匠人承诺售后服务，大家也不想掏腰包请大街上的磨剪子匠人上门拾掇。一条龙服务，在乡村也遍地开花了。


    几口人的吃喝拉撒，靠锁自己肩膀扛着，太孱弱。


    按婆婆的规划，小旺吃母乳要到五岁，这么着孩子的体格会很结实。可，小嘴叭叭要吃要喝，没有钱寸步难行啊！事出有因，婆婆只好忍痛，眼睁睁看着桃子给小旺掐奶了。


    桃子巴不得去城市，打工。


    大丫第一次背着书包上学，都是婆婆去送的。好在学校离家三里路，又有几个搭伴去读书的。婆婆也省了心，再返城市，桃子应聘了一家理疗店服务生，月薪三千。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几个月的光景，和原来在棒槌沟的桃子判若两人。肤白，举止言谈也灌输了城市的标签。


    桃子每个月开了工资就回去一趟，将钱给婆婆二千五，自己留五百，买胭脂水粉，衣服鞋袜。和大丫小旺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孩子们对桃子有了陌生感，拿回来的食品递过去，也是怯生生的。


    家里有桃子这笔收入，不紧吧了。不过，桃子发现读小学二年级的大丫木木的，不喜欢说话。坐在那木头桩子似的，每次学校开家长会，婆婆去的。问婆婆，大丫最近的变化怎么了？婆婆说:“没事啊？老师上次还表扬过大丫呢！”


    桃子给大丫的老师去了电话，才知道大丫有回上学路上被几个男生拿毛毛虫吓着了，发烧说胡话，婆婆用土方草草处理了。


    大丫的老师语重心长的说:“孩子的成长，父母是第一任老师，为了大丫，您该考虑下留在孩子身边……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孩子的健康茁壮成长……”


    桃子那晚把大丫留在自己那屋，陪大丫说话，折叠千纸鹤，大丫慢慢放松了下来。第二天，桃子又领大丫去学校找了那几个顽皮的男孩子谈心，大丫拉着桃子的手:“妈妈，你不离开我们不行吗？你和爸爸不在家，我很孤单啊！”
桃子将女儿搂在怀里，喃喃自语地说:“不走了，妈不走了。”


    大丫放寒假后，桃子就没再去县城。


    锁是腊八回来的，年味就浓的推不开。杀猪，宰鸡，烤猪冻，蒸粘糕，烀肉，扫尘。


    忙年，累的桃子腰酸腿疼，老老少少吃的喝的，都在桃子身上 。桃子就想着城市的好，楼房里干净，没有尘埃，乡村不行，终日灰尘飞扬，衣服油渍渍的，河结冰了，洗衣服要烧一大锅水，在洗衣盆搓洗。


    桃子心上又锣鼓喧天了，她还是向往城市的生活。


    走亲访友时，大家交流着各自的去向，桃子缄默不语，锁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抽的很，一宿，烟灰缸满满的烟屁股。走，还是不走。不走，公公年岁大了，不能再出去做事了。大丫上学，日常花销，怎么办？锁的工资一直是年底工程结束时才算清。老人的体质也不好，没有积蓄，到时候就慌神了。


    锁常年在外，两个人的感情因为距离，也变得淡淡地，桃子明显嗅出彼此心灵上的隔阂。
    孩子们也确实需要母亲的守护！


    初三就下雨了，初三怎么可以下雨呢？棒槌沟不是南方，南方已经鸟语花香了。雨继续下，锁陪他的亲戚在婆婆那炕喝酒。锁过了元宵节就开拔了，桃子很希望和锁在一起多待会儿。


    过了十五，锁返程。桃子，留守还是也离开棒槌沟？


    婆婆最近的口头禅:棒槌沟搁不下桃子喽！俺们种了一辈子的地，不也过的很好吗？人呐，走千里路，别丢了土地，丢了乡下老家的根。


    桃子也懒得解释，更不愿辩解。没有桃子几年辛苦做保姆挣钱，这个家能过的如此充实！


    雨，滴滴答答落，院子里的几棵苹果树，享受着微雨的滋润，张着嘴，贪婪的允吸着，桃子分明看到树的枝条上，浮着清浅的绿色。


    春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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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缓缓的叙事风格，把一个农村妇女的形象刻画得很是丰满，也很接地气，枝枝蔓蔓的生活细节，充满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挺不错的一篇小说，加分支持。

枫叶飘飘

芒乡化十龙 发表于 2018-2-27 17:47
先占位！！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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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阿弟的大力支持，有你真好。多提建议和不足。

枫叶飘飘

武如 发表于 2018-2-27 17:53
我今身体不适，不读了，先加分支持！

注意身体，不要劳累。我在呢。

枫叶飘飘

芒乡化十龙 发表于 2018-2-27 17:48
先祝贺姐姐有发新作！！

阿弟，多指出不足，我学习。

枫叶飘飘

zizhu 发表于 2018-2-27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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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有的是沙发，请坐，请上座。

枫叶飘飘

休憩花园 发表于 2018-2-27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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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师来陋室坐坐，请您多指点，飘飘敬茶。

临沂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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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沂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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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女人的心酸，在春天要来的那一刻，让人看到了化解的希望。是的，春天来了。

临沂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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