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猪八戒，不做孙悟空

何足道哉

　　宁为猪八戒，不做孙悟空
　　
　　一部《西游记》，让中国人记住了许多经典桥段。“孙悟空大闹天宫”，“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等等。无一例外，这些经典段子都是赞美孙悟空的。一部《西游记》让孙悟空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形象，文字的、影像的，津津乐道长盛不衰。一部《西游记》，几百年间，不但让人记住了齐天大圣孙悟空，也同时记住了那个极具喜剧色彩的猪八戒。在世人的眼里，孙悟空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而猪八戒就是猪八戒。
　　
　　孙悟空是英雄的化身，身怀绝技，疾恶如仇；火眼金睛，善辩人鬼。一根金箍棒，扫荡一切不平事。正所谓“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特别在孩子们的眼里，孙悟空就是美猴王大英雄，超级偶像。猪八戒则不然，虽然也是天蓬元帅出身，天生的仙风道骨，怎奈错投了胎成了一付肉眼凡胎的猪模样。于是，在那师徒四人中间，是一个见异思迁，取经意志极其不坚定的角色。而且，一身的臭毛病：好吃懒做，贪财好色，自私自利。成了人们拿来取笑的对象。所以，民间就有了诸如“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猪八戒背媳妇，费力不讨好”的俗语。孙悟空与猪八戒的一正一邪，或悲或喜，就构成了一部“西游”的嬉笑怒骂，天堂与人间。
　　
　　有人说一部《西游记》说的是魔怪，其实笔锋所指，无非人间。那么，有孙悟空与猪八戒的地方，即为江湖。有江湖，就少不了孙悟空，也缺不了猪八戒。江湖，英雄纵横驰骋，浩气冲冠；江湖，金戈铁马血雨腥风，有时也会英雄垂泪，徒叹奈何。庸庸无为者却不然，平平庸庸地活着，用平平庸庸的目光，就看淡了风起云涌，王侯将相。
　　
　　人人都喜欢英雄，中国人尤其如此。自古英雄多寂寥，自古英雄多悲情。荆轲、项羽、岳飞……神话里的齐天大圣也不例外。那部著名的《大圣归来》、就将孙悟空演绎得悲不胜悲，也惹得世人愁肠百转，徒叹奈何。
　　
　　所以，当人们饱经沧桑，渐渐褪去方刚血气之后，往往都会重新审视自己内心保留的那些经典形象。例如孙悟空，例如猪八戒。
　　
　　一日大雪，飘飘扬扬，无事。我们几个老同学凑在一起，围炉煮酒，把酒神侃。不知不觉中，话题就到了中国古典文学，就到了《西游记》，到了孙悟空，猪八戒的身上。在政府机关任职的同学说：“孙悟空虽然神通广大，但终究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说来还算不上什么大圣。”另一位在文化机构的作家喝了一口火辣辣的烧酒，接过话茬。“是啊，他的头上，永远有那么一道紧箍咒，捏在平庸的唐僧手里，高兴或者不高兴，都会念上几遍，让你生不如死”。“是啊，是啊，如此看来，那孙悟空还真的不如猪八戒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异口同声称赞起猪八戒来了。酒微醺，胸襟打开了，同学间，在氤氲的酒香里，无话不说了。
　　
　　苏东坡有诗云：“老夫聊发少年狂......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在这大雪纷飞日子里，围着火炉，一杯酒遮脸，我们几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也聊发少年狂了。在各自领域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自诩早已把人世看得透彻的几个读书人，在烧酒的作用下，内心却愈发感到苍凉了。
　　
　　相比于孙悟空，在我们的眼里，猪八戒才是那个参透了生活本质的人。说“人”似乎也不太确切。但无论怎样，只有经历了，爱过、恨过、伤过，才明白，孙悟空身上是神的秉性，而猪八戒的骨子里才是人的属性。
　　
　　唐僧师徒四人，一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哪一回不是孙悟空直面艰险，挺身赴难，经历九死一生，才可化险为夷。可是，即便如此，稍有不悦，那唐僧便把那紧箍咒，念上一念，疼得孙悟空那厮，在那荒草里翻来滚去，痛不欲生。旁边的猪八戒、沙僧苦苦哀求，唐僧才把那咒语收了白眼看过去。孙悟空痛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还要跪在尘埃，把师傅谢了，此劫才算过去。身为齐天大圣，王母娘娘的蟠桃也吃得，太上老君的胡子也揪得，却被一个身无长物的蠢和尚，玩弄于股掌之间，岂不令英雄气短！奈何？纵使你上天入地，七十二般变化，一根金箍棒使得出神入化，扫荡乾坤无对手。可是，那唐僧的身后，坐着一个如来佛。纵使孙悟空神通广大，在唐僧的紧箍咒面前，在如来的手掌里面，也是无从施展，只有乖乖听命的份儿。若论为人处世，悟空就差了八戒一大截了。猪八戒的身上，才真正体现出了人的生存的最高境界——中庸与理性。
　　
　　那些心高气傲者或许有许多的不屑，猪八戒唯唯诺诺庸庸碌碌，哪比得上孙悟空来得潇洒痛快，稍不如意就把天宫闹了，稍有不爽就把那龙王府邸捣了，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一根毫毛就有无数的天兵天将，上天入地，岂不痛快。是的，猪八戒闹不了天宫也捣不了龙宫，一有艰难便嚷嚷着回那高老庄，做人家的女婿。但是，猪八戒深谙“中庸之道”，懂得生存之道，懂得隐忍、懂得人情世故、懂得享受生活，这就是最大的本领。
　　
　　所谓“中庸”者，就是不孤傲，不偏激，不走极端。
　　
　　西天取经，山高水长，路途遥远，且充满了许多未知的凶险。为了几本毫无一用的经书，为了一个虚幻的目标，挑着担，骑着马挺身犯险，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所以，每一次死里逃生，猪八戒就会适时提出散伙回家，过一过平民百姓生活，孩子老婆热炕头，到那高老庄，做一个乐呵呵的女婿。这不是比那千辛万苦，为一个虚幻的目标而不知死活来得更加实际吗？平常人，过普普通通的日子，这才是最为重要，也是最为实际的。人不能活在虚幻里。
　　
　　猪八戒不会像孙悟空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那白骨精打得现了原形才罢手，也不会一言不合就拆人家的庙宇，取人家性命。孙悟空是火眼金睛，眼里容不得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见了妖魔就两眼冒火，就脑门充血，就会冲动，往往会因此而犯上作乱，惹出许多是非。每一次都会被念咒语，每一次都会痛不欲生。猪八戒则不会。八戒见了美女就懂得欣赏，见了美食就知道品尝，有了温柔之乡，就会软了脚步，动了凡心。师父师兄遇难，他也会奋不顾身去救险，拿着耙子去玩命。可是，猪八戒懂得量力而行，适可而止，懂得权衡利弊得失。以自身的力量可以做到的，自然全力去做；做不到，或者会出现飞儿扑火，鱼死网破的结果，做又有何益？八戒往往会选择退却。孙悟空做不到，猪八戒就可做。说到底，猪八戒究竟是猪的胎，凡人的心智。
　　
　　“中庸之道”可以在有效的圈子里营造一个良好的人际关系，拥有广泛的人脉，落得一个好人缘。这些，在当下，不是很重要么？在政府部门任职的那位同学就很有感触，自诩才华横溢，业绩突出，却在职称评聘，晋升工资这些关键的节点上，干不过那些庸庸碌碌如猪八戒者。何也？在一个特定的圈子里，唐僧满意才是最最重要的，其他，无关痛痒。你只懂得抡起金箍棒纵横万里俯仰天地，却不懂得尊重领导，不懂得讨好同事，怎不遭人嫉恨，被人排挤呢？猪八戒那样庸庸碌碌，那样贪吃贪睡，那样贪生怕死，那样贪恋女色，却从未见到唐僧念他紧箍咒，为什么？满身毛病的猪八戒最大的长处就是处事低调，懂得谦卑，服从领导。在唐僧的眼里，八戒才是好同志，而孙悟空只不过是一个到处惹事生非的刺头而已。现如今，圈里圈外盛行着投票、点赞、打赏，拼得是什么？拼得就是人气。没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哪来的人气爆棚呢？如果让“西游记”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俗人神仙，妖魔鬼怪投票的话，孙悟空未必就拼得过猪八戒。
　　
　　或许，这才是最重要的。世人的眼里不喜欢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唐僧更不喜欢，所以才时刻准备念那紧箍咒。世人却可以容得一个个平庸之辈，不是生死攸关之际，唐僧也喜欢无能却有心之人。在《西游记》里，八戒的法号叫“悟能”，叫顺了嘴不就是“无能”么？八戒还有一个外号“呆子”。无论“无能”也好，“呆子”也罢，可唐僧就是喜欢。这里的玄机谁人能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三国时期有一个非常清醒作家叫做李康的写了一本《运命论》，就非常精辟地给出了答案。可惜被很多人忽略了。
　　
　　英雄自古多寂寥，孙悟空再怎么英雄盖世，也是孤独，悲情的。悲情英雄说到底还是一个悲字。普普通通之人，做不了英雄，就去做一个识时务的猪八戒好了。
　　
　　雪越发大了，唰唰敲击着窗棂。炉火噼噼啪啪燃烧，壶里的酒汩汩翻滚，弥漫出浓烈的酒香。烈酒在几个人的周身行走，千回百转，荡气回肠。碰杯，饮酒，谈天说地，替古人担忧。醉眼迷离，几个人多多少少有了不胜唏嘘之感。“为猪八戒干杯”，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碰杯的声响零零落落，酒顺着杯沿泼洒在滚烫的炉上，火炉窜出几股火苗，一闪就消失了。几只碰杯的手僵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们，我们的周围都是猪八戒，那又怎么得了啊！”一位同学举着杯，声音里透出几许的凄凉。
　　
　　不知是醉了，还是醒了，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再无人说话。
　　
　　2018/3/10
　　
　　

草舍煮字

读过一些评价猪八戒的文章，大多从人好逸恶劳、食色性也的人性角度来看待。何兄此文更扩展到人际关系、办事效果等方面，和中庸之道的高度，开阔了读者的视野。
当然，如果正面人物都学猪八戒，整个社会就会失去进步的动力了。好在人都是形形色色有着不同的追求的，平平淡淡或轰轰烈烈。有孙悟空这样的高调积极分子，才会有猪八戒的存在之地。社会需要包容。
谢谢何兄的佳文，令人耳目一新。

夏冰

经典的艺术形象总是能够让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猪八戒有猪八戒的优势，孙悟空有孙悟空的短板，反之亦然。所以，每个人的感受都受到了具体的社会环境所限。

何足道哉

草舍煮字 发表于 2018-3-11 08:35
读过一些评价猪八戒的文章，大多从人好逸恶劳、食色性也的人性角度来看待。何兄此文更扩展到人际关系、办事 ...

煮字先生所言极是，没有孙悟空的奋不顾身，就不会有猪八戒的贪图安逸。
人在江湖，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合适的，就各自安好。
谢谢先生雅评。

何足道哉

夏冰 发表于 2018-3-11 08:41
经典的艺术形象总是能够让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猪八戒有猪八戒的优势，孙悟空有孙悟空的短板，反之亦然。 ...

问好夏兄，谢谢来访。

云馨

有人说一部《西游记》说的是魔怪，其实笔锋所指，无非人间。

经典之作，不同的人物演绎着人性。也折射出人在江湖的各种生存之道。人生百态，大家都是相互制约，正反同框，才促使社会的进步吧

拜读学习何老师佳作，春安！

幸福小草

是猪八戒陪衬了孙悟空，就像低层人陪衬了高层人一样。这世间唯有富贵、贫穷、精明、庸才的对比，才显得千姿百态。只是猪八戒这样的人多，孙悟空聚少，两个人物都得存在才有道理。问好何版；春祺！

an安

题目十个字，已写出了那份不甘心，不得已，还有那最后一杯酒里的凄凉。有悟空之才的屈做八戒，没有的，只能乖乖做个沙和尚了。生存不易，容不得多想，想也白想。

时光安然

八戒更接近人间烟火，而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秋實

       其实，猪八戒毕竟是猪，是猪就有一副猪脑子。简单拙笨，好逸恶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没有孙悟空的威慑，恐怕早就分行李散伙了，经是一定取不成的！

蝉衣cy

窃以为：唐僧身上附加了佛家的变化思想（因为原作作者已经不是唐朝），但是，从作者的方法论观点出发，就可以把唐僧看作贵柔守雌的道家重阴（被动反攻）的特点，而孙悟空可以当成兵家（孙武等）重阳（主动出击）的特点，猪八戒的所谓“中庸”才有存在空间。相信原作的创作主旨不在这里，这是有意思的地方之一。
无意于观点的顶撞，只是用于商榷。因为看重此文的阐释——讲故事的目的那部分。作品以自圆其说为关键！无疑此作做到了，而且很好！

何足道哉

云馨 发表于 2018-3-11 13:24
有人说一部《西游记》说的是魔怪，其实笔锋所指，无非人间。

经典之作，不同的人物演绎着人性。也折射出 ...

嗯，社会环境各有各的不同，人的生存状态也各异，做什么不重要，合适最好。
谢谢云馨来访。

何足道哉

幸福小草 发表于 2018-3-11 13:24
是猪八戒陪衬了孙悟空，就像低层人陪衬了高层人一样。这世间唯有富贵、贫穷、精明、庸才的对比，才显得千姿 ...

谢谢小草来访。
说的有道理，有比较才会有差别，有区别才会多姿多彩。自然界如此，人也是如此。

何足道哉

an安 发表于 2018-3-11 16:18
题目十个字，已写出了那份不甘心，不得已，还有那最后一杯酒里的凄凉。有悟空之才的屈做八戒，没有的，只能 ...

各安天命，也是一声叹息。
问好安。

何足道哉

时光安然 发表于 2018-3-11 16:23
八戒更接近人间烟火，而悟空，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谢谢时光版来读，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