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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乡下的老妈妈 ◎ 昨日时光
我妈最近不知从哪学来一个新词,名叫“寂寞”,不过经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鸡母”。哈哈,还好,没有说成“母鸡”。
八十多岁的老妈妈是个文盲,经常闹出这样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纠正多次不起作用,就随她乱说了。她把“香樟树”说成“香港树”,把“口香糖”说成“口腔糖”,把离老家不远的“建昌卡斯迪亚”直接拐成“迪斯卡”,什么“迪斯卡那里做活动”“你李家婶叫我跟她去迪斯卡耍”……
一个人守着一座空落落的宅院,八十多岁的老妈妈住在乡下,不种庄稼不收粮食不养鸡犬,就是每天在柴火灶上给自己做两顿饭,再无其他事可做,的确有些寂寞。不过她以前说出来的却是“急人得很”,如今这个“鸡母”十有八九是跟李家婶学的。那天中午,四姐买了两碗凉粉回老家去看她,却见大门紧锁,久叩不开,最后在邻居的帮助下找着了——果然跟李家婶在一起,串门去了。走的时候,四姐问她还需要啥,她跟四姐说:“我啥都不缺,就是一个人鸡母得很。”四姐就数落她:“你儿子接你去城里住你不去,成天跟李老婆婆耍,跑得连屋都不落,你还说你寂寞。”
四姐说的是实话。多少次,我接我妈来城里住,她住不了三天就要走。天然气不会用,电视机不会调,防盗门不会开,最危险的是走出去还迷路,就不让她出门。我们上班去了,她一个人在房间里转。放学的时候,她趴在阳台上张望,校门口鱼贯而出的人流中,她根本认不出哪一个是他儿子,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探寻。等我开门进屋,她像招呼客人一样跟我说:“你回来了啊!”刚把碗放下,她又眼巴巴地跟我请求:“今天天气好,你送我回去吧,屋里喂的鸡呀啥的……”
我妈真是老糊涂了,自从我爸去世后,为了让她在我这里住得无牵无挂,我把鸡圈都拆了,哪来的鸡呢?哦,想起来了,她可能说的是那只老母鸡吧,可是年前已经被我杀了啊?那只老母鸡是去年腊月间大姐捉给我妈让她过年吃的,她一摸肚子里有鸡蛋,就舍不得杀,一直养着。她走哪,老母鸡跟到哪,鸡屎拉得满屋都是。老母鸡成了她的宠物,隔天还能捡一颗热呼呼的鸡蛋,她别提有多高兴了。眼看着大年三十到了,为了接她去城里过年,我必须把老母鸡做掉。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杀鸡,我倒没觉得有多残忍,血淋淋的场面却把我妈心疼得呀……她拗不过儿子,眼见着自己的小伙伴被无端宰杀,她神情愀然,浑浊的双眼变得更加浑浊起来。
一回到乡下,我妈就像出笼的老鸟一样渐渐活泛起来。先是每个房间里转一转,看有没有遭贼,然后在院子里走一圈,去后门外的菜园里看她种的那些蒜苗,去花园里看桃花,去小小荷塘边看我养的几条红锦鲤,最后爬上“观景台”看她熟稔了的乡村风景……
住在乡下的老妈妈,她脚踏着坚实的大地,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她耳不聋眼不花,身体还可以。虽然记性有点差,可是她有朋友可以一起玩,有“迪斯卡”可以逛,每天有新鲜的牛奶可以喝,种菜拔草还可以锻炼身体,老家才是她晚年最好的栖身之所。只是身边少了亲人的陪伴,老人家不免寂寞。每次想到这,我就感到很愧疚。好在老家不远,只要有时间,我会经常回去看她。
每次回老家,老妈妈都特别高兴,见着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晚上不走了吧”,但因为要上班,我给出的往往是否定的回答,她不免要一回回的失落。要是周末偶尔陪她在老家住一晚上,她竟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又是泡豆子又是煮腊肉,不停地忙这忙那。走的时候,我妈总会站在大门口送我。隔着车窗,她大声地嘱咐我“开慢一点”,我对她说:“出门一定要把钥匙带上,缺啥自己买,别舍不得吃……”后视镜里,老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我拐过一个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肯进屋。老妈妈记性越来越差,我对她的叮咛不知道她记住没有,为了提醒她一些事,我经常打电话给她。
不管我走多远,故乡是我的根,住在乡下的老妈妈是我今生放不下的牵挂。我答应她,再过几年,等我退休了,我就陪她老人家长住乡下。守住一座老宅子,还有一个老妈妈,陪伴我们的有清新的空气,还有绝美的田园风光——老来若此,夫复何求! 2018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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