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江岸的灯火

香薰古琴

　　此时此刻，我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自从出了那件事，整个夏天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它就像一头狂躁在我心里的猛兽，凶猛地冲撞着我的心。我驾驭不了它，也不敢将它草率地放出来。

　　戴丽，我相恋了两年的女友，我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我们一起看了平安花园的房子，憧憬着幸福的婚姻生活。可是，这些天来那件事一直折磨着我，我必须要将它从心的淤泥里挖出来，像掷弹手一样把它抛得远远的。我选择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夏日，夕阳的余晖像红地毯一样从天边铺到眼前的水面上，两只水鸟柔软地在天空画着弧线，温润的空气像恋人的热吻。戴丽靠在我身上，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我的胡须。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

　　我给自己打了气，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我实在害怕失去这种幸福的时光。“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戴丽头也不抬，沉浸在我的爱抚中，她喜欢我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

　　“这个……”我犹豫着，但是决定背水一战，“前一段时间，父母给我三十万交首付的钱……没有了。”

　　“开什么玩笑？你父母给你的房款没有了是什么意思？你考验我啊？”戴丽右手勾着我的脑袋，调皮地笑着。她是个爱笑的女孩，修了弯弯的眉毛，笑起来像一弯明亮的新月。

　　“我放在A理财投资平台，专享额外加息。我本来是年底要给你一个惊喜的，让首付变成全额付款。可是平台结算了四个月利息后突然中止了。那天我看到这个公司关门了。”我是那天路过A理财公司，看到一群老头老太太拉着“还我血汗钱”的巨幅标语，才知道公司倒闭了。我父母千辛万苦的的积蓄，让我在这个小城交个首付娶个媳妇过安稳日子。可是一夜之间，钱没有了，丢得连个响声都没有。我当时冲到人群前面，看到激愤的人们，捶胸顿足的样子，仿佛跌进了万丈深渊。

　　“钱没了。这么说房子买不成了？那我们结婚住哪儿？”戴丽就像被草丛中的蝎子咬了一口，马上从我怀里跳出来，她指着不远处一间支离破碎的活动房说，“住那里面？”

　　我闭着眼睛，听任戴丽的咆哮。暴风雨总会来的。我希望狂飙过去，太阳一如既往照耀着我们的爱情。

　　“丽，是我急于想给你更多幸福，可是……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谨慎的。”我掏出自己的工资卡，递给她，“从现在起，工资卡给你，我们一起努力。房子总会有的。”

　　“十年？二十年？我跟你白手起家。然后等我们有房子了，我也人老珠黄了，下一辈人又要买房子了。我这一辈子钻在房贷里出不来了是不是？”戴丽重新把小皮包甩在肩上，一边后退一边说，“买不起房子就拉倒了。你去找个和你同甘共苦的女孩吧！”

　　戴丽头也不回转身跑远了。江边渐渐暗淡下来，晚风吹来，水面生出一道一道清晰的波浪，响亮地拍打着岸。我就像一团软面陷在椅子里无法自拔。想起和戴丽相恋的日子。我只是一个退休工人的儿子，父母没有很多的钱，也没有多大的权，我靠自己的实力在几千人的应聘中脱颖而出，跻身于重点中学做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戴丽那时候在一家公司打工，经人介绍我们认识了。她说我淳朴善良、儒雅沉稳、积极上进，用了一大串的成语表达自己的爱慕。

　　我知道戴丽是爱我的。但我只要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茫茫人海。

　　我站起身，喊着戴丽的名字，在宽宽的大地上奔跑起来。

　　开门的不是戴丽，她母亲半开着门，一只手扶在门框上，往日甜美的笑容，已被雨打风吹去。我把头伸进门里，试图搜寻戴丽的影子。我爱她，我要告诉她，房子不是家，有爱才有家。我喊了两声丽丽，她母亲脸上平静无波地对着我说：“没钱买房子拿什么结婚？你想空手套白狼，重新找个猎物吧！”

　　我连门也没有进。

　　因为我的贪婪，糟蹋了父母的血汗，丢失了心爱的女孩，爱情就像一阵风，转眼没有了踪影。走在大街上，我就像一无所有的流浪汉一样漫无目的。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感觉如影相随，那些自杀的人该是对人生怎样的绝望才会投进死神的怀里。我不可能自杀，我的心里还活跃着拼搏的血。我刚大学毕业不久，人生刚开始，父母辛劳半生还等着引以为骄傲的儿子来陪伴。可是，现在我就像一个弯道超速的运动员被脚下的绳子绊住了，我摔倒了，浑身都痛。我拨打着戴丽的电话，期待着微信留言，哪怕她继续骂我一顿也好，可是手机就像一眼枯井，悄无声息。天空沉闷着，几颗星星散落在天际，像恐惧的宇宙洪荒时期。

　　站在江边，傍晚的波涛已经很汹涌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站在江边，耳朵里灌满江涛拍岸的声音，我的痛苦就像这惊天波涛，它是在催生着一个绝望的人下定最后的决心投身它的怀抱，还是用慷慨激扬的音调唤起他重生的信心？我感受到一个人痛苦到极限的最后的挣扎。

　　沿着江岸朝北走去，城市的灯火渐渐远去，间隔了很远的路灯闪着昏黄的光，隐约看到江中幽幽的小岛。两旁突兀着一些怪石和苍翠的树木。脚下不像先前那样宽阔平整，变得有些逼仄和粗糙，散落着的碎石子，间或硌着脚。我像一匹无精打采的骡马走过阴暗的栈道，它的深处是我的归宿吗？沿着江堤一直向黑暗处走去，好像只有这个黑洞一样的世界才能淹没我的苦痛。

　　不知道走了多久，暮霭中我看到一所孤零零的小屋。它是蓝色的彩钢材料围成，面江而坐，背后是狭窄的沟谷，里面长满黑黝黝的树木，小屋四周散落着一些巨石。小屋子居然有微弱的灯光。这里居然有人居住，我怎么一直不知道。我奇怪地走近，在小屋前看到一个人影，一个女人。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在这个远离城市，甚至是江堤的深处，还有人生活在这样荒僻的角落。女人并不像印象中的盲流那样落魄，她卷着头发，系着方格的围裙，在灯光映照下皮肤白皙。她一定有故事。我跟他打了招呼。在这人迹罕至的一隅，一个凄清的夜，我想找个人聊天，来释放淤积在心底的愁绪。突然听到一阵摩托车响，女人立马从小屋里跳出来，摩托声戛然而止。女人嗔怪地尖着嗓音：“让你早点回来，怎么这么晚。我担心了。”

　　“我买了一箱核桃，还有两千块钱给老人家寄去了。然后在邮局外面看几个老头下棋。呵呵，我忘记时间了。”男人爽朗地笑着，挽起袖子在石头围成的水池里洗手，在女人端好饭菜的小木桌前就座。他招呼我一起吃饭。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在这里看护大堤已经十多年了。平时除了人少点，你看这里多像公园，平时就是种树栽花，有山有水，空气好着呢。”男人砸吧着嘴，好像吃得很香的样子。

　　饭菜很简单，蒸南瓜、烫豆角。女人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我们吃，女人的年纪叫姐姐有余阿姨不足。我好奇地看着她问：“听大姐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是邓州市的。”女人腼腆地说，用手拢了一把额前的卷发。

　　邓州距离这里大约二百公里呢，虽然是个市级城市，但是它交通便利，应该很不错的。

　　“她是城里的独生女。那年我跟着我们村的人在邓州打小工，她家离工地不远，我们就认识了。工期结束后，我后来回老家就把她拐回来了。”男人看着女人，抛了一个笑脸，“你披件衣服，当心被蚊子盯了。”

　　“那时我家弟兄五个，房子都没有一间像样的，更不用说有个像样的婚礼了。这么多年东跑西颠的，她跟着我受苦了……”男人说着，脸色凝重，起身准备收拾碗筷。女人急忙上前夺了去了，用得意的神情对我：”我们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刚建好的大瓦房。两个孩子成绩很好，大的明年就要上高中了。”

　　“大姐，你不后悔吗？”

　　“他多才多艺，你看外面茄子、辣椒还有向日葵，都是他种的。他还会修修补补，没有他干不了的。他人缘好，绿化队里的人都很喜欢他。他还会吹口哨，就像真的鸟叫一样。他很负责任，刮风下雨总是睡不着，一夜去大堤几次……”女人的话语和着江水拍岸的声音，一直滔滔不绝。我第一次听一个女人这么夸赞自己的老公。

　　夏天江边很多蚊子，男人弓着脊背点燃一盏蚊香。他走出小区，在墙边拽了一把晾干的草。放在屋门口点燃，野草的清香和轻薄的烟雾迅速弥漫。

　　“这是艾草。江边有很多艾草，他割回来晾干。这东西驱蚊子。你看屋顶上铺了很厚的芦苇，都是他割回来的。夏天不热，冬天也不冷。”女人跟出来，指着屋顶给我看。

　　“我今天进城是给老丈人邮寄土特产去了，还寄了一点钱。是老人开明，把这么好的女儿给了我。”男人说着，抓起一把铁锹说：“老婆，我到前面去看看。今天下午都自己逛美了，正事还没有干。”

　　我也要回去了，大姐“啪”一声打开了门前的灯。夜空顿时亮堂了，在这个蓝色的彩钢棚附近就地栽种了一些绿油油的蔬菜，豆荚的秧蔓延伸到屋顶。一个城里的独生女，围着一间二三十平米的彩钢棚，整理着简陋的家具，用纸扇和野草躯干蚊子。灯光亮亮的，女人披衣站在门前，幸福地笑着，等着她的男人归来。

　　走了很远，我回头看看，那盏灯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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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兔白又白

哈哈，老师的沙发很舒服耶，坐沙发上慢慢品读美文。这些天人很少，没人跟我抢:lol

小白兔白又白

对么鲜明的对比啊，两个女人，两种心境，截然不同，令人深思。
意义深刻的小说，运用对比的手法，把人们的势力狭隘表露无遗。好文点赞。

河西村夫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社会是矛盾的，人就被夹在这个缝里挣扎着！

临沂风铃

看到古琴老师很开心，又可以读到老师美文了。

临沂风铃

一次投资的失误，让男主看清女友爱的实质。不能共担风雨的爱人不要也罢。文中看护江堤的夫妻更让他体味到了爱的真谛。

休憩花园

欲望和静美，是心中的神与魔，人性在比对中显现，现实和静美都是尘世间的现象。文章很骨感，耐品味，点赞。

九月盛菊

同一个世界，同样是女人，对爱情却有着两种不同的世界观。

我贫穷了，心爱的女孩也不在了，而城里那位大姐抛弃了繁华，和自己心爱的男人执守着爱。对比鲜明，深入骨髓。

沉思在舞蹈

古琴老师，现在还有这样真爱的夫妻吗？其实现实有没有不重要，我们心里有就行了。:lol

沉思在舞蹈

世间的女人，我最爱我老婆。现在生意难做，亏本遍地是。我做得战战兢兢，我老婆说，管它亏还是赚，就是一无所有，也不会饿死人。
能够看淡点，不要对生活寄予太高的奢望，即使天天萝卜白菜也会吃着香。但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看不透。

文字闪耀生活

当今很难得的爱情，没有物质的附加才是真爱。欣赏佳作。

香薰古琴

文字闪耀生活 发表于 2018-3-18 12:41
当今很难得的爱情，没有物质的附加才是真爱。欣赏佳作。

谢谢各位亲朋好友围观。

香薰古琴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8-3-17 22:21
世间的女人，我最爱我老婆。现在生意难做，亏本遍地是。我做得战战兢兢，我老婆说，管它亏还是赚，就是一无 ...

好久不见，问好沉思在舞蹈老师，期待老师佳作！

香薰古琴

沉思在舞蹈 发表于 2018-3-17 22:13
古琴老师，现在还有这样真爱的夫妻吗？其实现实有没有不重要，我们心里有就行了。

心里有，就会有！谢谢老师点评留墨。

香薰古琴

九月盛菊 发表于 2018-3-17 18:52
同一个世界，同样是女人，对爱情却有着两种不同的世界观。

我贫穷了，心爱的女孩也不在了，而城里那位大 ...

多谢版主点评，祝您创编愉快！