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朝代的变迁史从斗争的层面看,无一例外的都是群众斗群众的历史。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就是真实的写照,“万骨”自然是群众的骨头,既包括一将盔下的群众,也包括另一将盔下的群众。而“将”,也不过是另一级别的群众罢了。
只有原始的发动者不是群众。一个人能发动那么多群众吗?当然不能。可怕的是,被发动起来的高级别的群众往往会自愿充当第二层次的发动者的角色,这种金字塔形式的发动传递效应,到最后就形成了极具宽广的群众基础。战斗总是从基础开始,也从基础结束,因为失去了基础,金字塔自然而然地随之倒塌。
群众斗群众一般有两种形式,一种是一个金字塔的群众与另一个金字塔的群众斗,这是敌我矛盾,他的表现形式是血流成河,死成为常态。两个或者多个金字塔之间的战斗,是以用基础吞噬基础的方式表现的,目的是令敌对的金字塔倒塌。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失去了群众基础的金字塔最终倒塌了,我们称之为“革命”,革命的象征意义是金字塔尖倒塌了,而革命的实际意义是,一群群众革了另一群群众的命;另一种形式是,为了稳固金字塔的形态所发动的底部群众之间的争斗,这叫人民内部矛盾。
非革命状态下的群众斗群众一般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按照常理分析,基础动荡,金字塔是不会稳定的,为什么还要发动群众斗群众呢?你之所以总是充当被发动者的角色,就是因为你总是按常理出牌。非常理的出牌原则是:矛盾是对立统一,没有“对立”就没有“统一”。作为基础的群众不能让他们跳出基础之外,如果都跳出基础之外了,哪来的基础?所以基础必须有活性,有活性的基础必须紧紧处于基础范围内。让群众始终处于基础之内的唯一有效方式就是制造矛盾,让群众始终处于群众斗群众的亢奋当中,乐此不疲,自然也就不会跳出基础之外了。对立相当于正负电子,表面是对立,实则是吸引,是统一,那么,群众斗群众的群众之间联系更紧密了,金字塔的基础也更加稳固。
革命已经结束了,血流成河在今天已经成为记忆,所以我们是幸运的,最多是人民内部矛盾,给日常生活添点堵,可能会更健康。但毕竟国人都是从历史的遗传中走出来的,不用教也深谙群众斗群众之妙。小人物有小伎俩,大人物有大方略。比如,小单位每年年底评先进发奖金,评选过程暗流涌动,针锋相对,以至于忽略了奖金的多寡,群众斗群众的结果是,掩盖了奖金捉襟见肘的尴尬;工资是刚性的,工资应该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而提高,国家和各地方政府每年都有工资随着国民经济发展而提高的指导线,因为GDP和物价水平年年在提高,如果你完成了同样的工作量,而工资却没涨,那说明你的生活水平绝对下降了,这不符合经济发展规律。聪明的老板往往在涨工资时会推出“骨干评价机制”,群众在争夺骨干的过程中,处于群众斗群众的亢奋中乐此不疲,全然忘了应该跟老板要更多的钱。老板当然暗自高兴了,因为他既节约了资金,又使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了。涨了工资和没涨工资的人都更加维护老板的利益,他们恨的,是他们对立面的群众。
在对公共资源的使用上,群众斗群众演绎得更加激烈。中国人的公共意识是很强的,这从中国人纳税程度上可以证明。有人统计说中国人纳税幅度是全世界最多的,我不敢妄评,但从我的切身感受看,我敢说中国人纳税幅度确实不少。税款干什么用?首先应该用于改善人们的生活水平。十九大报告指出的“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就是证明。但这样一条力争改善公共福利的结论在现实中却演绎为“一群人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另一群人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争夺公共资源之间的矛盾”,最常见的是坐公交车、挤地铁,都不过是普通群众罢了,却经常唇枪舌战,为了一个座位,或者一次拥挤。有谁会想一想或者呼吁一下应该多增加一些车辆?每个人都有座,还会发生矛盾吗?(这里没有忽视公共道德的意思)真正应该做的,不是群众斗群众,而是改善公共交通条件。还有前些日子炒得沸沸扬扬的老年人与年轻人“为争夺锻炼场地大打出手”的事件,经不良媒体连篇累牍地解说,真正成了一场全民性质的群众斗群众,有说世风日下的,责怪年轻人人心不古,有说为老不尊的,慨叹坏人变老了。媒体俨然一副调解人的样子,却只字不提体育资源不足的问题,明明是体育资源“不充分”嘛!群众互相骂得口干舌燥,唯独忘了呼吁着力解决资源稀缺问题。如果锻炼场地足够,一方非要去另一方锻炼的地方胡搅蛮缠,那才是道德的讨论范围。
隐蔽的群众斗群众摆脱了一些人应付的责任。比如,警察不厌其烦地教群众防范小偷、骗子的方法,好像这样就尽了责任,群众也赞口不绝,多好的警察!如果我仍然被偷了东西,或者被骗了,那与警察无关,是我自己防范不严、贪婪自私啊!于是我们与小偷、骗子(原谅我把他们也当群众了)斗智斗勇已然成为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警察反倒没事了;有一阵子严厉打击黑校车,一副维护群众利益的样子,谁又知道安全的校车有些群众能坐得起吗?黑校车不黑,能那么便宜吗?群众的目光转移到开黑校车的黑心的群众上,指责他们丧失良知,岂不知他们也委屈,他们觉得他们在给需要的群众提供了市场。粗暴的解决方式让群众更穷了,却还莫名其妙地感谢某些人。
在社会层面上,群众斗群众往往披上了道德和维护公共利益的外衣,更具杀伤力。脱贫,更好的解决方式应该是国家战略,而不是群众之间的弹脑壳。群众已经把税交给国家了,国家理应实现资金的再分配,或者从战略高度“授人以渔”,百姓没那个能力。但在道德的高压下,一些扶贫的措施成了“让穷人帮助更穷的人”,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群众斗群众,因为你如果不帮助更穷的人,有群众就会指责社会堕落了,群众变得冷酷而无情。一个更大范围的群众斗群众是,先进、发达地区的群众指责落后、贫穷的地区的群众对生态的破坏。谁管他们的死活了?难道让落后、贫穷的地区的群众光着腚替你守护环境吗?
群众就是群众,他们在金字塔的最底层,一边支撑着金字塔的耸立,一边还得不断争斗,多累!何时是个头啊!从现在的情况看,没有休止的迹象。因为各级善于发动群众斗群众的人,并没有更好的维护金字塔稳定的方法。只能麻烦你再斗些日子了。还好,不是革命,死不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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